根本不是自己貼上去的,這一點,我最清楚。儘管後來廠裡開除了他,把你媽媽也傳得很難聽,其實這是冤枉你媽的。包括你爸爸,都冤枉了她。當初,你媽媽真相信他,要提拔她當什麼車間副主任。我當時只有十九歲,就覺得這是騙人的鬼話。可你媽卻說,我會掌握好自己的,他要是有非分之想,犯規行爲,我決不會讓他得逞的。哪裡知道?這個傢伙非常得法,那天你媽媽在他宿舍裡拼命反抗,都沒有用。後來呢?也不敢去告他,怕名聲不好聽。倒頭來,卻還是苦了自己。”
莉莉聽得忘記吃飯了。
陳紅珍阿姨也放下筷子,神情專注地看着她說:“唉,你媽媽被你爸爸休掉後,多麼艱苦啊。這段日子,她真是生不如死哪。既要揹負罵名,廠裡又呆不下去,一時還找不到工作。你想想,一個女人家,沒有收入,還要拖着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這日子怎麼過啊?她想再嫁,可好一點的男人不肯要她,怕名聲好不聽,真的好艱難啊。後來你媽媽跟我說,當時,她想到過自殺。可看在孩子的面上,也就是你的面上,忍辱負重地活了下來。後來,有人給你媽介紹那個收垃圾的周老闆,他見你媽媽長得漂亮,就表示既往不咎,同意娶她。可是真的結婚以後,他卻變態了,經常虐待你媽媽,還在外面養了個小女人。你媽媽跟他說說,他就拳腳相加,用最惡毒的話刺激她,嘲笑她。我勸過你媽媽幾次,叫她離開他。可你媽媽,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就這樣,一個好端端的美女,一生都毀在了這些男人手裡。所以啊,完全可以這樣說,你媽媽,是漂亮的臉蛋惹的禍。真的,象我,長得這麼難看,沒有人碰我,就一直保持着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
莉莉簡直聽呆了。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這個其貌不揚的阿姨,聯想到自己的美貌,心裡不禁有些後怕。待阿姨說完了,她才把那個手機店裡的叔叔告訴她的話講給她聽。
阿姨聽後,驚訝地說:“你看你媽媽傻不傻啊?他要是出事前待她好,那倒也罷了,待她這麼兇,她還去安徽巢湖幹麼?玉英姐不知是怎麼想的?她的手機怎麼就打不通了呢?否則,我要好好勸勸她。”
阿姨說着,起身從牀下拖出一隻箱子,打開,在裡面翻找起來:“我記得周老闆,給過我一張名片的,那上面有他的手機號碼,試試打打看。”
翻到了,阿姨拿起名片,用自己的手機拔起來,通了,阿姨對着手機哇哇地叫起來:“喂,你是誰呀?這個號碼是周寶昌的嗎?什麼?你是他弟弟。那你知道,他老家住哪裡嗎?我呀,我是他妻子馬玉英的小姐妹,對,我想找他們。快,莉莉,記一下。”
莉莉記下了媽媽的地址,當晚就住在了阿姨的宿舍裡。晚上,阿姨不顧疲勞,跟她說了很多話,然後叮囑她說:“你媽媽年齡還不算大,這次去,你一定要說服她離開周老闆,或者幫助她逃出來。到了上海,叫她跟你爸爸復婚,或者重新嫁人,也讓她過一段好日子,聽到沒有?”
莉莉點點頭,心裡暗暗下着決心:我已經大了,一定要幫助媽媽逃出火海。
第二天早晨,陳紅珍早早出去,爲莉莉買了些路上吃的東西,還塞給她兩百元錢。莉莉不好意思拿她的錢,但阿姨硬是塞進她的手裡說:“出門在外,缺一分錢都不行的,阿姨知道,拿着,啊。”
與阿姨告別時,莉莉感激得溼了眼睛:“謝謝阿姨,我走了,你自己也要當心,到了那裡,我叫媽媽給你打電話。”
“噢,莉莉,你路上要小心。”阿姨不放心地送她上了一輛麪包車,還叮囑說,“千萬不要跟陌生男人搭腔,聽見了嗎?”
莉莉按照記下的地址,乘車來到上海火車站。她從來沒有單獨乘過火車,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和不安。見火車站廣場上人山人海,便小心地從牛仔褲袋裡挖出一張百元大鈔,緊緊攥在手裡,目不斜視地往售票處走去。
一路上,有好幾個人跟在她身後說:“要票嗎?”她聽而不聞,頭也不回,徑直走進售票處,排上了一列隊伍。到了窗口,她大聲對裡面的售票員說:“買一張,今天最早到巢湖的火車票。”
“沒有直接到巢湖的火車票。”裡面的售票員說。
莉莉一愣:“那怎麼辦啊?”站在那裡沒了方向。
“喂,你買不買啊?”後面排隊的人催了,“不買,就走開。”
莉莉不肯走開,不滿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這時,裡面的售票員提醒她說:“只有到廬江的。”莉莉心裡一亮:“我就是到廬江啊,幾點開車?”“晚上8.55分。”“那太晚了。”莉莉又猶豫起來,她怕深夜到達那裡,不太安全。
“哎呀,這人太慢了。”後面又有人急不可耐地催起來。裡面的售票員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稚嫩和不安,就告訴她:“明天早上8.22分到。”
“那正好。”莉莉連忙將手裡的鈔票塞進去。買好車票,她心裡踏實地走出去,在豪華氣派的南廣場上兜起了圈子。
記憶中,她小時候好象到過這裡,但印象很模糊,所以她要趁上車前的這半天時間好好地看一看。對她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新鮮好奇的,也有些神秘莫測。所以不管走到哪裡,她都只小心謹慎地看,不管有誰主動招呼她,她都緊閉嘴巴,堅決不予理睬。
莉莉到一個快餐店裡吃了一碗餛飩,坐了一會,又到附近的馬路上去遛達,瀏覽。走到長安大廈底樓,她看見裡面是一個手機市場,就走進去,用心看起來。她好想有個手機,這樣跟人聯繫方便些,可是沒錢買啊。她不敢問爸爸要,爸爸平時起早貪黑地掙錢,也不容易,村裡剃頭店多,競爭激烈,賺錢不多。這身上的兩百多元錢,都是她從爸爸給的零化錢中省下來的。本想這次問媽媽要來買個手機的,沒想到媽媽離開了上海。媽媽現在的處境肯定不是太好,否則她不會不跟我聯繫的。許多東西她都想買,衣服,雜誌,還有女孩用的粉餅,護舒寶等等。
但她最想要的還是那隻揹包,女孩子背的挎包。她在那個喇叭裡不斷叫着便宜賣的皮具商店裡,反覆看着這隻心愛的棕色小包,然後拿起來,試着往肩上一背,在鏡子裡照了照,覺得自己這樣一背,就跟城市裡的女孩沒有什麼兩樣了。她問營業員:“這個包,多少錢?”營業員說:“你成心要,一百元,最便宜了。”
要一百元?莉莉心裡一沉,太貴了,我哪裡買得起啊?忍痛割愛地放下,戀戀不捨地走了出去。最後,她什麼也沒捨得買。陳紅珍阿姨真好,給了我兩百元錢,讓我心裡寬鬆了許多。萬一媽媽那裡不行,或者找不到她,也有了回來的路費。等我長大掙了錢,一定要加倍還她。
莉莉在火車站附近逛了半天,真的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買,也沒捨得吃晚飯,只在一個小超市裡買了一盒餅乾一瓶礦泉水,還有一本《女友》雜誌,在華燈初上時分,走進了火車站候車室。在候車室裡,她揀了個空位坐下,專心致志地看起了新買的雜誌。
檢票開始了,莉莉站起來隨人流向檢票口走去。她沒什麼行李,所以走得很快。上了火車,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沒心思再看雜誌了,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一個個旅客揹着大包小包,在過道里走來走去尋找座位,有的大人還沒有她來得靈活呢。明明上面標着座位號,一些人卻坐錯了位置,還堅持說這個位置就是他的。待別人拿出車票給他看,他纔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重新拿了行李,找自己的座位去了。
莉莉斜對面那個位置上坐着一家三口人,夫妻倆帶着一個女兒。那個女兒的年齡看上去比她還要大一點,卻很是嬌氣。她的爸爸媽媽都非常寵愛她,坐下不久,她爸爸就從包裡拿出許多好吃的東西,先是火腿腸,然後是高級巧克力餅乾,再是香蕉,最後又是奶油瓜子。她媽媽呢?還一樣樣地剝好了遞給她吃。那個女孩彷彿有意吃給她看似的,鮮紅的嘴脣旁若無人地一張一合,驕傲地吃個沒完。
有爸爸媽媽的關愛多幸福啊。莉莉羨慕得肚子咕咕直叫,強烈地感到了自己的飢餓。她從塑料袋裡拿出那盒3.5元錢的餅乾,2.5元錢的礦泉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吃起來。
要是我也有一個完整的家,也有爸爸媽媽帶着我乘車就好了。可我爲什麼這麼命苦啊?明明有爸爸媽媽的,卻不能在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而要這樣四分五裂,互相埋怨,互不理睬,讓我遭受這種顛沛流離之苦,奔波尋找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