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用力踢了前面的一張塑料方凳一腳,象跟人吵架似地大聲說:“說起她,我就來氣。我們這個家,就是被她搞敗的。結婚前,我哪點不如人家?在路邊開了一個摩托車修理鋪,生意很紅火,賺過大錢,出過風頭。沒想到娶了她,就象娶了一個災星,讓我一步步走了下坡路,兒子也一步步,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門前一片嘆氣聲。蘇小玉不敢再聽下去了,心裡感到很是內疚,覺得小黃墮落成今天這個樣子,她也有一定的責任。
老黃又氣咻咻地說:“我兒子變壞,完全是那個下賤女人,和勾引她的那個混蛋造成的。一個媽媽跟別的男人私奔,對孩子的傷害有嚴重!小時候,別的孩子只要一說起自己的媽媽,小軍的臉就要陰下來,心裡就難過,就生氣。長大後,他學校裡的同學都嘲笑他,歧視他,孤立他。什麼難聽的話都有,有的說他是個沒媽的孩子,有的罵他媽是個壞女人,****。所以,他只上到初一,就再也不肯去上了。他親公親婆教育他,他聽不進。十二歲以後,越是教育他,他越是反感,還頂撞人,變得越來越油腔滑調。我聽一個老師說,孩子在十一歲以後就有逆反心理。可你讓我怎麼教育他?他滿身惡習,還表揚他?他偷了東西,還說他好?象他這樣的人,我想就是教育家,也拿他沒辦法的。古話說,兒不孝,父之過,我看不見得。古話還說什麼,筷頭上出逆子,棒頭上出孝子。可我也沒少打他啊,有時,打得我自己的手都痛了,還把他的半根手指砍了,他不照樣去偷嗎?我真的不知道,對這種孽坯,究竟應該怎樣教育,才能變好?”
蘇小玉從人縫裡偷看着老黃喋喋不休的樣子,覺得他有些可憐。以前被妻子無情地拋棄,現在又給兒子弄得狼狽不堪。而其實他也是很要好的,你聽他,教子多麼心切啊!他也望子成龍哪!可殘酷的現實卻讓他落到了這個地步:妻離子散!這究竟是誰作的孽啊!
蘇小玉偷偷聽了一會,懷着複雜的心情轉身悄悄離開,朝洪新暉那裡走去。
洪新暉也變得要好了。原來不拘小節甚至髒不拉幾的他,現在經常洗頭沖澡換衣服,平時就是不外出,也西裝領帶,皮鞋擦得鋥亮,把自己收拾得端端正正,象個知識分子的樣子。這大概就是愛情的魅力吧。
他的頭髮還不算太長,卻又要去理髮吹風了。他估計今晚小玉會來,所以想以一個嶄新的形象迎接她。他真的越來越愛她了。這些天,他的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她,走路兩腳輕快有力,幹活兩手乾脆利落,連寫文章也文思如泉涌,敲盤似神助。愛情這東西,真是一個神奇的怪物!
吃了晚飯,洪新暉鎖了門,就往村街上走去。他今晚有意去老施的店裡理,當然不是老施的理髮手藝特別好,而是想趁機探聽一下他女兒的下落。這一陣,他對發生在這個外來人員密集區裡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對象老黃、老施這樣的單親家庭,對東東、玲玲這樣的都市新孽債,特別感興趣,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調查寫作的衝動。
他不聲不響地走進老施的剃頭店。老施已經認識了他,也知道了他與蘇小玉的關係。招呼他說:“唷,你也到我這裡來剃頭啦。”
“怎麼?我不能到這裡來剃?”洪新暉笑笑,在旁邊一張空着的剃頭椅上坐下來。
“當然可以。請稍等,這個快好了。”老施手裡忙着,嘴上也不肯閒着,“蘇小玉是不錯,長得漂亮,心地也善良,你還是有眼力的。”
“是嗎?”洪新暉心裡泛起一股甜絲絲的感覺,“你也知道了?”
“你們在這裡肩並肩走來走去,誰看不到啊。”老施手裡的剪刀嚓嚓嚓有節奏地響着,嘴上也說個不停,“蘇小玉在這裡是個名人,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真的,不騙你,她住得也久了,這裡老一批的房客,誰不認識她呀?”
“哦。”洪新暉故作不知地說,“那你,也認識她?”
“老早就認識了。”老施匆匆做完這個顧客的收尾工作,過來幫他套上胸套,弓下腰身,兩手麻利地剃起來,坦率地說:“不免你說,我也對她很有好感,可惜沒有這個福氣。唉,她看不上我這個剃頭郎啊。”
“剃頭郎有什麼不好?收入不要太高哦。”洪新暉心裡更加甜美。
“她真是一個奇女子,堅強,能幹,直爽,敢說敢做,敢愛敢恨。反正,她是一個可愛的女孩。”
“這是真心話?”洪新暉開心地說,“不是當着我的面,故意這樣說的吧?”
老施說:“這是真心話。她雖然有過兩個男人,可還象個孩子,值得優秀的男人去愛。噯,我聽人說,你原來是當記者的。”
“是。後來下海了,沒做好,屬於一個失敗者。”洪新暉也坦誠地說,“現在的情況,其實還不如你呢。”
“哪裡的話?”老施仄來仄去看着他的頭髮,“別謙虛了。否則,蘇小玉怎麼會在這裡這麼多單身男人中,獨獨看上你呢?
洪新暉不想多談這個話題,而急於想知道他女兒的情況。卻又不敢直截了當地問,怕引起他的不快。最好是他自己說出來,那就自然了。可他卻偏偏對他和小玉的情事特別感興趣,他只得禮貌地跟他搭訕了幾句,就再也憋不住,直截了當地問:“你女兒,回來了嗎?”
沒想到這一問,老施的情緒一落千丈,話也嗄然而止。他沉默了一會,才長嘆一聲說:“唉,哪裡回來啊?出走都快一個月了,我都要急死了。這事,你也知道?”
“我聽蘇小玉說的。”
老施神情沮喪地說:“真是丟臉啊,讓人瞧不起,恥笑,這就叫家門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