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坐在客廳佯裝看報紙的皮軍野就朝樓上看了看,確定寧晚晴不會下來後,就放下報紙進了廚房。
正在洗碗的阮輕語彷彿早有預料一般回過頭來,神色有些激動的看向皮軍野。
“皮大哥,你爲什麼不攔着他?”阮輕語聲音十分的急切。
她一向溫婉,很少有這麼激動的時候。
“你小聲點,別讓晚晴聽到了。”皮軍野提醒道。
阮輕語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神色卻更加迫切:“他在哪兒?”
“輕語,他臨走時說過,讓我們守在這裡,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要保護好晚晴。”皮軍野臉色嚴肅道,“你哪裡也不準去。”
“皮大哥……難道,他真的是去……?”
“不要問我,明天等他回來,你自己去問。”
“萬一……?”
“不會有萬一。”皮軍野篤定的說。
“可我還是擔心。”阮輕語說,“他已經好久沒有親自動手過。”
“輕語,你和我都知道,只要他出手,沒有人能夠活的下來。”
“這一點我相信,可是皮大哥,他不是神,他也是個人,而且還是一個擁有七情六慾的人——如果說以前,他可以冷心冷肺,什麼都不在意,現在卻不同了,他有了牽掛,那個人就是寧晚晴,一個有了牽掛的殺手,真的還能夠無往不勝嗎?”
皮軍野沉默了一會兒,說:“輕語,你要相信他,他是我們的主人,也是整個組織的老大。”
“可是他要殺的人並不簡單。”阮輕語看着他的眼睛說,“他現在想殺的人,不用你說,我猜得到是哪幾個——那必定都是傷害過寧晚晴,並且在以後可能會繼續威脅到寧晚晴的人。我說的對嗎?”
“輕語,”皮軍野忽然嘆了口氣,“不要感情用事,你對主人是什麼心思,我清楚,主人心裡也是清楚的。這麼多年你都忍住了,現在爲什麼不能再像那樣了?你在害怕什麼呢輕語?”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他。”阮輕語垂下眼瞼,“你可以不告訴我他在哪裡,但是你不能夠阻止我出去找他。”
“輕語!”皮軍野微微提高聲音,“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他的命令更加重要,如果你執意如此,你知道我會對你做什麼。”
“皮大哥,你——”阮輕語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瞪大了眼睛。
“輕語,和你不同,我是一個絕對忠實於主人的人,你知道爲什麼殺手不能夠有感情嗎?因爲殺手有了感情,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感情因素所困擾,無法做出自己分內之事。輕語,你現在已經逾越了自己的本分,難道你還不清楚這一點嗎?”皮軍野上前一步,有力的大掌緊緊扣住阮輕語纖弱的肩膀,“聽話,不要讓我操心,也不要讓主人操心。”
阮輕語沉默了半晌,垂目說道:“我知道了,皮大哥。”
皮軍野看着她,終究忍不住嘆了口氣。
“輕語,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這麼多年,你當我真的不瞭解你嗎?”他說,“你每次言不由衷的時候,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皮大哥,你——”
皮軍野猛然一記手刀砍向阮輕語後頸,阮輕語喉嚨中發出“呃”的一聲,目光慍怒的看了皮軍野一眼,終於還是慢慢合上眼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下墜去。
皮軍野適時伸手撈住女子朝一旁倒去的嬌軀,將她攔腰抱起,朝樓上走去。
第二天清晨,寧晚晴醒來時正好看到阮風華坐在牀頭。
她也沒多問,睜着一雙還十分朦朧的睡眼說:“哥,你回來啦。”
阮風華點點頭,看起來一切如常,秀雅的面容上依然掛着寧晚晴熟悉的微笑。
“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吧。”他柔聲說道,伸手撫了撫她的額發。
“嗯。”說不清楚阮風華的話語是有魔力還是怎樣,他說讓他睡嗎,她就真的閉上眼再一次進入了夢鄉。
阮風華目光溫存的在寧晚晴臉上停留了一會兒,便起身離開。
書房內,皮軍野和阮輕語都等在那裡。
阮輕語身爲殺手,身體素質也異於常人。皮軍野那一下能夠令常人暈倒起碼十幾個小時,阮輕語只幾個小時就醒了,幸好那時已經得到確切的阮風華平安無事的消息,阮輕語纔沒有去生皮軍野的氣。
否則,這個向來溫和的女子,還真的難保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主人,這一行是否順利?”等阮風華在主位上坐定,阮輕語連忙關切的問道。
阮風華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淡聲道:“我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黑幫火併,沒費什麼工夫,就在混戰中殺死了‘毒王’。”
阮輕語臉上露出喜色,皮軍野卻想到另一件事:“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發生黑幫火併?”
自從夜家和黑家壯大在黑道稱雄並這麼多年以來表面上相安無事以來,已經很少出現黑幫火併的現象。
“這次是夜家和黑家聯手,狙殺在本市盤桓的‘毒王’勢力。”阮風華淡然道。說到黑家時,他臉上劃過瞬間的異常,但也僅僅只是一瞬,幾乎無人能夠察覺得到。
“黑家……是歐陽慕琛?”阮輕語有些驚訝。
“是他。”阮風華說,“你別忘了,他已經得到晚晴身死的消息,自然會遷怒於‘毒王’這個兇手。雖然‘毒王’本身和他無冤無仇,大概也從未見過晚晴,但正是因爲有了‘毒王’的勢力,趙雪卉纔會趁他不備對晚晴下手。所以他在苦尋晚晴無果,不得不接受晚晴‘死去’的消息後,絕對不會饒過‘毒王’那些人。”
“毒王”在金三角一帶實力十分雄厚,很少有人主動去招惹他,這次“毒王”在本市遇害,又是遭到了黑家和夜家的狙殺了,以後歐陽慕琛的麻煩必定不會少得了。
看來歐陽慕琛,對晚晴也確實是用情至深了。
“可是,黑家出手尚可理解,夜家是爲了什麼?”阮輕語仍然有些疑惑。
“我聽說夜家那位最得寵,目前實力最強的夜九少,是個十分任性灑脫的人,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向如此,沒人攔到了他。”皮軍野若有所思的說。
“你的意思是,那個夜九少閒的沒事做,無聊了想找找樂子?”阮輕語明顯的不肯相信,“再紈絝也得有個底線,他年紀輕輕就在夜家如此地位超然,一定也不是個等閒之輩,怎麼可能拿全族的興旺去耍性子?‘毒王'要那麼好對付,早就有人去拔除這顆毒瘤了,也不用等到現在。”阮輕語不太贊同的說。
“這件事立即派人去調查。”阮風華沉吟道,“事出必有因,我曾見過這個夜九少,他不像是一個毫無頭腦的人。”
“是,主人。”阮輕語和皮軍野兩人幾乎同時應道。
“影鋒堂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阮風華問。
“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已經開始着手剪除影鋒堂堂主段凌飛的羽翼,對於段凌飛本人,不知道主人的意思是……?”皮軍野有些疑慮的看向阮風華。
“凡是忠心於段凌飛,而不是忠心於組織的人,一個也不能留下。”阮風華眼神淡漠的說,金屬質感的聲音在安靜的黎明時分顯得特別的冷硬,卻又奇異的動聽,“段凌飛此人,先放一放,看看他後續動作如何。”
“主人,段凌飛曾經三番五次的想要對您不利……”
阮風華伸手,做了個往下壓的姿勢,皮軍野立即沉默下來,看着阮風華。
“影鋒堂能夠發展到今日這個地步,堂主段凌飛功不可沒,他也算是一個頗有能力的人,如果剪除他全部羽翼後他還不知道收斂,妄圖與整個組織抗衡,那麼我會親自處理他。”阮風華靜靜地說。
他的目光掠過一絲悲憫。但僅僅只是一瞬。
作爲跟在他身邊多年的親衛,皮軍野和阮輕語都注意到了這絲悲憫的光芒。阮風華不太喜歡殺人,但是每當他對某個人動了殺唸的時候,他眼中就會流露出這種目光。
他憐憫將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他對生命存在着本能的敬畏,但是當不得不去取得某人的生命時,他絕不會有半分猶豫。
這就是阮風華,一個溫柔又殘忍,冷酷又平和的人。
阮輕語忽然忍不住想,到現在爲止,寧晚晴所見到的阮風華,都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溫和安靜的“哥哥”,如果有一天,寧晚晴見識了現在的阮風華,或是親眼見到他殺人,又該會如何?
寧晚晴那個人,說脆弱但有時又流露出罕見的堅強,說堅強,但又明明是個一碰就會碎掉般的弱女子,她到底有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去接受真正的阮風華,這可真是一個未知數。
這一天對於寧晚晴來說十分難熬,從早上起牀開始,她就感覺渾身不適,恨不能賴在牀上不起來,可是自然是不能的,她現在一舉一動都有身爲哥哥的阮風華看着,她要真是不起牀,阮風華肯定就知道她不舒服,又要爲她感到擔憂。
她認爲自己應該不是生了什麼病,頂多是沒睡好而已,犯不着讓阮風華爲自己操心,所以硬撐着爬起來,爲了看起來精神些,還特意用冷水衝了好幾遍臉。後來照鏡子覺得臉色不好,又揹着阮風華偷偷給自己擦了粉和腮紅,這樣看起來纔好歹精神了一點。
可是男人或許看不出來她化了妝,同樣身爲女人的阮輕語就不同了,哪怕她化得再小心,再自然,看起來跟沒化妝沒什麼兩樣,但還是被火眼金睛的阮輕語給發現了。
“咦,晚晴今天怎麼化了妝?”因爲她一向是素顏的,所以阮輕語對於忽然化了妝的寧晚晴就有些驚奇起來。
正端起面前的牛奶杯的阮風華聞言朝寧晚晴看來,眼睛中展露出絲絲笑意:“晚晴今天很漂亮。”他誇獎道。
寧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她故意化了妝想讓阮風華表揚一樣,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她只是怕他操心,然而這一層卻又沒辦法明說,只好當做自己是個愛打扮的小姑娘了……
“我看梳妝檯有不少化妝品,有幾種脣膏顏色我沒有用過,所以想試一試……也只是只化了一點淡妝而已……”
皮軍野聞言哈哈笑了起來:“晚晴真是可愛……”
寧晚晴臉紅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大哥快別笑了,晚晴都不好意思了。”阮輕語眨了眨眼說,“晚晴,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口紅,順便挑幾瓶香水,你說好不好?”
“不用了吧……”寧晚晴低頭,掩飾性的往嘴裡塞了口三明治,這不塞還好,一塞到嘴裡,咀嚼了兩下,便有一種無法遏制的噁心感從喉嚨眼裡竄了出來,讓她差一點點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不行不行……寧晚晴,忍住……忍住……
她在心裡給自己鼓勁,手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低着頭努力了半天,才把這口三明治給嚥了下去。
“晚晴,你喜歡什麼香味兒?”阮風華溫和好聽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寧晚晴端起旁邊的一杯水喝了半口進去,才順利發出聲音:“呃……我喜歡青草味兒。”
“青草味兒?”皮軍野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來,朝阮輕語道,“難不成咱們晚晴是屬羊的?”
“不對不對,喜歡青草味兒的話,也可能是屬馬的。”阮輕語也笑嘻嘻的說。
寧晚晴被他們倆調笑的臉上泛紅,襯着一室豐盛的陽光,更加顯得明豔動人。
阮風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對面的寧晚晴,心裡好像被微風吹起的湖面,有着一絲絲的悸動。
他是愛她的,從前愛她,現在更加愛她。
也許,他應該帶着她去到國外,遠離這些紛爭,然後找一所教堂結婚。
只是……她會願意嗎?
他忽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爲什麼喜歡青草味道呢?”阮風華望着寧晚晴問道。
“不爲什麼。”寧晚晴目光躲閃了一下。
其實青草味道,就是哥哥身上的味道。
她也無法準確描繪出來,但是她記憶中,總有着他穿着白襯衫休閒褲,在陽光下的青草地上朝她走來的畫面。
那一刻一定是一個明媚的春日,也許附近有湖水,所以空氣中才有着那樣讓人無法忽視的潮溼而溫柔的氣息。
湖水是溫柔的,陽光是溫柔的,青草是溫柔的,那個少年,也是溫柔的。
世界上沒有人像他那樣笑的好看,身上的味道那樣讓人安心。
寧晚晴沒有回答,阮風華便沒有再追問下去,他一向是一個隨和的人。
寧晚晴努力的吃了一點點三明治,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就爲了嚥下這點東西,她還喝光了一杯果汁喝一杯清水。
飯後,她胃裡翻騰得厲害,當阮輕語問她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大采購,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們目前居住的別墅距離市區十分遙遠,即使開車出去也要兩個小時左右,所以平時她都不怎麼們,阮輕語以爲她會有什麼需要購買的東西,所以這次特意想叫上她,誰知她表現的完全沒有興趣,於是也就不再勉強,只自己斟酌着在購物單上寫上寧晚晴可能會用到的生活用品。
寧晚晴一個人躲在衛生間乾嘔了半天,出來後找不到其他幾人,料想他們大概都出門去了。
這時,卻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幾聲清脆悅耳的叮咚聲。
寧晚晴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她仔細傾聽着,尋找着聲音的來源。
一間間的推開經過的每一扇門。
最後終於在三樓盡頭的房間外站定。
她確定,聲音就是這裡面發出的。
是誰在裡面彈琴呢?
她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叮叮鼕鼕的聲音,漸漸演化成了一首流暢的曲子。
正是她曾經在阮輕語手機上聽到的那首。
難道是……
她伸手推開門。
房門居然是虛掩的。
整個房間裡面空蕩蕩的,落地穿前飄蕩着柔美的白紗。
房間正中央,擺放着華貴典雅的黑色鋼琴。
一個身材瘦削身姿優美的男子正背對着她,十指在黑白鍵上輕輕跳躍。
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一束光從幾近透明的窗紗外灑進來,照耀在男子的臉龐上。
他側臉的弧度是那樣的優雅動人。
寧晚晴安安靜靜的看着他,不知道爲什麼,竟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首曲子漸漸平緩下來,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
或者說,那流淌的琴聲,融化在了無限溫柔的春光中。
寧晚晴終於走近他,輕輕環住了他的肩膀。
“哥……”
“嗯,我在。”
他回過頭,精緻秀雅的面容上,那一抹笑容是春光都不及的溫柔。
歐陽宅邸。
自從女主人離去後,整座別墅一直是陰森森的氛圍,儘管每天都有人陸陸續續的進入,又走出,但所有人都帶着一種很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神情,彷彿生怕一不小心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