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迪發現這天阮先生並沒有向以往一樣認真的詢問,而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阮先生?”彙報結束後阮先生仍然久久沒有反應,辛迪不得不出聲提醒對方。
“嗯?”阮先生擡起頭,臉上露出微笑,“辛苦了。”
“阮先生……其實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辛迪有些猶豫的看着阮先生。
“說吧。”阮先生坐在辦公桌後望着她,眼神安靜,態度如往常那般溫和。
四目相對,辛迪望着阮先生那雙修長而皎潔的眼眸,心臟居然有些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她深吸了口氣,說道:“由於您堅持給附近的孩子提供免費的牙齒矯正服務,我們診所一直盈利極少,照這樣下去,恐怕……”
阮風華微微笑道:“沒關係,不用擔心,繼續給孩子們免費治療吧。”
“……是。”出於職責,辛迪原本想就財務問題對阮先生規勸一番,但是此刻在阮先生那樣溫和的目光下,到了嘴邊的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辛苦你了,辛迪。”
“這是我應該做的。阮先生如果沒有其他指示的話,我先出去了。”辛迪說。
“嗯,好的。”
辛迪出去後不久,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子走了進來。
仔細的關好門,並在窗外和屋內分別巡視了一圈兒,確定沒有任何危險以及竊聽裝置,這名女子才走到阮風華近前。
“BOSS,修遠發過來的情報,你看了嗎?”阮輕語皺着眉頭,秀麗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擔憂。
修遠和阮輕語、皮軍野等人一樣,當初都由阮風華一手扶植成爲“流星”組織中的高層,同時在“流星”組織中深受阮風華的信任。
“看了。”阮風華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說。
“BOSS,請問你有什麼指示?”阮輕語說。不管阮風華做出何種決定,她和皮軍野都會馬上去執行。
“你們留下來照顧晚晴和墨墨,這一次,我去。”阮風華淡淡地說。
“BOSS——這怎麼行?”不出所料的,阮輕語立刻大聲反對,“我不同意,皮大哥也不會同意,修遠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置身危險當中,BOSS,這件事交給我們,該怎麼做你只要對我們下達指令就行。就算拼了性命我們也一定會把取走背叛者的性命。”
“輕語,我的話你也敢不聽了嗎?”阮風華臉上的神情仍然是淡淡的,甚至說話的語氣也沒什麼變化,但那雙修長的眸子中卻頭髮出一種讓人不容忽視的威嚴。
阮輕語怎麼敢違揹他的意願,只是讓他以身涉險,她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
作爲首領的阮風華這麼些年來不是沒有親自出過手,只是他最後一次親手殺人,距今已經五年,而那一次,他去殺了名震黑白兩道的毒王。那一次有多兇險阮輕語完全想象的到。可是阮風華就是這樣的人,最危險最難完成的任務,他總是不準其他人去,而是要自己親自犯險。
阮輕語不是不相信阮風華的身手,她是曾經親眼見過他殺人的——快如閃電,冷酷無情,就那麼短短一秒的時間就不到,那令人聞風喪膽,本身曾做過特種兵教練的黑道大佬就那麼命喪當場。阮風華臉上的表情卻仍然平靜如初。
他是最好的殺手,沒有人比他更強。
那個時候,阮輕語就得出了這個認知。
可是儘管如此,她卻還是忍不住爲他擔心。因爲她無法想象倘若他出了什麼意外她該要怎麼辦。
光是想一想,就讓她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BOSS,我不同意。”阮輕語神情堅決的望着他,咬着脣說。
“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會去做。”阮風華看着她,眼神有些冰冷,“更何況,你還沒有違逆我的資格。”
這是這幾年來阮風華頭一次用這麼冷漠的口氣跟她說話,阮輕語低垂着的眼睫禁不住微微一顫,被長睫掩住的眼眸中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但她仍然神情倔強的說:“BOSS,如果你非要這麼做不可的話,那麼輕語陪你一起去。”
阮風華看着在這個時候固執的不像話的阮輕語,心裡透出一種無奈。他何嘗不知道阮輕語是擔心他的安危,不願意看他受傷,甚至是性命收到威脅,但是如同她擔心他一樣,他也擔心這件事倘若交給輕語或者軍野又或者是修遠,他們不能夠順利解決。一旦失敗,不僅他們性命不保,很可能關於“流星”組織泄露出去的消息會更多。到時候一切更加難以收拾。
其實早在五年前,阮風華就開始計劃逐步解散“流星”組織,然而當時遭到了所有“流星”高層的反對,雖然他是首領,但其中牽扯利益衆多,那些人爲了自身利益着想,也不會輕易放手。阮風華倒是可以強行將“流星”組織解散,但是那樣做可能只是一時痛快,事後弊病更多。比如一旦他貿然解散“流星”,那些殺手就再也沒有收入來源,很可能會從事更加危險更加黑白不分的行當,又或者,這剛剛解散的一盤散沙會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其他的名義重新召集起來,變成一個新的殺手組織,那樣的話,情況絕對不會比不解散來得更糟糕。
因此這幾年來他一面隱居在這座小島上,一面慢慢瓦解和分化“流星”組織內部的勢力,以及逐步剷除那些有異心的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不久前,流月堂的一位掌管數據的高層叛變,他帶着處心積慮收集的近年來所有“流星”組織的交易名單逃向東歐。根據調查,他很有可能將這份機密名單交給國際恐怖組織……
這份交易名單牽扯衆廣,一旦暴露出來,絕對會被人利用,製造一場全球性的政治動亂、以及黑白兩道的動亂……
因此,這個人必須要除掉,這份名單也必須要銷燬。
而這個任務,必須阮風華親自來完成。
“輕語,你留下,我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那就是保護晚晴和墨墨。”阮風華深黑的眼眸靜靜凝視着她,“你知道,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他們兩個更重要。”
“BOSS,皮大哥會保護他們。”阮輕語用幾乎帶着哀求的口吻說道,“請讓我隨你一起去吧。不然你離開後我一刻都無法安心。”
“輕語,不用再說了。”阮風華不爲所動的看着她:“沒什麼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阮輕語上前兩步,忽然咬了咬嘴脣,膝蓋一彎,在阮風華面前跪下。
“BOSS,讓我和你一起去。否則我就跪在這裡,你什麼時候平安歸來,我就什麼時候起來。”那雙秀麗的雙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堅定。
阮風華看了她一眼,說:“那你就跪着吧。”
說罷,低頭翻閱放在桌上的一本書籍,再也不擡頭看她一眼。
皮軍野從外面進來時已經是三個小時以後,暮色四合,屋內染滿橙黃的餘暉。
阮風華低着頭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桌後翻閱書籍,全神貫注的模樣。
阮輕語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眼睛看着阮風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皮軍野甫一推開門就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很快他合上門,大步走進來。
“BOSS,輕語這是犯了什麼錯了?”皮軍野不解的問。
他印象中阮風華基本上情緒不外露,高興或者不高興都很少表現出來,又或者說,除了在寧晚晴和墨墨面前,他幾乎很少有什麼情緒。
對於很多事情,他都毫不在意,所以不生氣也不憤怒。哪怕他就是真的生了他們的氣,也應該不會選擇罰跪這種方式。
那麼,阮輕語跪在這裡到底是因爲什麼?
看她這副樣子,應該也不單單只是跪了一時三刻。應該很有一陣子了。
“她沒錯。”阮風華掩上書看着他,聲音淡淡的回答。
“她沒錯……那又爲什麼跪在這兒?”皮軍野納悶極了,看着阮輕語這副模樣心裡又不免心疼,伸手想去攙她起來,卻被對方拒絕。
“我說輕語,你這是拗的什麼勁兒?還是在跟誰發脾氣耍性子?”皮軍野看着阮輕語問。
阮輕語沉默着,一聲不吭。
皮軍野將目光轉向阮風華,只見BOSS神情平靜神態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看不出來也問不出來,那隻好去猜了。
最近除了那個背叛者的事情,估計也沒別的事兒能夠引起BOSS和輕語的爭執了。
原本三人就是定好今天這個時間一起商討對策來着,結果輕語先來了,等他來時就是這麼個局面。那麼一定是BOSS和輕語說了什麼……
難道是……?
他忽然看向阮風華,炯炯有神的虎眸中透出一絲訝異,一絲隱憂。
阮風華也看向他,那雙修長精緻到令人驚爲天人的眸子中有着的只有平靜。
平靜如水。一潭永遠沒有任何波瀾的水。
“BOSS……你該不會是已經決定了吧。”皮軍野問。
阮風華點點頭,說:“嗯,我已經決定了,就像你想的那樣。這次我親自動手,去追殺那個叛逃者,你和輕語留下來保護晚晴和墨墨。黑火堂的組員負責協助我。你配合修遠掌控整個組織,有什麼異常及時和我聯繫,如果聯繫不到我,那麼你和修遠以及影鋒堂的苟珊共同商議解決,至於輕語……暫時不要讓她插手組織內部事務了。”
“是,BOSS。”皮軍野應道,在聽完阮風華的安排後,他算是徹底明白阮輕語現在爲什麼是這個反應了。
阮風華這樣的安排,說明這一去吉凶難料,他甚至已經想好倘若自己遭遇不測組織內該如何運轉,這番話讓皮軍野聽了都感到心內不安,更何況是多年來一直對BOSS懷有情愫的阮輕語了。
她會擔心,會極力阻攔,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就如同五年前,阮風華去刺殺毒王時,阮輕語明明知道他不允許任何人跟隨,還是一意孤行的要追過去,最後還是皮軍野將她打暈才攔了下來。
阮輕語是一個癡情的女子,她知道阮風華永遠不會有可能對她動心,卻仍然忠心耿耿的留在他身邊,甚至毫無私心的去照顧、去保護他心愛的人。
想到這裡皮軍野禁不住微微嘆息。阮輕語如此,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望着在地上長跪不起的阮輕語,在這一刻心裡是真真切切的充滿了無奈。
“軍野,如果我三個月之內還不能夠全身而退,你和輕語就帶着晚晴還有墨墨離開這裡。因爲那個時候,這個小島一定也不會再像現在這麼安全。你們帶着他們回國,回去我們以前住的地方。雖說國內不見得一定安全,但是至少那個地方,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阮風華聲音平淡的說道。
“不,BOSS,”皮軍野這一次沒有像先前那樣一口答應下來,他看着阮風華說,“你一定會平安回來,因爲晚晴和墨墨都在等着你。”
阮風華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也許吧。我會盡力。但是如果真有不測,他們就託付給你了。”他看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阮輕語,微微嘆息一聲,道,“還有輕語,你要好好對她。”
這句話令皮軍野和阮輕語都是大吃一驚,皮軍野驚訝的是阮風華竟然知道自己對阮輕語的感情,阮輕語驚訝的是他竟然會把她看做是一個需要人照顧和保護的對象……他把她託付給了皮大哥,原來在他眼裡,她並不只是下屬,而是類似家人的存在麼……
阮輕語的眼睛有些溼潤了。但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三人都有些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皮軍野才輕聲說:“是,BOSS。”
“那就這樣吧,輕語,你自己起來,你知道的,我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哪怕你跪死在這裡。”阮風華淡淡的說,“更何況,你跪在這裡根本毫無意義。”
阮輕語那柔弱的身軀微微一顫,一滴淚水涌至眼眶,卻拼命強忍着不讓她流下來。
皮軍野微微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想,BOSS還真是懂得如何讓人死心。他這樣的人,恐怕只有在寧晚晴和墨墨面前纔像一個真實的人吧。其他人面前,他彷彿是毫無溫度的……他並非冷酷絕情,他也懂得體恤下屬,可是,他沒有心,永遠不會對於他人的感情做出任何迴應。
這麼多年來,除了阮輕語之外,對阮風華動過情的女人不計其數,其中也包括修遠的姐姐,修蘿。
修蘿是近幾年來崛起的女殺手,名頭十分響亮,外界稱她爲“修羅”,就這樣一個冰冷無情的女子,竟然也深深的愛慕着阮風華。
沒有人知道,曾經的修蘿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連只雞都不敢殺,她雖然像修遠一樣生於武術世家,有着異於常人的優秀血統,天生骨骼清奇,是一名罕見的武學奇才。然而修遠修蘿的父親擔心她一旦開了殺戒就無法回頭,不忍她一個女子擁有血腥的人生,硬是從小隻教了她一些防身術,其餘的一概不讓她學習。可是命運就是這麼奇妙的事情,在大約七八年前,修遠在某次任務中受傷,阮風華到修遠家去探望,結果在一旁照顧弟弟的修蘿看到了他——就那一眼,她就此沉淪。
後來的事情便再沒有什麼懸念,修蘿爲了接近阮風華,開始偷學武藝,以及被其父禁止她學的暗殺術。她天賦驚人,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便達到了弟弟修遠的水平。揹着修遠和父親,甚至連阮風華都瞞着,修蘿易容之後跑去參加了“流星”的殺手入門考覈。再之後,等到衆人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修蘿已經成爲了“流星”組織的一等殺手,手上已經沾染了被殺者的鮮血。
想到這裡,皮軍野忽然忍不住道:“BOSS,這次修遠和我在後方協助,修蘿呢?”
阮風華看了皮軍野一眼,仍然沒什麼感情的說道:“黑火組組員暗中協助,我記得我說過。”
皮軍野微微一笑:“這我就放心了,有修蘿這個黑火堂堂主在,我們還擔什麼心?修蘿那個女人,一般人可惹不起。”更何況BOSS可是修蘿誓死也要保護的人。這句話皮軍野默默在心裡添上了,沒敢說出口。
“修蘿確實實力很強,並且性格堅韌,否則她也不會是黑火堂堂主。”阮風華道。
“是啊,那個女人,連我都佩服得不得了。”皮軍野看着阮輕語說,“輕語,有修蘿在就不會出什麼問題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快起來吧。”
阮輕語這次沒有再說什麼,從地上站了起來,由於跪的時間有點長,站起來時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但卻咬着牙挺住了。
“軍野,輕語,明晚記得回家吃飯。”阮風華看着兩人說,儘管還是那種沒什麼起伏的語調,但說到“家”這個字時,莫名的讓人感覺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