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晚晴還沒醒,九兒趴在牀前,安安靜靜的看着她熟睡的臉龐,他的眼睛笑成彎彎的形狀,嘴角也不住的翹着,也不知道爲什麼那麼高興,看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閉着眼在她臉側輕輕吻了一下,見她沒發覺,自己忍不住偷樂,好像一隻偷到蜜的小浣熊一樣。
“太沒出息了,我都替你害臊。”冷不防身後一道萬分鄙夷的聲音出現。九兒嚇了一跳,回頭橫眉豎眼道:“偷看人親嘴,小心長針眼兒!”
阿月聳聳肩:“無所謂。”
“我有所謂!這種時候麻煩你知趣一點滾得遠遠的好不好啊親愛的月神大人?”
“不好,”阿月道,“我在等你撐不住了把你抱回去,”阿月看着九兒腰間滲血的傷口,“打個賭吧,你撐不過十分鐘。”
九兒白了他一眼:“十萬。”
阿月微笑:“成交。”
“我這是在哪裡……”病牀-上的寧晚晴費力的睜開眼睛,轉頭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九兒?”
“是我,”九兒一臉感動的看着她,“你終於醒了,晚晴,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寧晚晴搖搖頭:“這裡是哪兒?”
“我家啊,”九兒笑眯眯的說,“你睡了好長時間了,餓不餓?想不想吃點兒什麼?”
寧晚晴溫和的笑了一下:“我不餓,就是有點渴。”
九兒站起來:“你等一下,我去給你衝杯牛奶。”
九兒出去後,寧晚晴才注意到房間角落裡還站着一個面容俊秀的年輕人。他和九兒一樣,穿一襲黑衣,不同的是,九兒愛笑,而這個人板着臉,好像幾百年沒有笑過一次一樣。
“你好,風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你是?”
“記性可真夠差的,”阿月說,“上次你被人當成妓-女賣給我們的事,不記得了?”
“呃……有嗎?”寧晚晴陷入深思,真的有這樣一件事情嗎?她努力的試圖去抓-住腦海中的記憶,然而還是一無所獲:“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我?”阿月皺眉,“奇怪,那你怎麼會記得九兒?難道你不知道第一次見到的九兒就是和我在一起嗎?”
“我……我不知道,”寧晚晴茫然的看着他,“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第一次見到九兒是在什麼時候?”她想了很長時間,終於如釋重負的笑了,“啊……是在馬場啊……我都差點忘了。”
“馬場?不對,”阿月狐疑的看着她,“你要麼記錯了,要麼就是在撒謊。”
“怎麼會呢?”寧晚晴微笑着,不急不緩的說,“等下九兒來了,你可以問他啊。”
“也好,”阿月看了看門外,“倒個牛奶而已,怎麼這麼久?”剎那間,他想到什麼似的忽然臉色大變,快步朝門外走去。
走廊上,九兒低着頭靠牆站着,手中是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
“九兒!你怎麼樣?”阿月焦急的衝過去。九兒擡頭,臉色脣色都蒼白到令人無法直視,唯有一雙笑眼仍然亮晶晶的。阿月心疼不已,正想伸手扶他,卻被九兒搶先把牛奶塞到手中:“幫我把牛奶拿進去,我……我走不動啦。”
“你……”
“快去,不然就冷了。”
“牛奶重要還是命重要?!”阿月火了。
“你好吵……”九兒有氣無力的說完,雙眼一閉,沿着牆壁緩緩滑落。
寧晚晴躺在牀-上,眼睛茫然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爲什麼,她心頭縈繞着淡淡的焦慮,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麼呢?
腦海中漸漸的,浮現起一個男人蒼白的面龐。
他長得可真好看啊,眉毛、眼睛、鼻子、嘴脣……無一不精緻美好,只要一想到她,她的心就彷彿融在水裡的一粒冰糖,又甜蜜、又憂傷。
這樣濃烈而充沛的情感,在她心裡化成一股暖流,讓她情不自禁的眼眶發熱,幾欲落淚。
“慕琛……”她脣邊綻開一抹微笑,“慕琛。”
阿月剛剛將昏過去的九兒打橫抱起,就看到一身病服的寧晚晴搖搖晃晃的走出病房。
“你去哪兒?”他喝到。
女人身形一頓,慢慢回過頭來,臉上帶着恍恍惚惚的微笑,張開失色的嘴脣輕輕說道:“慕琛……我要去找我的慕琛。”
九兒無聲無息的躺在阿月懷中,雙目緊閉,腹中傷口仍在汩-汩流血。阿月想到九兒一顆赤誠之心,爲了這女人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而她卻彷彿熟視無睹,只心心念念着她的歐陽慕琛,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你快滾!九兒就不該冒死把你救回來!”
寧晚晴的目光這才緩緩移到九兒身上。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十指潔白纖長,然而一縷血跡沿着指尖慢慢淌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頭部仰躺在阿月的臂彎裡,烏黑的髮絲垂落下來,露出光潔的額、秀-挺的眉,和兩排緊緊-合攏的、小扇子一樣的睫毛。
他平時最愛說笑,猛然安靜下來,顯得比實際年齡更要小上幾歲,彷彿一位漫畫中走出的美少年一樣。然而寧晚晴看着他,心裡卻莫名的生出一種類似親人般的感覺。
“他受傷了……”寧晚晴臉上露出驚慌的神色,“怎麼回事?”她走過去,雙手握住九兒垂下來的那隻手,用袖子去爲他擦拭血跡。
“再這麼耽誤下去他會死的,”阿月看着她慢慢擦拭的動作,忍無可忍的說,“你走開!有多遠走多遠,最好一輩子也不要出現在九兒面前。”
“不……不准你兇我老婆。”九兒忽然張開眼睛,聲音微弱的說。當他看到寧晚晴握着自己的手時,脣角立馬揚起了一個不小的弧度,“晚晴,你真好。”
寧晚晴看到九兒笑,自己也受到感染一樣笑了起來,又聽見九兒認真的朝她說:“我要你一直握着這隻手,不準鬆開。如果有一天你鬆開了,我一定會死掉的。”
他臉色白的透明,眼睛卻黑沉沉的,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彷彿裡面藏着兩簇小小的火苗。一旦她離開他的視線,他眼中所有的光都會在瞬間熄滅。
“你可不準不要我。”他說。
他總是喜歡說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對他傾心信任的人,他總是這樣任性着,驕傲着,篤定了沒有人會忍心傷害他一樣。
他總是在賭,用自己完整的一顆心去賭。他的難過和開心都寫在臉上。如果別人拒絕他,他真的會難過的死掉。他臉上的表情總是這樣讓人認爲。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
於是就真的,沒有人能夠狠下心來拒絕他。
寧晚晴內心短暫的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朝着渾身是血的九兒說道:“放心,我不走。”
九兒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長睫疲倦的合攏下來,下一秒,又頑強的睜開,固執的朝向寧晚晴的方向。
“我不走,”寧晚晴說,“你睡一會兒吧。”
“嗯……”
“叮——”隨着清脆的一聲響響,一枚子彈被醫生從九兒腹中取出,丟在一旁的手術盤上。
“趙叔,他不會有事吧?”
趙叔一面吩咐助手縫合傷口,一面回頭看着躺在牀-上陷入昏迷的九兒:“這子彈要是再往上一點,就麻煩了。現在倒是問題不大,休養一段時間就好。這三個月內注意不要讓他接任務,不然九少要是真出了事兒,麻煩可就大了。”
“我知道了,謝謝趙叔。”
趙叔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寧晚晴,朝阿月使了個眼色。
兩人來到門外,趙叔說:“那個女人不能留在九少身邊。”
“我知道,”阿月嘆了口氣,“可是九兒喜歡她。”
“再喜歡也不行,”趙叔嚴肅道,“她會害了九少的。你知道她身上那個毒是誰下的嗎?那是道上人稱‘毒後’的趙嫣,她的毒以慢性毒爲主,基本上無藥可治。一般的醫院在甚至做身體檢查時根本無法發覺這種毒素。我們這裡因爲經常爲組織研發一些特效藥,所以纔對這種毒特別敏感。你應該感覺到了,她現在反應遲鈍,神智好像有點問題,對吧?”
阿月點了點頭:“她的記憶也有點錯亂。”
“這只是初期症狀,我昨天對九少說的產生幻覺,只是最樂觀的一種情況,”趙叔說,“事實上,我見過一個被趙嫣下了毒的人,先是精神錯亂,然後開始自殘、傷人,偶爾神智清醒的時候,會求別人殺了自己。最後他割了腕,然後從十八樓跳了下去。”
“真的沒有辦法-醫治?”
“沒有。”趙叔遺憾的搖搖頭,“至少目前來說,我無能爲力。”
阿月沉默了一陣,說:“我知道了,趙叔。”
寧晚晴握着九兒的手睡着了,夜半醒來,發覺有人在輕吻自己的手背。
她迷迷糊糊的擡起頭,睡眼朦朧中看到九兒微笑的眼睛,彷彿閃爍的星子一般璀璨。
“九兒,你醒啦。”她衝他柔柔的笑了一下。
“嗯。”他的手牽着她的手指,一臉幸福到冒泡的神情,“你真的沒有騙我。”
“我爲什麼要騙你?”寧晚晴好奇的說,“難道你經常被人騙嗎?”
“也不是經常,”九兒看着她說,“有過那麼一個。”
“誰?”
“有個小姑娘,說好長大以後嫁給我,結果卻說話不算話。害得我好傷心、好傷心。”他嘴裡說的傷心,眼睛裡卻閃着笑意。
“哦,那真的很不應該啊。”寧晚晴說。
“是啊。”
“那她現在過得好嗎?”
“不好,”他說,“她嫁的那個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壞蛋和騙子,他害她難過傷心,她卻全然被他矇在鼓裡。”
“啊……那要怎麼辦?”她張大眼睛,爲他故事裡的那個女子擔心着。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好啦,童話故事裡,這種時候一定會有一位英勇的王子出現,來拯救被魔王困住的新娘。”
“會嗎?”寧晚晴表示懷疑,“童話終究只是童話而已啊。”
“當然會,”九兒笑着說,“所有的故事裡,我最相信童話,因爲童話最真,——善惡有報,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纔是最值得期待的人生啊。”
這個夜裡,九兒和寧晚晴說了很多很多話,多到不像一個傷重的病人。最後寧晚晴是笑着入睡的,朦朧中她感覺有人將她抱上了牀,輕輕的在她耳邊說着晚安。
她下意識的摟住那人,脣邊輕輕吐出一句:“慕琛……”
第二天,寧晚晴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九兒的病牀-上,而九兒正安安靜靜的躺在一旁。看到她醒來,他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臉。
“早安!”
“早安……”寧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起身就被九兒拉住。
“再陪我躺一會兒好不好?我頭暈。”
“你怎麼了?”寧晚晴立刻神情緊張,“是不是傷口疼了?”
“我血壓低,早上起來會有點暈,”他神情可憐的拉着她的手,“所以你就再陪我一會兒嘛……”
寧晚晴無奈,她從未有過弟弟,但對着九兒,卻好像對着一個愛撒嬌的弟弟一般毫無辦法:“那好吧。要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嗯。”
寧晚晴陪着九兒又躺了一會兒,直到醫生進來查看傷口。
“我去拿早餐好不好?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好,”九兒叮囑道,“你快點回來哦,看不到你我頭會疼、傷口也會疼的……”
寧晚晴笑着合上門,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忽然聽到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夫人,幾日不見,你看起來好像有點樂不思蜀了。”
寧晚晴詫然回頭:“祈安?你怎麼會在這裡?”
“很意外嗎?”俊秀的年輕人面色不善的看着她,“少爺這兩天到處找你,甚至爲了你……”他猛然頓住,“沒想到你居然和越九少在一起。”
“祈安,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些話你留着向少爺解釋吧。”
寧晚晴正想說些什麼,忽然聽見病房內遠遠傳出九兒的聲音,祈安臉色一變,上前一步迅速伸手攬住寧晚晴腰-肢,將一塊溼巾覆住寧晚晴口鼻。
寧晚晴鼻端傳來一股異味,眼前一黑,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她發覺自己躺在微燙的水中,有人正用什麼東西狠狠的擦拭着她的皮膚。
“啊……”她情不自禁的呻-吟一聲,緩緩張開眼睛。
緊接着,她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他正低着頭,認認真真的清洗着她,甚至沒有發現她已經醒轉。
“慕琛!”她又驚又喜的喚他,一時忽略了身上那種又燙又疼的不適感。
他雙手一頓,擡起頭來看她,烏黑的眼眸,蒼白的面頰,在蒸騰的水汽中,他朝她輕輕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很不真實的微笑。
她卻一點也不在意,滿心都是重新見到他的喜悅,太好了,他沒事!雖然臉色不好,但他看起來又是健健康康的了,她實在太害怕那個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的他了!
“嘩啦——”她忍不住從水中伸手手臂,撲上去擁住他,“慕琛哥哥,晚晴好想你啊!”
剎那間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她放課後每次從教室裡跑出來,看到站在外面等她的少年時,都是這樣肆無忌憚的跑上去擁抱他,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宣示她對他的所有權。
“你想不想我啊?”她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他的身子僵住,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任她抱着他,溼淋淋的身體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他似乎在思索着、斟酌着什麼。
以前的寧晚晴從來不會這樣主動的示好。她總是很矜持、很被動。這會兒倒好像轉了性一樣。難道真的是因爲心虛麼?
他一直當她是一張白紙,沒想到,她也有這樣可以奉承、討好的時候。
“慕琛哥哥”?呵!
他忽然用力的推開她。她狠狠的撞在浴缸的邊沿上,疼的皺起了眉毛,伸手揉着後腰,面色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皮膚純淨無暇,眼睛黑白分明,沾了水的睫毛溼漉漉的垂下來,這樣安安靜靜的、帶着一絲絲委屈的目光,情不自禁的,便叫人心中生出幾分疼惜。
“是不是我碰到了你的傷口?”在他異樣的沉默中,她自己爲自己找到了答案,“對不起,慕琛,都是我不好……”她怯怯的說,卻不敢再伸手碰他。
這樣小心翼翼的——你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的視線掃過她光潔的身體,眼底一片幽深。
“我不疼,”他聲音微啞的說,甚至微微牽動了一下脣角,“我的傷早好了,倒是你,這些天受了不少苦吧?”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有多麼的生分。
“我……我還好。”她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在黑家宅院到底發生了什麼,印象裡她總是在睡覺,不停的睡,不停地睡……再然後,她就見到了受傷的九兒。
“還好……”他細細琢磨着這兩個字眼,“真的‘還好’嗎?”
“真的,”她衝他露出一個微笑,“我一點事都沒有,你用不着替我擔心。”
他垂眸,再次笑了一下。這個笑容中帶着一絲諷刺,一絲無奈,一絲淡淡的悲愴。只不過因爲他低着頭,這一切都被藏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