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太晚了的原因,一樓飯堂裡空無一人,連一個值班的小夥計都沒有了。只有櫃檯坐了一個老頭,閉着眼睛似在打盹。他面容枯瘦得就像一張枯掉的樹皮,頭髮灰白。勾豬過去敲了半天台面,他也沒有擡眼皮看一眼。
“掌櫃的,我們先訂過房間的。”
那人睜開一絲眼皮,然後把五把鑰匙丟在櫃檯上。
“現在還有沒有酒菜?”勾豬問。跑了一個晚上,他有點餓了。雖然晚上可能會要死,他也不想做餓死鬼。
“沒。”老頭根本沒動一下,這個字也幾乎是從鼻孔裡哼出來的。
“廚房熄火了來點涼的也行,找點剩的熟肉,隨便切一點。”
老人似乎覺得很煩,用手一指大門口:“愛住住,不住——走。”他似乎本想說“滾”,但自己也覺得太過分,才改爲“走”。
勾豬本要發作,但一想到夜色已深,這時候出去再找其他客棧實在太麻煩,只好忍住了。這老頭也是抓住了他們的弱點。他們只好餓着肚子上樓。
宋如海檢查了一下二樓的環境。這座客棧不大,二樓加三樓也只有十個房間,除了三樓一個房間不知道住了什麼人之外,其他的房間都空空如也。
這是因爲他們本來是一行九人,所以來吃晚飯的時候就預付了九個房間的房錢。這家客棧幾乎被他們包下了。
“如果隨時可能有人來襲,我們必須輪流值班。”
好在他們住的五個房間全都在二樓,中間只有薄薄的木板隔開。如果有人值班,一聲呼喚就能把所有人都叫醒。
“是我惹的禍,我來守夜吧。”
“我們三個男人,每人守一個時辰,這一夜就過去了。”宋如海說,“按年紀大小來,我先,一個時辰之後我叫醒勾豬來換,最後是木頭。等天一亮,我們就回翠玉宮去。”
他們之所以留在這裡,是爲了等那錦衣少年帶人過來,他們纔有機會把玄鐵木種還給對方,了結這樁恩怨。但到了明天天亮這些人還沒來得話,他們留在這裡也沒有意義了。
宋如海一貫說一不二,勾豬也不敢違逆,只好去房間裡睡了。宋如海守在走廊裡。他守了一個時辰,到了三更天了,一直平安無事。他把勾豬叫醒,然後自己去睡了。
勾豬沒打算再叫醒誰。如果對方來了,他悄悄地把種子還給他們,不讓是師兄弟妹們捲入,那是最安全的。
“他們會從哪裡來?”勾豬想了半天,“未必會從大門進來。”
夜深人靜,似乎大家都睡熟了。四周一片安靜,黑暗裡只有蛐蛐的聲音。勾豬將窗推開,月光撒在沉睡的青陽鎮上,外面幾乎一片死靜。遠處似乎有犬吠傳來,但那至少是幾裡之外了。
“這麼安靜,如果有人過來,我一定能聽見。”他跳到窗上,用手一攀,抓住了屋檐。然後他輕輕一翻身,就到了屋頂上。
這間客棧就在官道的路邊。周圍有一圈空地。如果有人接近,他從屋頂上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就坐在這裡盯着,“他暗想,“如果他們來了,我就直接過去和他們交涉。”
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坐不住。
只坐了不到一刻鐘,他的屁股就開始發癢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到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就好了。
勾豬忽然想起以前做賊的時候,偶爾他也會穿着夜行衣,走過別人家的屋頂。
每回得手,那感覺真是渾身上下任何一個毛孔都是舒坦的。這感覺好久沒有享受過了。
可惜竊來的錢他並不珍惜,轉眼就和狐朋狗友們喝酒吃肉花掉了。要不然他早就攢了幾百兩銀子過上舒舒服服的小富生活了。
想隨手順點東西慾望,就像深入骨髓的病一樣。到了翠玉宮之後,他都已經憋了一年多了。
“那個掌櫃老頭態度那麼惡劣,“勾豬心中哼了一聲,“我去順他幾兩銀子……”
他輕鬆地攀着屋檐從二樓翻下,到一樓開了窗輕輕躍入,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本來就是他做賊時擅長的本事,到翠玉宮練了輕功之後更是如虎添翼。
進了一樓的大堂,裡邊真的是空無一人了。連在櫃檯上半睡半醒的老頭也不見了。只有油燈依然在點着。
勾豬在櫃檯後摸了一模,一文錢也沒有找見。
“這老頭兒,還真是小心。”似乎老頭離開的時候把所有的錢都帶走了。
但這難不倒他這個職業竊賊。一般的客棧離櫃檯不遠都有一個賬房,所有的錢都放在裡邊。當然,掌櫃也睡在賬房裡守夜。
勾豬很快摸到了賬房的門口。奇怪的是,賬房門上居然掛着鎖!
他本以爲掌櫃會睡在賬房裡。門上掛了鎖,就說明房裡沒有人。那掌櫃的去哪裡了?一樓並沒有別的房間。難道掌櫃到二樓的客房裡去睡了?
這倒也沒什麼。勾豬忽然興奮起來。在他做賊的歷史上,還從來沒成功地洗劫一家客棧的賬房……
他抽出一根銅絲。這是圈在他手腕上當手鐲用的。十多年來就沒離開過他。除了做手鐲之外,偶爾也用來開鎖。
這種普通的銅鎖還真攔不住他。沒幾下,鎖便被打開了。推開門,他深吸一口氣。有時進了錢多的賬房,他真的能聞到銀子和銅的臭味。
“這是什麼怪味?”黑暗中,他不由得眉頭一皺。他沒有聞到錢味,他聞到的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彷彿進了屠宰場。
他拿出火摺子晃了一晃。這種東西是翠玉宮外院專門發給外出的弟子生火用的,是一個小竹筒,裡邊裝有白磷和易燃的稻草,外門用蠟封閉。用的時候用指尖戳掉蠟封,晃一晃,白磷遇到空氣就會燃起,整個竹筒就變成一隻小火把。
勾豬拿着火摺子往四周一照,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不足幾步寬的小房間裡,四個人堆在地上,有老有少,看衣着打扮,應該是這客棧裡的掌櫃和兩個夥計,還有廚子。
而且這個地上的老掌櫃,和他們之前回來,看到坐在櫃檯後的那個半睡不醒的老人,明顯不是同一人。
他們全部死了,血流了一地。勾豬正站在血泊裡,手拿着火摺子瑟瑟發抖。
如果掌櫃已經死了,那他之前看到的半醒不醒掌櫃是什麼人?
那個人當然不是貨真價實的掌櫃。他甚至不是一個人類,他是一個樹妖淨血者,來自妖界。他的唯一使命是淨化樹族的血脈,消滅人界中那些帶有“先天樹體“的人類。
因爲這些人的先天樹體根本就不是什麼自然的饋贈,而是樹妖的血脈外傳的結果。
他只需要一具擁有先天樹體的屍體就可以了。帶回這具屍體,他就立刻完成使命,迴歸部落。
所以他只是一個人來,他需要獨佔這份功勞。而且何萬一已經告訴他清晰的情報,這一夥全部是不超過築基二重的一級伍院弟子。
人數再多,他也能輕鬆拿下。
這個老人——他只是看上去很老。當他揭去臉上的老皮,摘掉灰白的假髮,他就變成了年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