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市。
五號病房的病人,是整個醫院最帥最聽話的病人。
從早到晚,都能吸引一大波女病人女護士圍觀。
醫生說,他的病情惡化的很快,很嚴重,存活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幾乎兩天就要做一次化療。
他很安靜,嘴脣蒼白削薄,冷峻的俊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可唯有當他拿着錢夾的時候,毫無血色的脣角,纔會微微牽起,露出一抹清淺淡笑。
他能將病號服穿出燕尾服的質地,整個病區都很喜歡他,哪怕他從住院到現在,沒有同她們說過一句話,可勝在出挑的外貌。
護士來給他打針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他錢夾裡,原來放着一張女孩兒的照片。
護士是當地的美國人,她用一口美式英語微笑着說:“蕭先生,原來你是看見照片在笑啊。這是您的太太嗎?她好漂亮。”
照片中的姑娘,很年輕,很有活力,照片的背景,是大片大片的陽光,而她肆無忌憚又純真的笑,似乎能透過照片,將他也感染。
那張年輕生動的東方臉龐上,滿是清甜笑意,連護士看了都忍不住動容。
蕭衍微微勾脣,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照片,大方承認:“是,這是我妻子。”
“您生病,她怎麼沒來看您?她還不知道嗎?”
提到喬默,蕭衍不是完全沒有感覺,那顆心,在被麻木後還是疼痛不已,她或許現在人已經到了美國,在一個與他臨近的城市唸書,繼續學着設計,可不管他們靠的有多近,都不會再見面了。
“對,她不知情。我也不打算告訴她,等我痊癒,我會去找她。”
護士有些不解,皺着眉頭問:“嗯……那您是怕您太太擔心您嗎?”
蕭衍垂下黑眸,雙眸如被海藻掩藏的湖泊,平靜而安寧,他淡淡開腔道:“我以前做了太多傷害她的事情,我不想再讓她爲我擔心。”
“蕭先生,您真愛您的太太。您的病肯定能痊癒,你們會重新在一起的。”
蕭衍看向窗外夕陽,美國的夕陽,和國內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他的身邊,再也沒有了她的默默陪伴。
每天,蕭衍都會視頻處理一些會議和事物,但漸漸的,隨着病情的加重,他有時候連視頻會議也沒辦法再開,蜷縮在病牀上,獨自一個人看朝陽夕陽,獨自忍受疼痛。
無數個難熬的夜裡,他想打電話給喬默,可每一次,都忍住了。
蘇景煜期間飛到美國來看過他幾次,詢問到病情時,他總是避重就輕。
這段時間,醫院已經針對他的病情在開專家研討會,其實不用通知也知道,手術要麼生,要麼死。就算能僥倖存活,後遺症也會很大很大。
蕭如卿打過無數次的電話,他都沒有接,就當做他任Xing,擅離職守,溜出來旅遊也好。
以前,他是一個多壞的商人,爲了壓榨員工的剩餘價值,什麼都不顧。現在,他竟然會總是爲別人考慮,這大概,是喬默教會他的道理。
她總是……不顧自己的感受,去配合別人的需求。
蕭衍抹了把臉,將喉嚨口那抹酸楚咽回肚子裡。
身體裡的每個細胞,不管是壞死的,還是鮮活的,都在不可抑制的想念一個叫喬默的女人。
手機,響起。
趙謙的越洋電話。
“喂,什麼事?”
那頭的趙謙,頓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開口:“BOSS,最近夫人一直在詢問你的下落。”
“告訴她,我暫時不會回去,在外面旅遊。”
趙謙點點頭,抿了抿嘴脣,又說:“還有……太太她,今天的飛機飛紐約。”
出乎蕭衍意料之外的是,喬默竟然過了這麼久才飛美國。
“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
“沒什麼了。BOSS,太太……出了車禍,失去孩子了。”
蕭衍瞳孔狠狠一縮,“她人怎麼樣?”
“基本已經康復了,明天……我會替BOSS去機場送機的。”
蕭衍摁着眉骨,“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忘了我。”
“……好。”
蕭衍掛斷電話後,雙手掩面,坐在病牀上,深深喟嘆着。
紐約,僅僅距離他所在的波士頓市二百多英里,三百多公里,開車需要四個小時,乘飛機只需要一個小時。
如果去見她,該以什麼身份?以前夫?以情人?還是以……一個陌生人,在角落,貪婪的看她一眼就走?
那麼近,又那麼遠。
海城,機場。
快要進安檢時,喬默的步子忽然頓住了。
風澈轉身輕拍着她,“瀟瀟,怎麼了?”
喬默抿脣,微微蹙眉道:“羅羅說要來送機,還沒到。”
風澈看了看眼腕錶時間,“現在時間還早,我們等等她也無妨。”
喬默點頭,沒等多久,羅羅便飛奔着衝了過來,一把抱住喬默。
“你怎麼就忽然要走了呢?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的嗎?”
羅羅一邊哭着,一邊抱怨着。
“你忘恩負義!臭默默!你這下一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喬默咬脣,眼眶亦是微紅,“我也不知道,可能幾年,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我不在,你做事不要那麼衝動,嗯?”
羅羅拼命搖着腦袋,“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衝動給你看!”
喬默緊緊抱住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落下來,“羅羅,再見。”
“誰要和你再……再見?你要是敢不回來,咱兩就拜拜!”
喬默抹了下眼淚,睜開眼睛時,發現趙謙也趕到機場了。
她的目光,下意識的看了看趙謙身後,可惜……沒有那個人。
風澈站在一邊,一直注視着自己的妹妹,他是個精明人,他知道,喬默真正要等的,到底是誰。
——那個人間消失,已經足足一個月的男人。
趙謙恭敬的站在喬默面前,仍舊尊稱她一聲“太太”。
“太太,一路平安。”
喬默紅着眼,彎了彎嘴脣,“我已經不是蕭太太了,趙助理,你不用這樣。”
趙謙嚥了口唾沫,緩緩開口:“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蕭太太。BOSS出差沒有回來,他叮囑我,一定要來送機,他託我轉告太太,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喬默深深吸了口氣,忍着眼淚,咬脣道:“不會照顧自己的人,是他。他胃不好,你讓他早晨少喝黑咖啡,還有,別一忙起來,就忘記一日三餐。”
趙謙認真記下,“我一定會將太太的話,一字不落的帶到。太太,你還有什麼想對BOSS說的嗎?”
趙謙口袋裡的手機,一直處理錄音狀態。
他想,BOSS此時,一定很想聽聽太太的聲音。
喬默捂着嘴,眼淚終是簌簌落下,“如果再遇到喜歡的,就明確的告訴她,不要讓她白等,也不要讓那個人等到終於覺得累了,傷了,他才懂得。”
風澈的臉色不太好,他微微避開了臉。
從未知曉,一個二十二歲的姑娘,竟然會愛上一個男人,如此深刻。
“好,太太,如果你哪天想回海城,一定要聯繫趙謙,我還是來機場……接你。”
喬默轉身,捂着脣,朝安檢裡快速走去。
風澈對羅羅和趙謙打了個招呼,“再見。”
羅羅張着手掌放在嘴邊,看見喬默的身影,大叫:“默默,我等着你回來!”
趙謙則是又叫了一聲:“太太,一路順風!”
在候機廳內,喬默失怔的坐在座位上。
風澈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肩頭,“你剛纔是在等蕭衍來送機吧?”
“哥,我也不想再想他,可我只要一想到,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一輩子都可能再也見不到他,我就覺得……好難過。”
風澈安慰着她:“哥都明白,只要去了紐約,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瀟瀟,未來還長,還有很多人,需要你去遇見。”
喬默趴在風澈懷裡,哭的像個孩子。
等到了登機時,喬默忍不住依舊回頭看了幾眼。
機場裡,人來人往,滿是步伐匆匆的旅客,卻惟獨沒有她想遇見的那個人。
“瀟瀟,走吧。”
風澈攬着她的肩,往機艙走去。
喬默緩緩轉身,在心裡默唸——
“阿衍,再見。”
飛機起飛,在跑道上滑行着,升空。
喬默看着手機裡的聯繫人,滑到那串最熟悉的號碼上,點擊,刪除,關機。
以後,她的生活裡,她的世界裡,再也沒有蕭衍這個人了。
風澈已經爲她申請了去紐約州立大學的名額,她會繼續完成學業,認識新的同學和導師,有新的生活圈子,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和城市。
可她再也沒有當初的懼怕了,懼怕的原因,是會害怕自己受傷,她已經傷痕累累到了體無完膚,不會再愛,也就不會再受傷,不會再懼怕未來。
“哥,跟我說說紐約吧。”
喬默的頭,靠在風澈肩頭,靜靜聽着他訴說着關於紐約那座城市的故事。
漸漸地,她睡着了。
耳邊,有輕微的飛機轟鳴聲。
這一刻,她好像徹底忘記蕭衍,忘記海城,忘記那些斑駁的傷痛。
美國,麻省總院。
趙謙將錄音傳給了蕭衍,遠在美國的蕭衍,將那段前後不到十五秒的錄音,完完整整的存進了手機裡。
他反反覆覆的聽,醒着聽,睡着了也聽。
護士見他一整天都塞着耳機,還以爲他在聽歌,“蕭先生,您在聽什麼好聽的歌曲呢?”
蕭衍微微清笑,“我太太的語音。”
蕭衍打了個電話給在紐約的老朋友,“嗨,老白,幫我查個人。”
十五分鐘後,老白將資料全部發送到了他手機上。
喬默在紐約所住的地方,所在的學校。
老白甚至將喬默最近在學校一些活動上拍的照片,也發了過來。
她過得,不錯。
至少,從照片上來看,她還不算過的太糟糕。
有風澈在,他並不擔心她是否生活上有困難,風澈是個好兄長,會爲她做任何最好的打算。
可是……過了這麼久,他怎麼會,還是那麼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