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晚,喬默都守在喬生身邊。
蕭衍原本匆匆趕到,可口袋裡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
喬默雖然心情沉重,可面上已經波瀾不驚,她擦了擦面上的眼淚,淡淡莞爾道:“不用太擔心我,我沒事,你先去忙吧。”
蕭衍有些放心不下,沒有接一通電話,而是問:“一個人真的可以?”
喬默點點頭,強笑着,拉他出了醫院。
“你又不是醫生,你在這裡,也幫不上我的忙,快去吧。有事情的話,我會打電話叫你的。”
蕭衍的手機,再度響了起來,男人微微蹙眉,見她執意讓他離開,才擔憂的蹙着眉頭,上了車。
臨走時,還反覆吩咐,“有情況,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喬默回了病房,一直陪在喬生身邊。
這一晚,她和喬生說了很多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喬生笑着說她調皮,握着她的手嘆息着道:“默默啊,以後爸爸不能再陪你了,你和蕭衍在一起了,要記得彼此體諒。婚姻裡,需要互相體諒理解包容。知道嗎?”
喬默忍着酸楚的眼淚,一個勁的點頭,“爸,我知道的。”
喬生有些累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那爸爸就放心了。”
喬默幫他掖好被子,看他閉上眼睛,漸漸睡熟。
這一晚,喬默連看護牀都沒有上,趴在喬生病牀邊,一直守着他。
半夜裡,她實在忍不住,困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她纔剛醒,只見病牀上的喬生,安詳的酣睡着,還沒醒來。
她正要去洗漱,只聽見心跳儀器上,忽然一路平川,發出“滴——”一聲,刺耳至極。
喬默狠狠一怔,在怔愣半秒後,大叫道:“醫生!醫生!”
……
喬生躺在手術室里正在搶救,喬默坐在長廊的休息椅上,目光發直。
蕭衍趕到的時候,喬默整個人都無力的癱軟在他懷裡,連哭聲都發不出。
她只靜靜的靠在他懷裡,輕輕的笑着道:“阿衍,你知道嗎?爸爸很疼我,雖然我不是他親生的,可是他爲了我,一輩子都沒有娶妻生子。恐怕這世上連親生父親對親生女兒都做不到,可他對我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卻做到了。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很調皮,總在他睡着的時候,用黑筆畫的他一臉……可他從來不兇我,總是很無奈的看着我。”
“小默,爸會沒事的。”
喬默理智的搖了搖頭,眼淚搖曳下來,“我知道,他不會好了……我都明白的。”
蕭衍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將她緊緊抱在胸膛裡。
“我還記得……爸爸在年輕的時候,在工地上幹活,總是喜歡喝二鍋頭。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等我長大,等我工作了,有工資了,我一定要買好酒給他喝。可他還沒等我孝敬他,好像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蕭衍沉默着,聽着懷裡的女人,說了很多很多話。
多到,喬默光是靠那些回憶,都覺得不再痛苦,好像喬生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從不曾離開過。
喬默很困,在蕭衍懷裡,漸漸落淚睡着。
手術室的門,在此時,驀然打開。
幾個穿着手術服的醫生,走過來,一陣嘆息。
喬默的目光,只緊緊盯着他們。
“喬小姐,抱歉,請節哀。”
喬默的世界,在這一句“抱歉”裡,陡然暗淡失色。
眼前的手術室,在晃動,連腳下所踩的地面,都不真實。
喬默連悲傷都來不及,便暈眩在了蕭衍懷裡。
“小默!”
意識模糊前,耳邊只有那一聲“小默”,彷彿還是暖的。
她的渾身,透冷。
……
在喬默昏迷的時候,蕭衍通知了遠在紐約的風澈。
喬老爺子的喪事,蕭衍一手包辦。
喬默醒來時,已經身處新苑別墅的臥室。
她像是睡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蕭衍見她醒來,擔憂的問:“還有哪裡感覺不舒服嗎?”
喬默臉色憔悴蒼白,她一醒來,便要離開下牀。
“我要去醫院看看我爸,阿衍,我爸病了,需要我的照顧,我現在就要去照顧他……”
蕭衍深眉緊蹙,將她的腕子緊緊扣住,深沉黑眸,鎖住她遊離的目光。
“小默,你看着我。”
喬默目光飄移不定,有些失怔,“阿衍,我真的要去看我爸爸了,你快放開我。”
“小默,爸爸搶救失敗,已經去了。你清醒點。”
喬默失驚的看着他,“……你胡說!我爸怎麼會死?他明明精神那麼好!昨晚他還跟我說了好多小時候的事情!他沒死!沒死!我要去找他……!”
她亂動的身子,被他一個力道,緊緊扣進了懷裡。
他修長有力的雙臂,將她掙扎的身子,緊緊壓進胸膛裡。
“小默,清醒點!”
“你讓我怎麼清醒?你胡說!胡說……”
她揪緊了他胸膛的襯衫,跪在地毯上,終是失去所有支撐力,在他懷中痛哭。
蕭衍的大手,輕輕落在她背上,安撫着,薄脣,溫柔的壓在她額頭上,低啞安撫道:“小默,以後有我在你身邊,別哭。”
喬默在他懷裡,泣不成聲,哭的像個孩子。
……
邁巴赫穿梭在午後的夕陽裡,慢悠悠的,車速並不很快,喬默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劃過的風景,眉頭間的皺褶,坦白了她的一切,她的情緒,低落而悲傷。
而這低落和悲傷,不過都是一個女兒對父親離世的思念和痛惜。
喬默想起,喬生在年輕時很愛喝二鍋頭,途中路過便利店,對前面開車的趙謙說:“趙助理,麻煩在便利店停一下。”
趙謙微微愣住,從後視鏡裡看向蕭衍,在尋求他的意見,男人微微頷首,算是應允。
趙謙這纔對喬默說:“好的,太太。”
喬默提着裙襬,拿了一些錢,從邁巴赫裡出來,奔向便利店,很快,車內的蕭衍,看見他的姑娘,兩隻小手裡,各拿一瓶二鍋頭回來。
喬默上了車,並不和蕭衍說一句話,將兩瓶二鍋頭緊緊抱在懷裡,好像寶貝似的。
冬天的天黑的總是很早,才五點半,天色就昏暗下來。
西郊墓地。
夜色籠罩住這一片墓地,冰霜降落,冷的異常,墓碑上喬生的照片嶄新一片,不變的,只剩下那一如往昔十多年不變的和藹笑意。
她的手指撫上那照片,父親的輪廓,十分清晰的刻在腦海裡,她拿着一瓶二鍋頭,微笑着對那照片上的謝明知說:“爸爸,你看默默給你帶什麼來了?你最愛的二鍋頭!”
車內的蕭衍,一直沒有下來,他搖下車窗,隔着一段距離目光發冷的看着外面坐在地上的纖細小人兒。
他知道,她需要很多時間,單獨和喬生做一個告別。
這種二鍋頭,濃度極高,酒量不好的人一口就醉,喬生年輕時常年在外面做工,自然十分能喝,喝酒了也不怕不能照顧她,因爲,別人都說,喬工頭是千杯不醉。
印象裡,每次父親回來抱住她的時候,身上都有種淡淡的酒香氣息,那種酒香味兒並不難聞,相反的,她很是懷念。
喬默打開了那小瓶的二鍋頭,先自己就口灌了一口,抿着笑道:“好難喝啊,爸爸你怎麼喝的下去?”
喬默的酒量很差,喬生卻是千杯不醉,而她是一杯就醉,一口二鍋頭下去,胃裡火燒火燎的,原本冰寒的雙手都熱了起來,臉頰熱烘烘的,她坐在地上,把頭靠在雙膝上,側坐着笑呵呵的看着喬生的照片,醉眼迷濛,“爸爸,默默不好,你養了我這麼多年,我卻沒怎麼孝敬你,還跑去紐約兩年不見你……”
她又咕嚕咕嚕的香了一大口二鍋頭,辣的嗆鼻子,咳了好幾聲,“爸,對不起……”
燒酒喝了三分之一,她已經支撐不住的趴在了墓碑上,她看着那透明的酒,眼淚落了滿面,被風吹乾,臉頰火辣辣的,又冰涼涼的,冰火交融,她喃喃道:“爸爸……你不要走……默默好想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墓地的風很大,耳邊刮過的風呼啦啦的作響,她半睜半閉的眼睛,在恍惚裡,看見一個倒着的頎長的身影。
她的手臂橫亙在墓碑的石座上,腦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微微仰着眼眸瞧那個人,手裡的二鍋頭還窩在另一隻手裡,她笑呵呵的看着那個人,以爲看見了喬生,難得撒嬌起來,“爸爸……抱抱……”
她身體虛軟,卻強撐着重新坐起來,伸出雙手向那個人要擁抱,那個人沒動,怔怔的看着坐在地上喝的爛醉的姑娘。
許久,他才蹲身,將她納入懷中,他撫了撫她被風吹得凌亂的長髮,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喟嘆着迴應:“好,爸爸抱抱。”
喝醉的小女人一手抓着蕭衍的手指,一手拿着二鍋頭遞給他,“爸爸,你看啊,酒……酒就還剩這麼點了……你沒的喝了!怎麼辦?你不要生氣……默默現在就去買……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掙扎着要爬起來,蕭衍按住她,拿開她的酒瓶,軟聲道:“爸爸不要喝,默默也不喝了,好不好?”
她在他懷中擡頭看着他的眼眸,眼前暈乎的厲害,浮現很多幻影,她撅着嘴脣固執的道:“不好!”
她重新從他手裡搶過酒瓶,舉着酒說:“那你喝啊,爸爸,你不是最愛喝的嗎?你喝啊!”
蕭衍喉結滑動了一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哭過的紅通通的眼睛,縱容的拿過酒瓶,“好,爸爸喝,不過這些全部歸爸爸,默默不許再喝了,嗯?”
她特別乖的點頭,“好啊,默默不喝了,其實一點都不好喝……”
她的頭特別疼,伸手按着太陽Xue,皺眉撒嬌道。
蕭衍見她按着太陽Xue,將酒瓶放到一邊,拉住她按着太陽Xue的手問:“頭疼了?”
她甩開他的手,一點也不在意,只想和他說話,“爸爸,你不是說要帶默默去遊樂場的嗎?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蕭衍一怔,“默默想去遊樂場?”
她的手指攀着他的衣領,醉濛濛的道:“當然想,好想,小時候別人的爸爸媽媽都帶孩子去遊樂場,雖然默默沒有媽媽,可是默默有爸爸啊……”
“那現在帶默默去?”
她又忽然搖頭,“不好!”
他疑惑的看着她,她認真的表情忽然笑的清甜,“我現在不想去玩兒,我要和爸爸聊天兒!”
蕭衍一手擁着她,用大衣將她裹在懷裡,避開一些冷風,一手被她緊緊拉住,她像個小孩子一般,拉着他的手搖晃,蕭衍低頭親了親她被風吹得紅通通的微涼鼻尖,聲音沙啞,“好。”
兩個人坐在墓地裡,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蕭衍只覺得此刻,他的心被碾碎,憐惜着懷裡的人。而懷裡的人,彷彿只要他一鬆手,便要從他面前消失。
“爸爸……”
“嗯?”
她往他懷裡蹭了蹭,“你不要離開默默,好不好?”
“爸爸不離開。”
他的聲音很淡,淡若水,也很平靜。
她靠在他胸膛裡,眼前的潮溼將他的胸膛濡溼,她吸着鼻子含着哭腔支支吾吾的呢喃着:“可他們……他們都說爸爸走了……爸爸明明就沒走對不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