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三天,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喬默日夜守候,哪怕懷着八個多月的身孕,卻守在重症監護室外,不離不棄。
重症監護室的前三天,醫生不建議也不允許家屬進去探望,因爲會打擾到病人的休養。
喬默不吵不鬧不哭,平靜的等着。
風澈和趙謙有些吃驚,喬默一個女人,在失去母親盧海蘭後,還要繼續面臨着失去丈夫的可能Xing,喬默竟然在這個時候,沒有顯得軟弱。
她柔軟,卻也堅強。
風澈買了夜宵過來,是一盒熱乎乎的桂花小元宵,還溫了杯牛Nai帶過來。
“瀟瀟,多少吃點吧。”
這幾天,蕭衍自從下了手術檯進了重症監護室,喬默自然也沒什麼心思吃東西。
原本養的胖了些,這幾天,卻一下子瘦了一圈。
喬默沒有拒絕,她清楚的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倒下去,爲了孩子,她也不能不吃不喝。
她看着碗裡的桂花元宵,忽然勾脣輕輕笑了笑。
風澈皺眉,狐疑的看着她。
此時,只聽見喬默輕聲開口道:“媽走的時候,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阿衍病了這麼久,我什麼也不知道,他爲我做了這麼多,甚至連讓我活下去的理由都想好了,可我卻還一直抱怨埋怨他不夠愛我。哥,我是不是活的太糟糕了?”
爲什麼,她愛的,和愛她的,都一個個要離開她?
父親是這樣,喬伯是這樣,母親是這樣,現在……就連蕭衍也是。
這幾天,喬默沒掉一滴眼淚,此時,風澈卻從側面看見,喬默被長髮擋住的眼睛裡,卻掉了一滴眼淚進碗裡。
風澈撩起她耳邊的髮絲,撫了撫她的腦袋,啞聲安慰道:“這些都和你沒關係,他們只是因爲太愛你,所以不想讓你擔心。他們所做的這些,不是爲了讓你自責,而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喬默吸了吸鼻子,捧着碗,用勺子一口一口的,味同爵蠟的吃着熱乎乎的元宵。
“瀟瀟,就算是爲了孩子和蕭衍,你也要堅強。”
喬默咬脣,用力的點點頭。
是啊,如果這個時候,她還不堅強的話,蕭衍該怎麼辦?
蕭衍還需要她的照顧,孩子也需要。
喬默目光微微放空,她紅着眼,脣角邊,卻帶着淡淡笑意,“以前一直都是阿衍在照顧我,好不容易,有一次機會,讓我來照顧他,我怎麼能倒下去?”
風澈心裡微微一怔,“瀟瀟,不管到最後蕭衍……”
風澈頓了頓,又繼續道:“哥只求你一件事,不管蕭衍最後到底怎麼樣,哥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喬默轉頭,目光深深的盯着風澈眸底,隱忍住的淚水,似乎到達一個極限,亦或是因爲終於聽見了關於蕭衍病情的話,喬默繃住的小臉,徹底垮下,她一頭扎進風澈懷裡,泣不成聲。
她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蕭衍離開人世,離開她,也沒有任何辦法去拯救他。
可她知道,若是這世上真的沒有蕭衍,那滾滾紅塵,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這世上,的確誰沒有誰,都可以好好的過下去。
可再也不會有那麼多快樂。
那些能平靜無瀾說出這些話的人,也絕對沒有經歷過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更沒有經歷過生與死的永遠分離。
喬默靠在風澈懷裡,啞聲開口道:“我記得阿衍說過,遇見soul mate的機率真的很低,我以爲,我和他遇到了,未來的五十年,我和他至少會是在一起的。可現在……哪怕是五分鐘,我都覺得是奢侈。哥……你說,阿衍還能不能醒過來了?”
風澈一面拍着她的肩,一面嘆息着安慰:“我一直以爲,你和蕭衍在一起,完全是被動的,甚至是被威脅的那一方,可我發現,蕭衍真的是你的soul mate,幾年前你離開海城去紐約,那時候蕭衍一路尾隨你到紐約,甚至一再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幾年後,他在選擇放棄你之後,依舊交代我,不要告訴你實情。其實母親的死,我早就查清楚和他無關,可蕭衍卻寧願讓你誤會下去,他是最瞭解你的那一個。若是你知道實情,一定會賴在他身邊不走。”
喬默苦笑一聲,“可幾年前和幾年後的他,完全沒有一點長進,他憑什麼這麼自私的爲我做決定?我就是想賴在他身邊,哪怕他明天甚至是今晚就死,我也要我這一生,頂着‘蕭太太’的頭銜過一輩子。”
“你和蕭衍,都是彼此最瞭解對方的那一個。蕭衍寧願你誤會他,憎恨他,也不願意告訴你實情,可你呢,哪怕你就算以爲母親的死和他有關,也願意在法庭上爲他做僞證。瀟瀟,以前我不希望你跟蕭衍在一起,因爲你是我妹妹,我不希望你吃苦。蕭衍城府太深,他活了三十多年,就算計了三十多年,我常常害怕,他把你也算計進去。可是現在,我希望你們能有個好結局。”
喬默咬脣,哽咽了一聲,笑意蒼白卻透着一絲暖意,“他是算計了我,我把這輩子都搭在他身上了,沒有回頭路可走。”
再多的算計,也敵不過一顆簡單的心。
蕭衍唯一的籌碼,不過是願爲她賭上一切,包括那岌岌可危的Xing命。
可命運,彷彿一隻Cao控所有的大手,只隨便動一動手指頭,所有按照軌道應該繼續走下去的幸福,便一瞬灰飛煙滅。
喬默靠在風澈肩頭,她的目光,一直凝視着隔着一道玻璃的重症監護室,躺在病牀上的那個男人,她喃喃自語一般,“我最怕阿衍醒來的時候想見我,我卻不在,我便再也見不到他的最後一面。母親是這樣,我不能讓阿衍也這樣。”
所以,此時此刻,她纔會異常堅定的守在這裡。
她的手,撫上了隆起的小腹,她和孩子一起,在這裡,等他醒來,不見不散。
……
蕭衍進重症監護室的第四天,醫生允許家屬進去探望半個小時。
喬默穿着無菌衣,戴着口罩和手套,進了重症監護室內。
她坐在他身旁,脫掉手套,握住他放在被子外蒼白到毫無血色的手。
蕭衍的手,指節分明,修長漂亮,若不是經商的話,或許他會成爲一個頂級鋼琴家也說不準。
喬默俯身,靠在他身邊,湊到他耳邊,輕輕啞啞的開口道:“我和孩子都在等着你醒過來呢,你還要睡多久?睡太久的話,我和寶寶,可不會原諒你哦……”
喬默沉默了半晌,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她默默的注視着他沉睡的容顏,手指輕輕的覆上他的臉龐,五官,細細的一點點描繪着。
最後,食指繾綣的停留在他的薄脣上。
喬默低頭,吻了下他的臉龐,“我在等你醒過來,阿衍,你聽見了嗎?”
喬默是個溫柔的妻子,一直以來都是。
蕭衍是強勢、霸道、倨傲的,可喬默與他剛好相反,柔和、綿軟、溫暖。
可蕭衍也有着細膩體貼,喬默也有着堅強倔強。
喬默拉開他的掌心,食指在他掌心中,輕輕描畫着,一筆一劃,寫了個“默”字。
她像是偷偷做了什麼神秘的事情,寫完後,還將他的手心,重新合上。
她趴在他耳邊,莞爾道:“醫生說只能每天進來看你半小時,我不能二十四小時在你身邊陪你,不過我現在,在你手心裡寫了個‘默’字,你可要好好握住啊。我好像,沒求過你什麼,那……我現在有件事想求你。”
她看着病牀上,一動不動的沉靜男人,淡笑了笑,“阿衍,求你能不能快點醒過來?雖然你才睡了四天不到,可我好像覺得,比四年的時間還長。你可不能再睡了,因爲……”
她紅了眼,更加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低喃,“因爲……子希和子望,很快就要出生了,他們還等着爸爸給他們剪臍帶呢。”
很快,半個小時的探望時間到了。
護士過來提醒,“蕭太太,探望時間到了哦。”
喬默點點頭,又對蕭衍說:“半個小時過的真快,阿衍,我要走,明天再來看你。不過……你放心,我會一直守着你的。”
……
喬默離開後,重症監護室病牀上的男人,夾着感應器的手指,微妙的動了下。
……
喬默每天都在下午重症監護室開放的那半個小時裡,準時進來探望。
她坐在病牀邊,和蕭衍說話,哪怕不說上半個小時,也會專注的凝視着他。
蕭衍是在重症監護室的第七天,醒來的。
喬默站在重症監護室外面,反而頓住了腳步,根本不敢進去看望。
風澈站在門口,蹙眉道:“瀟瀟,怎麼不進去?”
喬默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她遲疑的,張了張嘴脣,半晌才說出話來,“阿……阿衍,真的醒了嗎?”
風澈失笑,揉了揉她的髮絲,“傻丫頭,你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喬默還是沒動。
風澈覺得狐疑,“怎麼還是不進去?”
喬默咬脣,紅了眼,“我怕看見阿衍,我會忍不住哭。”
她不敢進去,怕看見她的阿衍毫無血色和銳氣的虛弱模樣,她不敢進去,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倒在她的阿衍懷裡,哭的像個孩子,她不敢進去,怕阿衍……將她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