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個小時不見, 葉聰看上去就憔悴了許多,黑眼圈疊着重重的眼袋,大約徹夜未眠。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已經和從前不同了, 彷彿回到了初次見面的時候, 盡力保持着平淡。
黎無思幫他點了一杯核桃牛奶。看他這個樣子, 她心裡清楚, 他做這個決定是迫不得已, 但無可挽回。
“你還好嗎?”她語氣輕柔,像個朋友一般問候,希望不要給他帶去壓力。
葉聰點點頭, 抱歉地微笑,“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方便告訴我你家出什麼事了嗎?畢竟——”她頓了一下, “這是你要跟我分手的主要原因。”
葉聰低下頭, 沉默片刻, 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回答, “我爸被人騙去做擔保,要賠三百多萬。爲了這件事,我爸差點中風偏癱,現在都有點神志不清,總是想着自殺贖罪。我媽整天以淚洗面, 吵鬧不休。偏偏這時候公司又出了事。”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黎無思蹙眉, 既自責又有些埋怨, “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什麼要一個人承受這些壓力?”
感受到她真切的關心, 葉聰不自覺又低下頭去, 嘴角一絲苦笑。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氣量小。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們關係還不夠深入, 他不方便說,更害怕說出來之後,她會因此跟他分手。後來便出了凱旋大酒店的事,從此他的心就難以平靜,幾次和溫是安偶遇,他都細心留意他們彼此之間的語氣神態。原本以爲只是溫是安單方面對她有意,可是那個雨夜,她對他撒了謊。雖然她有她的解釋,但是他真的很介意。
他真的很喜歡她,看她爲了工作和學習仿真花藝,每天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再後來又有了比賽的事情,他不忍心打擾她,再給她增添煩惱。可是有些話不說,錯過就再也沒機會了。這一耽擱,他們就走到了現在這樣的處境。
不知道他爲什麼很難回答這個問題,黎無思也不想深究。過去不重要,現在和將來才重要。她喚他一聲,等他擡起頭來,認真地對他說道:“葉聰,對不起,最近我忙着學習和比賽,疏忽了你,纔會讓你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失望。但是人不能被情緒主導,不要在混亂的局面中做決定。事情發生了,我們就想辦法解決。”
“無思……”葉聰眼眶一熱,心裡故意建起的冷漠開始鬆動。
“昨晚我想過了,可能,我真的幫不了你很多,但我也有朋友,總歸能幫你解決一部分錢的問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一有時間,就去看望伯父伯母,我可以幫你照顧他們。至於工作的事情,我想找路師兄問問,他經常被邀請去給知名人士做造型,應該能幫上忙。你看,只要靜下心來就能想到很多辦法,根本不用慌不擇路去求溫總。”
眼前的臉忽然模糊了一下,葉聰趕緊轉眼看向別處,藉機把眼淚逼退。昨天那樣的狀況,她想到的不是自己,反而是他?非但不怪他,還如此爲他着想,這讓他情何以堪?
可是,即便她能原諒他,他也不能允許做出這種事情的自己再跟她一起。況且,她心裡的人明明是溫是安,溫是安又那麼在乎她,他憑什麼傷害了她,還要再去破壞真正屬於她的愛情?他更不能接受她的好意,這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實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還可以……”
“無思。”他輕輕地打斷她,“不要說了。”
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喜悅的表情,甚至連一絲放鬆都沒有,黎無思愣了一下,驚訝而疑惑,“葉聰你……”
“我已經決定了。”他還是沒有擡頭。
一瞬間,黎無思眼中積極明亮的神采黯淡下去。怔忡片刻,她再次向他確認,“你確定這個決定能讓你感覺好一些嗎?”
葉聰輕輕嘆息,點點頭。
她也點點頭,對他充滿理解,“我知道了。”
“對不起。”葉聰擡起頭來,眼底滿是無奈。
黎無思微笑着搖搖頭,“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過去的事情就別再提了。祝你以後一切順利。”
“謝謝。”葉聰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溫總嗎?”
“大概是因爲我認識的人中,他是你見過的最有能力幫你的人吧。”黎無思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不僅僅是這樣,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一定會成功。”
“爲什麼?”
“因爲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黎無思一愣,臉色忽然有些嚴肅起來,“葉聰,你是不是還在介意凱旋大酒店還有那天我去找溫總的事情?我跟溫總真的沒什麼。”
葉聰連忙對她笑笑,示意她不用緊張,“這些現在都跟我沒有關係。無思,你真正應該思考的,是這些跟你有沒有關係。”
和葉聰分開後,黎無思隨手叫了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她正想着葉聰對她說的話,讓司機先開車再說。
車子經過某棟大廈,牆體有巨幅城市宣傳海報,畫面上的跨江大橋雄偉壯麗。司機再次問她要到哪裡去,她下意識就說道:“去跨江大橋。”
趙楊的車一直跟在後面,卻在一個大十字路口被一輛闖紅燈的汽車剮蹭,躲避時又不小心颳倒了一個路人。他連忙下車道歉賠錢,又留下名片,讓對方到醫院檢查後再聯絡他。
這場意外事故很快解決了,但是這一耽擱,載着黎無思的那輛出租車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車子不是是真旗下的出租車公司的,查詢起來要費不少時間。他開着車沿着出租車離去的方向追了一段路,途中接到溫是安的電話。
“怎麼樣了?”
“我怕被他們發現,坐得有點遠,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黎小姐出了咖啡廳之後上了一輛出租車,一直在街上亂轉。我看她情緒還可以。”
“你還跟着嗎?”聽到他說黎無思情緒尚可,溫是安鬆了口氣。
“是的,但是……對不起溫總,出了點小事故,跟丟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公司。準備好資料,跟我去拜訪G集團的趙董。”
黎無思站在大橋上,看橋下江波浩蕩,遠處江天一色,猶如無涯之境,和上次在觀江臺的感覺又不一樣。風從遠處的江面上吹來,撲在臉上力道有些大,令她的心境也霍地開闊許多。她忽然明白了葉聰的意思,腦海中不斷浮現起她和溫是安相處過的畫面。
她是一個情感健全的女人,如果說一點都感覺不到溫是安對她的特別之處,那是騙人的。可是溫是安的心思太難捉摸,而且他們的身份地位懸殊太大,又有母親這個因素,她從未真的往深處想。
雖然沒有安全感的愛情所需要付出的感情成本很高,但是她並不害怕。她承認,她對溫是安有好感,如果他確定要和她開始一段感情,她不會逃避。
這樣想着,她忽然笑了笑。和她比起來,一向以果敢爲個人標籤之一的溫是安似乎有點外強中乾。他就像是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爲踏出第一步而欣喜,又爲第二步的踉蹌而恐懼,立刻把腳收回去。
她忽然愣了一下,脣邊的笑意更深,眼睛明亮起來。他這樣畏畏縮縮,證明她想知道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吧?
“唉——”
身側忽然傳來一聲嘆息,接着是抽泣的聲音,黎無思狐疑地轉過頭去,看到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女孩,穿着一條跟她類似的連衣裙,哭得很是傷心。
她想上前安慰安慰那個女孩,又怕打擾到人家自我傷心的空間。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是路星朗打來的。橋上風大,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好蹲下去,又拿起包來擋在側臉遮風。
“喂、喂……喂?路師兄?啊?沅婷、沅婷師姐生日?哦好,我明天一定去。一起買禮物?好啊,約幾點?”黎無思和路星朗通着電話,忽然感覺到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跑過。她下意識轉頭去看,頓時嚇了一跳!
那個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橋欄站着,好像想跳江。橋面上已經停了一排車,過路的司機紛紛下車圍觀勸阻。很快交警也過來了,但是橋面交通還是陷入了擁堵。
黎無思有些自責,要是剛纔她不猶豫那麼一下子,上前去跟那個女孩聊天,說不定可以阻止她做傻事。現在她想擠進人羣包圍圈都有點困難,只能和着人羣向那個女孩呼喊:“快下來!”
溫是安剛從趙董辦公室離開,經過格子間,忽然聽人說了一句:“又有人想在跨江大橋自殺,這兩個月我都是第三次看到這種帖子了。”
跨江大橋?溫是安心猛地打晃,驟然停下腳步,差點讓來不及止步的趙楊撞上。他兩步跨到那個說話的職員身邊,搶過鼠標翻閱他正在瀏覽的網頁。
發帖的網友站在人羣外面,拍的視頻對焦不準又顫抖得厲害,而且只拍到了當事人的背影,根本分辨不清是什麼人。但是那條裙子溫是安看着很眼熟,他下意識看一眼跟過來的趙楊。
趙楊仔細看了看,也不能確定,見他急得快要爆發了,只好勉強說道:“好像是……”
是字這個音還沒說完,溫是安低呼一聲“無思”,不管不顧地狂奔而去。
趙楊追上去,只看到他的外套被扔在走廊裡,大概是被嫌棄束縛。他撿起外套以最快的速度鬆樓梯跑下去,只能追上溫是安車子離去時噴出的尾氣。
喘息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覺得不對勁。以他對黎無思的印象,她很倔強,從來不是個容易輕生的人,而且今天她和葉聰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應該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吧?
他立刻給黎無思打電話,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他馬上鬆了一口氣。
“什麼?他以爲我要跳江?”聽到趙楊的話,黎無思簡直難以置信,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好的,我會在這裡等他。”
掛斷電話,她的心被暖流覆沒了。
趙楊又立刻給溫是安打電話,手機鈴聲卻從溫是安外套口袋裡傳了出來。他有些懊惱地咋舌,在心中祈禱:溫總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別出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