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話 慕式浪漫

最終,還是慕雲錦先妥協了下來。他嘆了口氣,說道:“算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件事兒了。你先躺着,我替你敷點兒藥吧。”

他的語氣是少有的溫柔和柔軟,使得她的心也不自覺地軟化下來,竟然什麼也沒說,真就乖乖地躺在牀上,等着他上藥。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找來的一瓶藥酒,用很小的瓶子裝着,瓶內的藥酒並不是渾濁的而是清澈的黃色液體,他把它放在牀邊。

接着,一雙有着修長骨節的大手就向蘇繡的胸襟伸來……

剛剛放鬆下來的神經線,一下子繃得緊緊的,“打住!謝謝!不用了!我自個兒來!”

擦藥酒而已,幹嘛脫她衣服?她纔不幹呢!

他好看的眉頭便糾結到了一起,“又發脾氣?怎麼就不能乖一點兒呢?你這些傷痕,要是落下痕跡怎麼辦?我這可是我外公家的祖傳秘方,能除疤的!”

她動了動脣,沒說話。

於是,慕雲錦開始慢悠悠地給她脫衣服、上藥、擦藥、再穿衣服……

忽地,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怎麼腰間熱乎乎的?睜開眼睛一看,那廝的手正放在她腰上揉捏呢!

“慕雲錦!”

一個繡花枕頭給他扔過去,給他摔個正着。雖然不痛,可他還是悻悻地投降了,雙手舉到頭頂:“好啦好啦,我下樓去了,不打擾你睡覺!”說話間,身子已敏捷地閃出主臥室。

……

樓下,慕老太太和黃阿姨說着話。

“這件事兒,確實有雲錦一半兒的責任,畢竟他已經結婚了,就不應該讓任何女人有機可乘,以免破壞他跟蘇繡之間的關係。”

話落,長嘆一聲:“唉,是他自己大意了。”

黃阿姨卻替自己的主人覺得冤屈,“可是,先生事先也不知道這件事兒,他哪會想到那個許狐狸會厚顏無恥跑來找太太的麻煩呢。”

“哦豁,”慕老太太瞪視了一眼黃阿姨,“怎麼能隨便給人取外號呢?難怪人家一個千金小姐會氣成那樣,要不是你們在旁邊煽風點火,我想事情也不會鬧成這樣。還有,人家許小姐找來了別墅,你們就該想想辦法,不讓她跟太太見面纔對,可是你們呢?居然還乖乖地聽了許雨晴的話,把太太帶到西側老宅去!平時一個個倒是挺機靈的,這會兒怎麼就犯了傻呢?!”

話到一半兒,慕老太太收斂了怒氣,微微頷首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就知道我這長孫媳婦不是個懦弱的角色,心氣兒也是個挺高的女孩子,果然啊,難怪許雨晴碰到她會那麼激動。你們啊,以後可得小心着點兒,決計是不能再讓她們碰面了,尤其是在家裡,千萬別再發生這種事兒了,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老太太。”黃阿姨連連點頭。

劉嬸這會兒剛好從樓上下來,聽見慕老太太正在訓斥黃阿姨,自覺有愧,急忙道歉:“老太太,這件事兒不怪黃阿姨,是我……把太太帶過去的。我,我願意受罰……”

“嗯哼!你倒是實誠!”慕老太太瞪了一眼劉嬸,繼續道:“當然是得罰,不過呢,該怎麼罰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寧子這時候從洗手間裡出來,撲進慕老太太的懷裡,才半天時間不到,活潑開朗的寧子就已經和慕老太太混了個臉熟。

她揚起小臉對慕老太太說:“奶奶,您別跟黃阿姨還有劉嬸生氣了,我給你畫張畫兒吧?”

慕老太太一聽樂了,一掃臉上的陰霾,笑呵呵地問:“哦?寧子,你還會畫畫呀?”

寧子點頭如搗蒜,十分驕傲地說:“當然會啦,寧子不但會畫畫,還會朗誦詩歌呢!”

慕老太太開心極了,拍着手掌鼓勵道:“那能不能來個即興表演,給奶奶也朗誦一個啊?”

“好!”

懂事乖巧的寧子便站起身來,開始朗誦詩歌:“我是一隻紅蜻蜓,我和象我一樣頑皮的孩童在一起玩耍。我在他們頭上飛舞,他們在我腳下嘻戲。我是一隻紅蜻蜓,我輕輕地落下,一動也不動,我菲紅透明的薄翅,散射着誘人的光芒。我是一隻紅蜻蜓,我看見一個孩童,悄悄地移到我的身後,他帶着即將勝利的顫慄,慢慢地伸出小手。我是一隻紅蜻蜓,我飛啦!在他叉開的手指就要合攏的時候,我飛啦!帶着同樣勝利的顫慄!”

寧子使出渾身解數,把語言課上學到的知識全展示出來,還即興配以動作,稚嫩的童聲,可愛的動作,組成了一幅美好的畫面。

慕老太太聽着寧子的朗誦,看着她的表演,直感嘆:要是能有這麼個乖巧聰明的曾孫該有多好啊……

這時候,正好慕雲錦情緒低落地從樓上下來,慕老太太問:“怎麼樣了?和蘇繡談得可好?”

好什麼好,越描越黑!

慕雲錦神情低落地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後花園。本來只是想去走一走散散步而已,可腳步剛轉過拐角,慕雲錦擡眼間看見了一幕讓他驚喜萬分的場景。

足足愣了五秒之久,旋即轉身飛快跑回別墅,那莽莽撞撞的身影嚇了慕老太太一大跳。

“雲錦?你吃錯藥了?剛剛不是還失魂落魄的樣子,現在怎麼跟上了發條似的跑那麼快啊?喂,雲錦——”

慕雲錦恍若未聞,健步如梭飛奔上樓,還未來到門口,就先是扯開喉嚨喊道:“蘇繡,蘇繡!”

彼時,蘇繡正閉着眼睛小憩,遠遠聽見慕雲錦的吶喊聲,不禁蹙緊了眉毛,睜開雙眼。心想,這廝又想做什麼?

沒兩步,慕雲錦就闖了進來,也顧不得禮數直接將蘇繡的被子掀開,不管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攔腰抱住她的身子,就興奮地說:“走,蘇繡,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蘇繡纔剛剛睜開眼睛,人還未完全清醒,慕雲錦就這麼興奮地抱着她起來,倒是把她嚇了一大跳。

她大喝,“慕雲錦,你吃錯藥了呀?”

“蘇繡,你一定要看!”微微含笑的低聲在她頂上發間響起。

“看什麼?”她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他就這麼抱着她,不管不顧往別墅外衝,一路風風火火掠過衆人的視線,就連寧子都詫異極了,“小姨夫,你抱着小姨去哪兒?”

蘇繡的臉上頓時起了兩團緋色的紅雲。

慕雲錦英俊的臉孔就在她眼前咫尺,黑色晶亮的眼眸此刻拉展成兩泓彎月,夕陽斜斜地照射在他的面上,膚色彷彿閃耀着一絲和煦,脣邊更是漾起引人至極的愉悅,那瞬間令她怦然心動,心一下子也變得柔軟了。

自然是發不起火來,倒是有些莫名地臉紅,說道:“你快點兒放我下來,寧子和奶奶都看見了。”

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着她,神秘地說道:“聽我的,保證你會喜歡。”

說話間,已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卻不鬆開手,依舊用一隻胳膊攬住她纖細的腰際,讓她跟着自己的腳步來到後花園。

蘇繡狐疑極了,被他那神秘深邃的眼神勾起了好奇心。沒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他的視線所牽引,看向了那堵原本是光禿禿的矮牆……

頓時,訝然。

遠遠望去,那樹影搖曳間,卻見繁星點點。定睛一看,原來那些星星竟然是纔剛剛發芽的花骨朵,路旁綿延不斷地栽着長滿繁星的小樹。

此時,桃紅的和玉白的星星正嬌嬌嬈嬈地墜滿了那堵矮牆,帶着羞,打着朵,在漸濃的夜色中散佈着嫋嫋的甜香,像嬌憨的女兒家可親可憐,夜於是變得氳氖有色,半輪明月在天的中央,清輝與人間爭春,天空的藍越來越深。

蘇繡看呆了,喃喃地問:“這……是些什麼植物?好漂亮!”

說話間,已情不自禁地走向前,擡手輕輕摸了摸一根較長的枝條,那嫩嫩的綠葉,那上面沾着亮晶晶的水珠,水潤的顏色點綴着各色的花星,桃紅的、玉白的、粉紫的、淺黃的……映照着整片矮牆,漂亮極了。

看出她很喜歡,慕雲錦的面上全堆滿了笑意:“這是薔薇。”

“薔薇?”蘇繡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來上一次他送給她的戒指和項鍊,也是定製成了薔薇花的模樣,便問:“你很喜歡薔薇?”

慕雲錦聞言微頓,擡眼凝視着她側面姣好的輪廓,眼神深邃幽遠,良久沒有做聲。直到蘇繡不解地回首,他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款款挪步至另一頭,一邊走,一邊撫摸那枝頭墜滿的點點繁星,幽幽地說道:“薔薇花,有人欣賞才顯得靚麗,只要你欣賞她,她就會爲你展示出最美的姿態。”

話落,就這麼安靜地看着她,對她對視。

他的發跡有些凌亂,許是因爲奔跑的緣故,垂下的幾縷碎髮遮住了他漂亮的眼睛。他穿着一身簡簡單單的純白襯衫和休閒西褲,站在那花簇之下,一直安安靜靜地看着她,不因爲她的直面凝望而移開視線,身姿站得很筆直,挺拔,卻又孤獨。

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男人……

蘇繡通常是不會用傾國傾城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一個男人,她一直認爲這個詞是用來形容女人的。可眼下,慕雲錦打破了這個定論。

她覺得,他本身,就像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憾人心扉。

在這樣的暮色裡,在那一排繁星綠葉的襯托下,他漂亮得讓人暈眩。尤其是他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更是能勾走你的魂兒去。

在他深邃的注視下,蘇繡幾乎要窒息了……

他的話別有深意,他的眼神意味不明,他想表達些什麼,她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又亦或說她其實心知肚明,卻不敢去探究那話裡真正的含意。

她怕了,真的是怕了。

以前的怕,是怕受欺騙。而如今的怕,是因爲她心情很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像是一團火,而她就像是一隻蛾,飛蛾撲火,終有一天會魂飛湮滅……

蘇繡侷促地別開視線,沒發覺在她轉開臉時,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失望。她輕輕地問:“這花兒,是你栽的?”

她竟然不知道,他會種花。

因爲她的一個提問,低落的情緒復又燃起小小的希望,慕雲錦的臉上重現出一抹愉悅的色彩。

“其實薔薇花很好養,你看,它根系發達,不挑環境,耐熱又耐寒,只要落腳的地方夠寬敞,多灑灑肥料,就能長得很好……”

他的話匣子打開了,面上神采奕奕,講解種植方法的時候,又詳細又專業,就像是個真正的花農一般。

蘇繡暗歎,想不到慕雲錦還有這樣的一面。她想,大概種花就是他真正的愛好了,難怪這個小花園被打理得那麼漂亮。

聽說喜歡養花的女人是閒情,而喜歡養花的男人則是雅緻,安靜、自然和風雅的性格。如果拋卻在湖邊小屋時那段糟糕的記憶,她倒是承認,慕雲錦算得上是一個雅緻的男人。

只可惜,那只是他其中的一面……

並沒有太聽清他說的話,卻是把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連他什麼時候停住了話音,蘇繡也毫不自知。

她微微垂眼,發現他襯衫的衣領鬆了兩顆釦子,露出裡面結實而健康的膚色,定睛一看,其中一顆釦子是掉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剛纔他抱着她下樓來時,不小心扯壞了的。

可是這樣一來,他半裸着胸膛就顯得更加性感了,還有他漂亮完美的下頜,弧形優美的薄脣,尤其是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此時正露出一抹複雜的神采,性感得讓她心痛……

是的,心痛……

她討厭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心痛,代表在乎,在乎,是否代表愛?她不想去想這個問題,因爲想了,會更痛……

可是,痛,根本壓制不住。

心裡盤旋着無數個疑問:他是否也用那樣深邃複雜的眼神,看過另一個女人?他是否也爲另一個女人,做過同樣的舉動,也爲她種過玫瑰、牡丹、杜鵑、芍藥……

“蘇繡?你在聽我的話嗎?”

清越醇厚的嗓音低低地喚醒了她的意識,回過神來,尷尬地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已不知是第幾次的走神。

趕緊收斂起心裡酸酸的疼痛,掩飾般拂開耳側的一縷髮絲,擡眉問道:“嗯,你剛纔說什麼?”

他苦澀一笑:“怎麼,不喜歡嗎?我以爲……你會喜歡的。”

是,是很喜歡,可是……

她微微頷首,“還好,等以後花兒全都開了,再來看看吧,那時候應該會更漂亮。”

他的脣角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也點了點頭,卻是這麼安靜地看着她,彷彿想要看進她的心裡,想要知道那裡面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心口一窒,轉身躲開他的視線,即刻就逃。

到底是慕雲錦,心思一如往常的縝密和高深,他嘆了口氣,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後回到別墅內。

蘇繡走在前面,卻覺得整個後背都是刺刺的發燙,就像是有人用火辣辣的視線直直地射來……

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凌亂,越來越暗沉的暮色下,蘇繡不慎被腳邊的藤蔓給絆了下。她“啊”地驚呼了一聲,打了個踉蹌後眼見着就要栽倒下去。

還好,慕雲錦從身後及時把她抱住!

一隻遒勁強健的胳膊將她橫腰攬緊,另一隻手則適時搭在她的肩膀上,稍稍往回收力,蘇繡的身子就被扳了回來。

只是,這麼一來,她腦子有些昏昏的,驚魂未定,心跳嚴重過快。等到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是匍匐在他寬厚溫暖的懷裡,而他的一隻大掌則把她的頭輕輕按住,使得她的側臉緊貼在他的胸前。

屬於他的那股熟悉氣息,便撲鼻而來,帶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又像是某種古龍香水的味道,很淡,很清雅,很好聞。

不可抑止地,那半張臉便開始發燙……

下一秒,就像是觸電般,她反射性想要後退,卻發現他的那隻大掌用了些力道,牢牢將她的頭部按住,不讓她離開。知道自己掙扎也沒用,她只得乖乖匍匐在他胸前,一動不動,聽他胸腔裡撲通撲通有力的心跳聲。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蘇繡,你知道薔薇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別說花語,連怎樣種花都不懂,又怎麼會懂花語呢?她吶吶地反問:“是什麼?”

她的乖順,使他莞爾:“它的花語代表愛情和愛的思念。待放的薔薇象徵着愛情美好的開端,給予人對愛情的憧憬,盛開的薔薇是對愛的盟誓、祈禱和懷念,然而愛情不只是一場美麗的夢,花雖然會凋謝,心中的最愛卻永不凋零。所以,薔薇就是戀的起始、愛的誓約。”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沙沙的,也是低沉的,卻帶着說不出的魅惑,每個字從他的薄脣中吐出,聽在蘇繡的耳中像是重力的吸引,讓人越往下聽就越想向他靠近。光是聽他的聲音,就已經足夠她回味的了……

然,有人卻在此時無意地打破了一刻的安寧與平靜。

是黃阿姨:“老太太,寧子小姐,該吃晚飯了。”

黃阿姨的聲音是從別墅內遠遠傳來,將蘇繡飄遠的思緒驟然拉回。她驚了一下,擡眼看見不遠處別墅的門口,慕老太太和劉嬸正站在那裡悄聲說着話呢,時不時,還遠遠地望這邊眺望幾眼。

蘇繡恍然大悟。原來,他剛纔之所以那樣說,那樣做,是因爲奶奶在場,她正看着呢。

心,再度一痛。

呵,慕雲錦,其實你不必做到如此的,即使你不這樣努力地表現你體貼的一面,你溫柔的一面,你浪漫的一面,我心裡也十分清楚,你就是再體貼,再溫柔,再浪漫,你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爲了演一場戲!

他總說,忘了那紙結婚協議書,也時常色痞痞地提醒她,他們倆之間有過肌膚之親。可她知道,他們倆的婚姻是基於怎樣的基礎,而她也很清楚,他選擇她的目的其實是那樣不堪……

至於肌膚之親,呵,不過是幾夜歡愉而已,不能代表什麼。該怨的,該恨的,該痛的,依然和原來一樣。

思及此,蘇繡極力收斂心思,即刻推開他,轉身急急地離開。

“蘇繡……”他啞然。

話音消失在她陡然變爲冷漠的背後,而慕雲錦的一隻胳膊伸至半空中,久久忘了收回……

晚飯自然是吃得不太舒心,奶奶吃過晚飯後,就被慕雲錦派司機送回了老宅,而蘇繡因爲身心疲倦,也早早睡下。

卻是睡得並不怎麼安穩,不知道數了多少遍的小綿羊後,她索性睜開眼睛,天馬行空想些心思。

經過白天那件事兒後,她是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本來是做好了心理建設,卻因爲許雨晴的出現而被打亂,這能說明什麼,說明她根本就是在乎慕雲錦的,而且還在乎到她自己都不曾想象到的地步……

是從何時開始的,她已記不清,或許是那次被困廢舊倉庫後和他呆了一個晚上,又或許是更早更早?但不管怎樣,不可否認的是,她對他生了情,動了心。

不是說恨他嗎?不是說恨他勝過恨慕楓嗎?可她爲什麼會……

回頭想一想,許雨晴倒是有一句話沒說錯:沒有愛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她和慕雲錦之間,沒有愛。如果不是因爲慕楓這個紐帶,如果不是因爲慕老太太生病這個契機,他和她是不會走到一起的。

她甚至不知道慕雲錦爲什麼還願意娶她,都說了是假結婚,像他那樣高的心氣兒,看女人的眼光又那麼挑剔,難道真的就只是爲了可以打擊報復慕楓嗎?可是他自己也說了,如果真是爲了報復,手段遠不止這一個,那他到底又是爲了什麼?

慕雲錦總是一方面逃避正面回答,一方面又頻頻暗示,她已經厭倦了猜測和臆想,當然不可能傻到真把他的目的歸結爲是,他愛上了她……

像他那樣冷酷的男人,真的會愛上一個女人嗎?

會嗎?蘇繡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光是這兩個字就折磨了她許久許久。

擡眼看了一下窗外,此時已是深夜,淡淡幽幽的月光冷冷地從窗外斜射進來,正好打在牀頭。幾縷清風吹進,拂得鸞帳輕舞,蘇繡將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收進去,併攏緊了些。

想着現在應該是凌晨十二點過了,可慕雲錦還沒有進屋睡覺。自從答應讓他進臥室同牀共眠後,他倒是規矩了許多。他沒有再強迫她做牀上運動,偶爾也表現得如今天傍晚那樣,用實際行動來表示他的溫柔和體貼,就像是一對真正的新婚夫婦一般,與她濃情蜜意……

然,她還不會傻得以爲那就是他愛她的表現,畢竟有旁人在場,套句他自己的話來說,要演就得演得逼真一點兒,如果穿了幫,還不如當初就不要結婚,不是嗎?

可是,現在恰恰最困擾她的問題是,明明提出假結婚的是她自己,卻在許雨晴鬧到別墅來的時候,她會如此氣憤!

她的表現太明顯了,會不會讓慕雲錦看出什麼來?要是被他知道她的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蘇繡咬了咬牙。

她必須記住,她是蘇繡,對生活沒有太多苛求的蘇繡,從不強求,從不懦弱,一向堅強,她必須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蜷縮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這樣纔不會受傷……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訂婚宴時那麼恨他慕雲錦的自己,湖邊小屋時那麼恨他的粗魯蹂躪的自己,竟然有一天會對他動了心。

她以爲,不會動心,就不會愛,沒有愛,就沒有傷害吧……

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知道是慕雲錦,趕緊把眼睛閉上裝睡。不一會兒,軟軟的牀榻一側便凹陷了下去。

她以爲他睡下了,卻不是,可她仍舊不敢睜開眼睛。不一會兒,聽見某種玻璃瓶輕輕放在牀頭櫃上的聲音,接下來臉上有絲絲麻癢的觸感。

她心裡一驚,終究是無法淡定了,睜開一眼,原來是慕雲錦在偷偷替她上藥呢。那些傷口是白天被許雨晴抓破後留下的痕跡,她自己都不甚在意,洗了臉什麼也沒擦就睡了,可慕雲錦卻還想着這事兒……

一時間,心裡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看見她睜開了眼,慕雲錦手裡的動作只是少許的停頓,繼而藉着月光一點點專注地,仔仔細細地爲她上藥,直到最後的一點兒小傷口也被塗上了藥液。

她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裡千頭萬緒,心痛之餘,頭也跟着痛起來。見他已經做完手裡的事兒,她什麼話也沒說,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身後的男人亦沒有說話,她感到牀榻上細微的聲響和起伏,估摸着他大概是去放藥酒吧。

不一會兒,那份屬於他的溫度復又貼了回來,他小心翼翼地挨近她,又謹慎地摟住她,生怕多了一點兒響動就會招來她的反抗。好在蘇繡竟然沒有反對,但他也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這樣摟着她,用自己寬厚溫熱的胸膛給她取暖。

可是,她很清楚,這份溫暖的名字叫虛假……

良久,直到黑暗裡能聽到她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後,他幽遠低沉的嗓音才悄然道:“蘇繡……”

沒有迴應。他長嘆了一口氣,摟着她漸漸睡去。

而蘇繡,卻再一次睜開雙眼,心揪痛得無以復加,最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清晨,天還沒亮透,就被慕雲錦的電話鈴聲給驚醒。頭依然很痛,蘇繡蹙了蹙眉,翻轉身體,換了個姿勢。睡夢中隱約覺得慕雲錦起了身,似乎是怕打擾她睡覺,悄悄去了一側的露臺。

卻不意聽到慕雲錦的聲音遠遠傳來:“喂,許董……你說什麼?雨晴出了車禍?什麼時候的事兒……這,嗯,那好……我一會兒就去醫院。”

蘇繡心裡也是一驚,許雨晴出了車禍!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難道,是昨天傍晚那場爭吵之後?

慕雲錦從露臺上往臥室裡看了一眼,發現她還閉着雙眼,便輕手輕腳進來,匆匆換了套西服後,轉身出了主臥室。

蘇繡心裡再度一沉。

他終究還是出門了,聽見許雨晴出了車禍,他還是很緊張的,不是嗎?還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否則,許雨晴的父親也不會親自打電話給他了,不是嗎?

驟然間,一股無力感就像是吸了水的海綿,在心間慢慢膨脹……

——一葉扁舟《婚內纏綿》——

許雨晴是真的發生了車禍,還傷得不輕,只不過任誰都想不到,這場車禍並非交通意外,而是許雨晴自己蓄意造成的。

事情發生在八小時以前……

離開慕雲錦的別墅後,許雨晴駕駛着炫紅色法拉利,繞在山林裡的路狂飆,一口氣不平,她撥打了一通電話給慕嵐。

電話那頭的慕嵐正和老公薛凱在一家新開的海鮮店裡吃大餐,這是許久一段時間的冷戰以來,兩人之間的關係最融洽的時候。慕嵐幾乎有種錯覺,覺得他們夫妻倆似乎又回到了剛結婚那時候的感覺,而每晚薛凱的賣力夜戰,也喚回了她對這段婚姻的信心。

女人需要愛情的滋潤,一如她現在的心跡。

一看是許雨晴打來的,慕嵐的額頭就打起了皺褶。不用想也知道,許雨晴一定是打電話來訴苦了,思忖片刻,她還是按了接聽鍵。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是許雨晴哀怨的聲音:“喂,嵐姐,我是雨晴。”

“嗯,雨晴,我聽着呢,什麼事兒?”慕嵐下意識地蹙緊了眉,擡眼看見薛凱給她夾了一塊扇貝在碗裡,她笑了笑,滿意地頷首。

說話中耐性自然是欠奉了。

許雨晴也聽出了端倪,又問:“嵐姐,是不是我打電話過來不是時候?要不,我……”

慕嵐向來性子急,打斷道:“你直接說吧。”

頓了頓,許雨晴道:“我今天去賈家的老宅等慕雲錦,我們發生了一點兒小衝突,還……”

略微躊躇,她改口道:“恰好老太太在場。”

一聽說老太太在場,慕嵐微怔,明白許雨晴打電話來不單單只是爲了告狀,更多的是很可能因爲她得罪了老太太,所以纔打電話想要請慕嵐出動,彌補她犯下的錯誤。

怎料,慕嵐並未買賬:“雨晴,我原以爲你是個很聰慧的女孩子,今兒個怎麼犯起傻來了?你單槍匹馬就跑去慕雲錦的老宅,你以什麼樣的身份跑去找他?還有,你現在明知道慕雲錦和太后都向着那個小賤人的,你去不是自討苦吃嗎?現在可好,惹老太太生氣了吧!真是自作自受!”

“……”許雨晴還沒開始訴苦,就被慕嵐好一陣搶白,頓時語遏。慕嵐不給她安慰不說,還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怪在她身上,這叫她一肚子的火更燒得難受。

但是,許雨晴卻沒敢在慕嵐面前表現出來。她所有囂張的氣焰,所有不羈的傲氣,只會在周香玲和慕嵐兩母女面前收斂起來,因爲她知道,能幫她達成目的的人,也就只有這對母女了。

雖然,她打心底裡不屑與這對母女打交道,卻又不得不在短時間內,與她們攜起手來一起對付蘇繡。

她哽下那口惡氣,選擇卑微地說:“嵐姐,你罵得對,可是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太后那時候會在場,既然事情發生了,能不能麻煩您和阿姨幫幫我的忙?”

怎料,那頭的慕嵐隨口回了一句話:“再說吧,現在不是時候。唉,雨晴,要我說啊,反正他們倆也結婚了,一時半會兒也是離不了的,你就別跟雲錦對着幹,男人嘛也是需要哄一鬨的,你把他哄高興了,終有一天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再說,這段時間我也不太好出面啊,我們家慕楓正忙着和瞿將軍的孫女訂婚呢,我不想壞了他的好事兒,你明白嗎?”

許雨晴吃了一驚,她怎麼不曾想過,這中間還夾着個慕楓呢?的確,她和慕嵐一樣討厭死了蘇繡,可她們的出發點是根本不同。

她之所以討厭蘇繡,是因爲把蘇繡當成了情敵,當成了競爭者;而慕嵐之所以討厭蘇繡,一來她是蘇眉的妹妹,二來她是阻礙慕楓前程的女人。

只要蘇繡嫁的不是慕楓,做姐姐的慕嵐即使再不高興,也是鬆了一口氣吧。再想想慕嵐說起慕楓和瞿家的一樁婚事兒,只怕她現在是巴不得慕雲錦把蘇繡穩住吧?

思及此,許雨晴心裡是氣憤不已。

看來,是她自己還矇在鼓裡,真正被利用的那個人,原來是她許雨晴!

她正想說話,慕嵐的聲音再次傳來:“反正啊,雨晴,你聽我的話,這段時間先別輕舉妄動,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和我媽會幫你的。”

聞言,許雨晴的心裡涼了一大截。

哼,要真是等到那時候,只怕蘇繡的肚子可就等不及了。如果蘇繡懷上了慕雲錦的孩子,那時候再叫他們倆分開,只怕難於登青天了……

好不容易嚥下那口惡氣,脣角露出一抹冷笑,許雨晴道:“好,謝謝嵐姐了,麻煩嵐姐也替我謝謝玲姨,你們果然是對我最好的人。”

心裡卻是冷哼了一聲,以爲她許雨晴是白癡嗎?是那麼容易利用的嗎?也不想想,這麼多年過來了,她憑藉着一個人的力量活到現在,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哼,不!她絕不會放手,死都不會放手!既然,沒人靠得住,那麼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許雨晴那張絕美的容顏忽地露出猙獰狠絕的一面,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更加可怖……

下一秒,她臉色劇冷,脣邊展現一絲寒至骨髓的冷笑後,驟然踩下油門打了個急轉彎,法拉利跑車像是發了瘋似地撞上幾米外的半截木樁……

“轟——哐啷——”驚天巨響劃破沉寂的山林,爾後便是車內喇叭失控地狂鳴,在山野間發出陣陣怪異的聲響。

不過才幾秒鐘的時間,一輛昂貴而漂亮的法拉利跑車就變成了一具廢鐵,車內冒着青煙,玻璃也被震碎。

車子撞上樹樁的那一刻,許雨晴不是沒有恐懼,只是那恐懼遠遠壓不住她心裡的決狠,所以踩下油門的那一刻,她臉上反而露出猙獰的笑容……

劇烈的震盪造成了意識片刻的停歇,她只覺得額頭被某種硬物刺得生疼,繼而,眼前一黑,她便暈了過去。意識完全消弭之際,似乎還聞到一股濃烈刺鼻的汽油味,再後來,她便沉沉地暈過去……

許雨晴算是幸運的,在這樣荒僻的山林裡發生這樣的衝撞,即使被撞得粉身碎骨也未必有人能發現。

然而,確實有人剛好從這條路經過,並發現了這樁事故,然後在第一時間迅速做出急救措施。如若不然,許雨晴必定不能逃過大火的吞噬。

再度醒來時,人已經身處在皇城最好的醫院內。

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她妹妹許文心,“姐,你終於醒了?”

她眯了眯眼,覺得腦子快要炸開了,額頭還包了厚厚的紗布,本來想要動一動身子,發覺左腿也痛得厲害。

許文心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動,並說道:“姐,你別動,你出車禍了,受了很嚴重的腦震盪,還有左邊小腿有骨折,所以你現在什麼也別想,更不能動。”

難怪她會覺得自己的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許雨晴卻來不及細想,斜斜睨了一眼一米外的沙發上,那裡躺着一個公文包,是她父親許文博的。因爲那是她送給他父親的,所以她識得。

許是看見她的目光,許文心猜到了她的心思,邊說:“你找爸嗎?先等一會兒,他還在主治醫生那裡。”

也不正眼瞧一瞧自己的妹妹,許雨晴別開視線,望向天花板,然嘴脣卻張開了,第一句話便是:“去找我爸,就說我要見慕雲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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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陰謀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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