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琛靠在門上,目光梭巡在蘇窈笑意冷淡的臉上半晌,晃過她略顯輕浮的笑意,剛要轉身進房間,見她盯着自己脖子的位置,眉梢上挑。
等回了自己房間之後,霍南琛路過浴室門上的反光鏡面,順便看了一眼,赫然發現自己喉結旁被落了一個暗紅色的咬痕攖。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依舊板着一張臉往裡面走去,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難以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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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這天晚上翻來覆去,她飛機上睡不着,加上時差和形成輾轉,本應該疲累,但她睡得很不好,不是心裡煩躁睡不好,而是身體難受。
房間裡開着暖氣,即便整晚開着加溼器,也覺得乾燥難耐,她被悶醒了好幾次,睡夢裡感到呼吸困難。
起身渾渾噩噩地將暖氣關掉,半夜冷得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當一早鬧鐘和手機鈴聲前後響起的時候,她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有氣無力地按掉,回電話的聲音嘶啞又混亂,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有人將自己從被窩裡翻了出來,往身上套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
蘇窈四肢感覺被纏住似的,伸手去拉外套償。
“乖,別脫。”一道沉沉的聲音似遠似近傳來,細聽就在耳畔。
蘇窈心裡驚了一下,想要刷地一下撐開眼,但身體很不聽使喚,眼皮相當沉重,許久才得以緩緩睜開。
一睜眼頓時覺得自己眼睛又燙又熱,視線模糊不清,看見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的時候,蘇窈還以爲是幻覺。
直到她咳了一聲,他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頭看着她,清雋的眉眼,就像他的指尖帶着絲絲涼意。
他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心疼又近乎斥責,“以後再不顧惜自己身體,你別想再出家門。”
“陸東庭……”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還在往她身上套那件剛買的黑色羽絨服。
她指尖扯住他的袖子,摸到了涼涼的袖口,“別給我穿了,我快動不了了……”蘇窈聲音細弱蚊蠅,說得很慢,眉心緊緊擰着,像是十分難受的樣子。
“今天外面很冷,多穿點。”說完,將拉鍊一拉,直拉到她下巴,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一把將她從牀上抱起來。
蘇窈本能地將手環住他的肩脖,眼睛被天花板的吸頂燈晃得睜不開,她將頭重重擱在他胸膛,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呼吸都是燙的,“我生病了啊?”
“嗯,發高燒,馬上就帶你去醫院,忍一忍。”陸東庭四平八穩地抱着她往外走,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上的力道緊了緊。
病來如山倒,蘇窈一生病的時候就容易覺得世界都是空曠的,又黑又孤獨,饒是再隱忍的人都抵不住那股心底的難受。
身旁只有姚現和文森跟着,剛出門,霍南琛接到了孟寶意,兩人正從電梯裡出來,看見陸東庭的時候,孟寶意手心一緊。
霍南琛看了她一眼,有點警告的意味。
蘇窈不知道自己現在就像個火球一樣,雙頰通紅。
陸東庭着急,暫時沒有打招呼的心思,看了眼對面的兩人,濃眉緊皺,點了點頭當做打招呼要走。
霍南琛看了眼明顯病態的蘇窈,“生病了?”
“嗯,高燒。”
孟寶意看了眼都快失去意識的蘇窈,“是不是昨晚在外面吹太久冷風了?昨晚下雪那麼冷,她穿了件大衣就出去了。”
陸東庭往胸腔裡沉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難受得嘴脣起泡的蘇窈,一句話沒說,只緊抿了薄脣。
孟寶意看他臉色,心裡有點怵,將霍南琛往旁邊一拉,朝陸東庭說:“那就不跟你多說了,快帶她去醫院吧。”
進了電梯裡,蘇窈飽受身體和精神雙重摺磨,眼睛又燙又澀,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
陸東庭硬氣心腸,訓小孩似的冷下聲:“哭什麼哭?你好意思哭?”
蘇窈伸手摸了摸臉,然後去揩眼角,“我沒哭……我是眼睛難受,好乾……”
就像她高中時候躲在被窩裡熬夜看小說一樣,用眼過度那種難受。
姚現將車開過來,陸東庭抱着蘇窈坐在後座將她攬在懷裡,幫她捂着冰涼的手。
蘇窈一直閉着眼睛,意識糊塗,只一個勁兒地流眼淚。
陸東庭將她的頭貼着自己胸膛,喉結滾動了幾下,下顎線條緊繃得厲害,“蘇窈……”
他喊了一聲,低沉的語氣充滿了無奈,“蘇窈,蘇窈,你到底想怎樣?能不能別折磨我了,嗯?”
她不知道聽到沒有,只是在他懷裡搖了搖頭,不知想表達的到底是要繼續折磨他,還是沒有在折磨他的意思。
蘇窈漸漸溢出哭腔,“陸東庭……”她緊緊抓住他大衣裡的西裝,“陸東庭,我好難受……”
陸東庭將她抱得更緊,沉默了一會兒,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低啞,“我在,馬上就到醫院了。”
文森坐在副駕駛,看了一眼後視鏡,結果被陸東庭看見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麼辦事的?”
文森語塞,“我……陸總,我不能限制太太的人身自由啊。”
你都管不了她,我還能說什麼?
姚現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陸總就是想找個人撒氣而已,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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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在B市,你先發我郵箱,我看了之後晚上給你回覆,如果有必要你先召集人開個會,方案儘早確定下來……好……”
蘇窈睡得不深,因爲身體難受,這會兒稍微好轉了些,睜開眼睛,視線偏向窗戶那邊,陸東庭剛從耳邊拿下手機。
緊閉的窗戶外面是簌簌而落的雪,修長挺拔的男人單手抄袋立在窗前,逆光而站,身邊像是鍍了一層白邊,有點不真實。
蘇窈看了會兒,直到他轉過身,輪廓越發清晰,面容冷峻,整個人充滿着不怒自威的攻擊性。
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醒了,走過來看了眼點滴瓶,“還有三分之一。”
“多少度?”蘇窈太陽穴也在跟着疼,忍不住閉緊了眼。
陸東庭走到病牀邊坐下,“三十九度五。”
蘇窈心裡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會不會燒傻了。她覺得應該是從昨晚入睡的時候就開始燒起來了,後來加重,應該是因爲她半夜爬起來關了暖氣。
在溫度零下的北方,沒有暖氣還蓋着酒店不算厚的被子,加上勞累,一個身體薄弱的女人,受得住就怪了。
“現在幾點了?”蘇窈看向外面的天際,似乎開始暗下來了。
“四點四十多。”陸東庭有問必答。
本來這種高熱先用物理降溫,但是蘇窈從事故中醒來之後,怕身體潛在着後遺症,當初她昏迷的時候就因爲肺炎導致了肺水腫,陸東庭怕是有炎症引起的,立刻將人帶到醫院。
還好只是受涼。
因她平常免疫力就不太好,最後還是給掛了點滴。
將才陸東庭已經反覆用酒精給她擦拭過身體,現在溫度降了些。
他站在牀邊給她調輸液器,大衣衣角挨着她的手背,涼涼的。
蘇窈想起自己在昏迷的時候拉着他衣袖說難受。
她嗓子破鑼似的沙啞,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不是下大雪了嗎?”
“上城凌晨時分雪就停了,早上B市這邊雪下得小了點,有段時間飛機能降落。”
蘇窈本想問他天氣這麼惡劣,爲什麼要見縫插針過來。
轉念一想,覺得問出口的意義不大,出口便是,“你過來處理公事麼?”
陸東庭坐在牀邊看着她,見她眼瞼微垂,“你爲什麼不認爲,我是爲了你過來。”
蘇窈掀開眼皮,看向他深邃平靜的眼底,“我不想這樣認爲。”
“隨你怎麼認爲,”陸東庭站起身,“你先休息,等你好些了再說話。”
他走到沙發那邊,打開姚現拿來的筆記本。
他現在憋着一肚子氣,跟她多說一句,那股氣就膨脹幾分。
儘管她很想刻意地忽略一個事實——她現在很輕易能從他的言行和表情分析他的情緒——但她還是皺着眉問:“你生什麼氣?”
陸東庭敲鍵盤的手頓了一下,但是沒理她,繼續做事。
“又不想見到我,還大老遠過來。”
正文 305.305.何況她那時候才十六七歲,那會兒的心思可敏感多了
“又不想見到我,還大老遠過來。”
蘇窈說完,腦子卻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燒到頭昏腦漲的時候被他抱起,頭靠在溫暖而寬實的懷裡時,那一瞬間,從心底裡涌出的熟悉安心的感覺騙不了她。
習慣好似毒癮,戒掉同樣艱難。
蘇窈心底不免感到喪氣,堪堪地將頭別向一旁。
忽而聽見一陣不小的動靜,陸東庭從沙發上直接起身,關上門出去了。
蘇窈再回過頭的時候,沙發上只剩一臺合上的筆記本,她盯着天花板想,估計待會兒姚現回來帶走償。
她雖然抵抗力差,時常有個小感冒什麼的,但是這樣嚴重的發燒經歷屈指可數,但回回都難受得恨不得直接失去意識。
忽冷忽熱的體溫,發燙的眼睛和困到極致卻又因爲頭疼無法入睡,統統都是折磨。
身體還痠軟無力,想去拿水杯,碰到杯子,手勁都是虛的,她乾脆放棄,閉着眼睛躺着。
其實這個時候只想好好睡一覺,一點也不想跟誰較勁,覺得累,話一出口,覺得不該說,卻又懶得解釋。
蘇窈睜開因高熱而發紅的眼,點滴已經空瓶,她正要伸手按鈴讓護士來,病房的門已經應聲而開。
蘇窈便保持着困難伸手的動作望向門口,望向門口的眼底明顯滑過詫異。
她以爲他走了……
而陸東庭看了她一眼,微微曲起的長指中掛着一大一小兩個袋子,小的那個紙袋,看外面的LOGO似乎是一家粥鋪。
“輸完了?”
陸東庭走過來摁了牀頭的鈴,隨後攬着她的腰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待會兒吃了東西再休息。”
蘇窈一天沒有進食,確切來說,應該是一天一夜了,空腹很難受,時而傳來一陣噁心的感覺,但是又沒什麼食慾。
護士進來幫蘇窈撤走已經空了的輸液瓶,用棉棒給她摁着手臂上的鍼口。
陸東庭進洗手間去了,蘇窈剛纔看見他剛纔從大袋子裡拿了嶄新的毛巾進了洗手間。
蘇窈怔神中,聽見護士用豔羨的語氣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什麼事都親力親爲,你睡着的時候,一直幫你用酒精物理降溫,很有耐心。”
這男人止看穿着和氣質便知道非富即貴,這層VIP樓層轉爲富豪官員設置,她來這裡不久,難得見哪個男人連吃的用的都親自給女人買來,而且這個男人之前過來的時候身旁帶着兩個助理呢,完全可以吩咐下去,叫別人去辦,何須親自跑一趟。
誰知她剛說完,蘇窈沒糾正她的‘男朋友’三個字,倒是笑了一下,“耐心?”
護士點頭。
蘇窈想起出事之前那段時間常有的爭吵,其實他和她應該都不算耐心的人,尤其是陸東庭這種向來就不是會跟誰低頭的冷硬性格,兩個人急了之後的對話好像都是:“你有病”“你真是有病”“你神經病”“別他媽跟我說話”互相攻擊不想多說一句的情況。
而她氣到不想多說的時候,直接一個‘滾’字了事。
兩個人從來沒有這樣極端的時候。
她之前會對他說出‘我真的再想不出什麼理由繼續跟你在一起’這樣的話,實際上是想到了那段時期,再這麼來一回,她非真的瘋掉不可。
陸東庭拿着還散發着熱氣的毛巾過來,“擦下手。”
護士抿着嘴笑,推着醫藥車走了。
陸東庭走到她面前站着,“手伸出來。”
蘇窈軟趴趴地伸出手,陸東庭抓起一隻細緻地給她擦着不知流了多少次熱汗冷汗的手,手心手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
蘇窈低垂着眸,看着他骨骼雅緻的大掌,動作輕柔利落,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時候會硌在她皮膚上。
蘇窈想起,以前上學的年紀,顧漣漪喜歡看雜誌,她們倆同桌的時候,常常趁課間和午休的時候將腦袋湊到桌子中間翻雜誌,內褲廣告和各種穿西裝的禁慾系男模是她們每次都要停下來細細觀賞一番的。
有次顧漣漪指着跨頁廣告裡穿着藏青色條紋西裝、一副精英打扮的男人手上的婚戒說:“你瞧瞧,已婚男人手上那枚戒指,真是非常性感有沒有,對我們這種單身少女來說,真是一種變相的勾
引!”
蘇窈點頭,正兒八經地分析,“當然,前提是這個男人的風度閱歷以及氣質必須要超乎常人,手指骨骼必須達到完美比例,不然你看我們語文老師那種矮小族微胖界皮膚鬆弛的男人,好看麼,有魅力麼?”
顧漣漪想了一下,咦的一聲,“……好油膩。像你爸那種還好些。”那時蘇淮生斯文儒雅的氣質還在。
然後下午第一節的語文課,顧漣漪的雜誌被矮小族微胖界的班主任語文老師拿在講臺上展示,痛心疾首道:“今天中午我巡午休的時候,意外繳獲了一本課外書!沒想到啊,我們班竟然有女同學看這種書!你們纔多大?初二!你們看看,這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完,雄赳赳氣昂昂地將雜誌一把攤開面向講臺下的祖國花朵們,一張只穿着白色名牌三角內褲,有着八塊腹肌,男性象徵尤其雄偉的男模被昭示天下。
第二天整層樓都傳遍了蘇窈和顧漣漪偷偷看小黃
書的光輝事蹟。
蘇窈想着想着沒忍住笑了一下。
陸東庭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擡眸看了她一眼,看見她盯着他的手,一身睡衣,披頭散髮,眼圈因爲發燒還顯得通紅,嘴角溢出笑意,看着有點不正常,但比之前的樣子正常且順眼了許多。
陸東庭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溫聲問:“笑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錯的緣故,年少時光的回憶讓她胸腔充斥着暖意,就把那事說了出來,但是省略了戒指那段。
聽在陸東庭耳朵裡,就是兩個色氣滿滿的懷
春少女偷看雜誌躶男被老師抓包的事情。
陸東庭擦乾淨後,換了一隻手,“想不到你才那丁點年紀就號這口,人家都是藏着掖着的感到彆扭,你們倆口味倒是挺重的。”
蘇窈看他一眼,心想,口味不重能在高中的時候就看上你這個老男人?
想着也就說出來了,“是啊,畢竟你和我之間就隔着三條代溝的距離。”
近十歲的年齡差,擺在當時,確實是很多人都難以接受,何況她那時候才十六七歲,那會兒的心思可敏感多了,那才真的叫藏着掖着。
守着愛怕人笑,還怕人看清。
陸東庭說:“還屬於正常範圍內。”
“什麼才叫不正常?”
“耄耋老頭和二三十少婦,其實也不一定,只要能保證xing生活和諧,三觀契合,無所謂年齡。”
蘇窈直接條件反射地答了聲:“我去……”
陸東庭給她擦完手,大掌包裹着她細嫩的手骨,微緊。
他捏過溼毛巾的掌心,溼熱而溫暖,蘇窈卻感覺猶如被火燙了一下似的,立刻將手抽了回來,抿抿脣,無聲地看向一邊。
因爲蘇窈的回憶而有過片刻和諧的氣氛,瞬間歸於冰點。
陸東庭舌尖抵了抵後槽牙,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毛巾,沒再多說,放在一邊,取出粥來揭開蓋子:“現在溫度正好,你現在暫時只能吃點清淡養胃的流食。”
蘇窈二話沒說伸手去接,有過好幾次只能吃流食的經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病中的力量,她甚至端不穩滿滿的一碗粥。
陸東庭見她手腕一軟,就知道怎麼回事,還好他沒提前鬆手。
見陸東庭起了親自喂她的心思,蘇窈說:“把小桌板撐開,放上面我可以自己吃,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陸東庭現下確實有點事,喂她她也抗拒,便給她擺開小桌,讓她自己吃。
他坐在沙發上,看東盛那邊發來的郵件,時不時擡眼看一看她。
蘇窈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吃,長髮被她用髮圈綁在腦後,臉側落下幾縷髮絲,她用手別在腦後,生了病了女人,安安靜靜的,溫婉得沒有一點攻擊力。
似乎是感覺到了目光,蘇窈一轉頭,發現陸東庭正定定的看着她。
蘇窈心底劃過的想法是,難得的心平氣和。
正文 306.306.她現在不清醒,否則也沒可能會耳鬢廝磨的跟他說這麼多
蘇窈也抿着脣靜靜地回望着他,緊了緊手中的勺子,不多時,又吃了一口,再擡眼,那雙黑沉的眸,目光像是釘在了自己身上似的攖。
蘇窈放下勺子,用依舊嘶啞的嗓子淡淡說:“我不吃了。”
“多吃點,晚上會餓。”陸東庭聲音還算溫和,但聽起來卻有種命令般的不容置喙。
蘇窈撥了兩下勺子,神情寡淡,“你看着我吃不下了。”
陸東庭沒順着她的意,反而是靠在沙發上,用聽不出喜怒的嗓音道:“你接下來是不是該說,我在這兒你睡不着了?”
蘇窈垂着頭沒說話。
半晌之後,陸東庭起身了,蘇窈才掀起眼皮看過去,見他走了兩步又折回身來拿東西。
蘇窈發現是他放在茶几上的香菸和打火機。
果然男人口中的戒菸,不過是說說而已。
陸東庭走到走廊盡頭抽了一支菸,中途接了個電話,最後捻滅了菸蒂後又散了味兒纔回去,蘇窈剛好慢吞吞地將東西吃完了。
過了會兒文森來給他送了晚飯,菜色風聲賣相絕佳,陸東庭慢條斯理地解決了晚飯,然後二話沒說,動手收拾了東西,碗沒洗,哐噹一聲扔垃圾桶裡了,然後轉身就進了洗手間去洗手償。
蘇窈坐在牀上,還穿着在酒店休息時穿的睡衣,她撥開黏在額際不太順的絨發,靠在身後的枕頭上,等他出來後,問:“你要是不想待在這裡,就讓姚現給你在酒店開個房間。”
本是繃着聲說話,病怏怏的卻沒有一點氣勢,還莫名讓人覺得她委屈了似的。
陸東庭看了她一眼,臉拉了下來,忽而一笑,笑意中噙着自嘲,“是我不想待在這裡,還是你不想跟我共處一室?”
蘇窈本就頭暈腦脹,知道這樣說下去必然又是剪不斷理還亂,索性自己撐着牀躺了下來,“陸東庭,別跟我扯這些了,我現在很不舒服。”
陸東庭一聽她說不舒服,語氣立刻軟了下來,“哪裡不舒服?頭疼?”
他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燒還沒完全退,”眼風掃過放在牀頭櫃子上的退燒藥,又倒了水喂她吃藥。
蘇窈已經三十幾個小時沒睡好覺,吃了退燒藥之後,藥勁上來了,連日的奔波身心俱疲,很快就昏昏欲睡。
她習慣性地翻了個身,換成了更加舒適的右側躺,牀頭的燈光被關掉,但不遠之外還是有光源傳來,方纔她已經睡得迷迷糊糊有些做夢了,此刻又有短時間介於清醒和熟睡的惺忪。
蘇窈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陸東庭還在忙工作,分開腿坐在沙發上,一手支頤,一手在筆記本的觸控板上移動。
蘇窈喉嚨癢痛,連着咳了好幾聲。
陸東庭聽到聲音,倏地擡眼。
蘇窈難受地睜開眼睛時,陸東庭站在牀邊將水往她嘴邊送。
她再躺下之後,陸東庭摸她身上有點發汗,給她翻了個身,輕聲問:“要不要換身衣服,文森送過來了你的衣服,有一套換洗的睡衣。”
蘇窈實在覺得有點折騰人了,而且現在睏意高漲,提不起力氣來,只說:“不用了。”
陸東庭卻已經找出了衣服,要親自幫她換,蘇窈反應過來的時候,身上這套睡衣的扣子已經被解開了。
胸口一涼,她出了汗,這麼一來更是冷颼颼的,整個人突然清醒了不少。
她伸手抓住了陸東庭的手:“我自己來換。”
“自己脫,脫了先別穿,擦一下汗再睡。”
陸東庭說完往衛生間接熱水去了,出來的時候,蘇窈正在穿衣服。
“不是讓你等一下?”陸東庭擰眉,不滿她的固執。
“不用擦了,我很累。”蘇窈釦子還沒扣上,一隻手捂在胸口,一隻手笨拙地從下往上扣扣子。
蘇窈對外面酒店的清潔工作不放心,出門都會帶長袖長褲的睡衣。
眼花繚亂的,遲遲扣不上。
正在跟釦子博弈的時候,身子被人一撈,下一刻便貼進了寬實的懷裡,蘇窈捏着衣領的手橫在兩人之間,陸東庭正將熱毛巾從衣襬下伸到背後幫她擦汗。
汗漬點點被擦乾,清爽了許多,有人服務着舒舒服服的,更是昏昏欲睡,她的頭枕在陸東庭的肩脖上,不一會兒已經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陸東庭,待會兒你回酒店去吧,這兒工作不方便,睡覺更不方便。”蘇窈迷迷糊糊間說着。
陸東庭沒吱聲。
蘇窈嘆息了一聲,“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你在這兒休息不好,我晚上會比較折騰。”
陸東庭摸了摸她的後頸,燒退得太慢了。
“我就在這兒,你有事叫我。”
蘇窈動了動嘴脣,“你不生氣嗎?”
“我生什麼氣?”陸東庭一邊給他整理衣服一邊反問。
“你肯定生氣,你只是現在不好在我面前發作而已,”蘇窈緊閉着雙眼,聲音喃喃,聽起來就像是無意識的囈語,“你別事事順着我對我好。”
“那你想我對誰好?”陸東庭拍着她的後背,抵在她耳畔輕聲問。
心裡也猜想着,她現在不清醒,否則也沒可能會用耳鬢廝磨的方式跟他說這麼多。
“不管你對誰好,總之別對我好……當初出了事,你可能會覺得愧疚,因爲愧疚而對我百依百順,有什麼意思呢?”
外頭的雪鋪天蓋地卻寂靜無聲,就像失望,從來都是不動聲色地累積着,當你注意到,早就已經無法挽回。
陸東庭動了動喉結,心裡刺痛,無聲地將她抱緊了些。
“窈窈……”
陸東庭很少這樣叫她,即便溫柔即便情動,也只是溫柔的一聲‘蘇窈’。
只有情到濃時,會緊緊擁着她,脫口而出‘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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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清醒過來的時候,腦海中揮之不去一句低沉而微顫的聲音,“窈窈,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刷的掙開眼睛,天已大亮,刺眼的光線從窗戶照射進來,眼前出現了白點,視線經過短暫的模糊失焦之後,漸漸恢復正常。
身上非常乾淨清爽,蘇窈覺得應該是陸東庭又給他擦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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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一扭頭看向沙發——
陸東庭躺都沒躺下,就靠着沙發背睡着了,手臂搭在額頭上,英俊的面容,有很明顯的疲態。
他確實清瘦了不少。
蘇窈復又緊緊閉上眼睛,過了會兒,忍不住發出一聲咳嗽。
這晚上,蘇窈一直咳嗽不停,聽得人揪心,陸東庭聽到聲音就醒了過來,一看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機看了眼,七點五十。
蘇窈睜開眼看向他,見他眼底紅血絲嚴重,良心發現地覺得,現在無論說什麼刻薄的字眼,都會心有不忍。
所以她乾脆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醒了?”陸東庭過來查看她的退燒情況,將溫度計放在她耳蝸量了一下。
“差不多退了,待會兒護士查房的時候再驗一下。”他說完,看向雙眸緊閉的她,磁實的聲音帶着點剛睡醒時的特有的低沉,“還有哪裡不舒服沒有?”
很稀疏平常的語氣,跟昨晚那句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還帶着點顫抖的聲音,相差甚遠。
也許當真是自己的幻覺,即便是真的,她又該怎麼回答?
陸東庭見她睜着眼睛不說話,眸光有些渙散,他剛鬆展開的眉頭又皺緊了起來,稍微沉了沉語氣,“問你話呢?”
“沒有。”蘇窈看向窗外,“雪一直沒停過嗎?”
“嗯,早餐想吃什麼?”
蘇窈怔怔看着外面,憂心忡忡,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詢問,“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航班取消,高速封路,高鐵也辦法保證能準點,先等等吧。”
蘇窈腦子有點糊,這下真的被困在這兒回不去了。
等吃了早飯,檢查過後被告知已經沒了大礙,陸東庭帶着蘇窈回了酒店。
進房間之後便將暖氣開到適中,又讓人多加了一個加溼器。
蘇窈躺在牀上,看了一眼坐在客廳裡又在工作的陸東庭,繼續昏天胡地地睡,再醒來的時候,是陸東庭叫她去午飯。
在餐廳的時候好巧不巧遇上了正在吃飯的霍南琛和孟寶意,霍南琛在這裡少說也是三兩天了,估計又是一個因爲風雪滯留的旅客。
蘇窈喜歡坐靠窗邊,但這次陸東庭帶着她往那邊走的時候,她卻指了指更裡面的位置:“我想坐那兒。”
正文 307.307.要是當初有機會,我該不該也對他說一句:不看僧面看佛面
這個時候正值飯點,用餐的人挺多,靠窗那幾桌位置只剩下一桌還有空位,要過去的話,必定就要經過霍南琛和孟寶意那一桌。
蘇窈知道孟寶意見着她都已經滿身不自在,再看見她和陸東庭一同出現在她面前,萬一稍有不慎又激動了,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不是她心胸狹隘,孟寶意以前做那些事,她做不到像聖母一樣毫不介意,心裡多少會覺得不舒服攖。
霍南琛,姜初映,其中夾雜着多少如亂麻的關係,總之,讓人難以平和以對。
陸東庭對她的想法瞭然,她說完之後便將手虛攬在她腰後朝裡面走去,蘇窈雖然怔了一下,但是也沒避開。
霍南琛和孟寶意也是剛坐下沒一會兒,孟寶意的視線正對着門口的方向,雖然蘇窈進門時雖然只是匆匆一眼,只在門口的方向停留了一下,但她還是看見了他們。
陸東庭本來是要往他們這邊走的,但是蘇窈指了相對的方向……
霍南琛低頭回完工作上的信息之後,擡眼望向她:“想什麼?”
孟寶意搖搖頭,“沒什麼。償”
從剛纔那二人的反應就看得出來,介意她的不是陸東庭,而是蘇窈。
相對於女人的細膩敏感,男人永遠都顯得粗枝大葉。
如果今天是霍南琛和孟寶意進來看見了已經落座的陸東庭和蘇窈,霍南琛也會帶着孟寶意在對方旁邊坐下,因爲孟寶意也喜歡坐在窗邊。
但是看見陸東庭和蘇窈的那一刻,孟寶意一定會和蘇窈一樣選擇迴避,而男人始終認爲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根本不以爲意,尤其是這種高高在上自視甚高的男人。
蘇窈剛坐下,拿起菜單就先點了份海鮮濃湯,看見菜單裡竟然有川菜,剛點完,陸東庭長臂越過餐桌拿走了她手裡的菜單,取消了她點的所有東西,並且避開了所有海鮮和辛辣的食物。
蘇窈漫不經心地說:“吃一點又不會有什麼。”
陸東庭望着她,目光有些咄咄逼人,“這種時候別再跟我對着來,陸希承都比你聽話。”
說到陸希承,蘇窈再一次想起視頻裡陸希承哭着說‘媽媽壞’的場景,心裡揪着難受,這種時候便自然而然地把一切都怪罪在陸東庭身上。
如果不是他死活不肯鬆口,她現在必定寸步不離親力親爲的呆在兒子身邊。
“你那天給希承說了什麼,他會說那樣的話?”蘇窈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擡起頭眸光定定忘進他眼裡。
陸東庭聞言照舊是面不改色地靠在椅子上,“爲什麼你只會問我說了什麼而不想想你做了什麼?離家千萬裡,不顧兒子不顧家,他才一歲多,媽媽不要他了,他當然會哭。”
蘇窈覺得他分明是在逼迫自己,賊喊捉賊的戲碼真是太足,心裡驀地就躥出了一股無名火,這兩天相互未提過的話題彷彿像火苗,啪地被點燃。
“誰說我不要他了?揹着我在兒子面前潑我髒水這樣的事你也做得出來!要不是你一直不肯點頭離婚,希承現在開開心心的跟我呆在一起!”蘇窈一邊壓着聲音,一邊急了色。
陸東庭下頜繃緊了,黑沉的眸盯着她,“在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心理多少會存在問題,這就是你的堅持?想離婚,獨自撫養他?你也不見得多爲他着想。”
“你少批判我,沒人比我更愛他。”
陸東庭寸寸沉了臉色,扯了略帶冷意的笑,“隨你怎麼說,我不點頭,陸希承的監護人永遠是我,蘇窈,不要再逼我讓你做選擇題。”
蘇窈氣得發抖,“你就知道用兒子牽制我!”
陸東庭不否認,甚至很坦蕩,“對。”
蘇窈動了動脣,看着他,沒有在吭聲,眼圈傳來陣陣澀疼的暖意。
僵持了許久,蘇窈別開臉,擡手擦乾眼角的溼潤,片刻後,平靜地譏笑了一聲,點頭說:“很好。”
蘇窈沒有像往常那樣拽着包轉身就走,而是一言不發地低頭吃了一口剛上桌的熱菜,儘管不言不語的樣子顯得她鋒芒冷淡,然而低眉順目地樣子較之之前那些咄咄相逼,竟讓人覺得她溫軟了許多。
蘇窈靜靜地坐在那兒,心中彷彿有一場翻騰不休的海嘯,但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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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之後,陸東庭讓她好好在酒店休息,溫聲細語地跟她說外面天冷,別讓感冒加重。
蘇窈‘嗯’了一聲,竟沒有生出一點反骨,連言語尖銳的反駁都沒有,彷彿之前恨不得掐死陸東庭的那個人不是她。
回房間不久,姚現打電話給陸東庭,“陸總,祁靖凌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你來了B市,想約你見一面。”
陸東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蘇窈,“不是說過不見他,我沒興趣牽扯進祁家的內部紛爭。”
“但是他說,他有了祁靖朗的消息,或許你想聽聽。”
陸東庭盯着牀上那人,似乎睡得不舒服,翻來覆去,“他決定要跟他爸對着幹了?”
“聽起來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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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窈早上睡過一會兒,現在根本睡不着,閉着眼睛隱隱約約聽見陸東庭在打電話,他聲音低沉,辦公的地方和起居室隔着一張半面牆壁寬大的鏤空置物櫃,她聽不太清。
過了會兒聽見細微的腳步聲靠近,蘇窈睜開眼,陸東庭就立在牀邊,眼底有抹沉靜無聲的情緒,讓人猜不透,深深地彷彿要將人湮沒。
“我臨時有點事要出門,你好好休息,晚上回來一起吃飯。”他聲音壓得低,難掩溫柔。
祁靖凌爲表誠意,親自過來陸東庭所在的酒店,因爲了解陸東庭和蘇窈的事,所以刻意避開了***,帶了幾個策劃部的人將談事的地方約到了酒店的商務會議室。
祁靖凌已經亮出了籌碼,見面之後直接說明來意,是希望和東盛合作一個項目,讓策劃部的人先將方案詳述一遍,隨後問陸東庭:“不知陸總聽完之後有沒有興趣。”
陸東庭看了一眼對面的祁靖凌,手指搭在扶手上,思忖了一會兒,“還不足以燃起我的興趣。”
祁靖凌瞭然,揮手屏退了下屬,只留了一個親信秘書,讓他把手裡拿着的一份文件夾遞給陸東庭。
陸東庭翻開,裡面第一頁上的照片裡赫然便是穿着黑色夾克的祁靖朗,站在滿是貨船的港口打電話。
“這是哪兒?”
“索馬里。”
姚現說:“需要我先去查證嗎?”
陸東庭擡手製止,“先聽祁三少怎麼說。”
當初祁靖朗給陸翰白那個蠢貨洗腦,唆使他挪用東盛資金去販毒,之前做過幾單小的,因爲北美那邊的政黨之爭,祁靖朗夥同勾結的黨派失利,曝光出了一批官員從毒品走私中獲利,祁靖朗及時抽身,險險逃過一劫,反而是跟東盛有過合作的銀行被人栽贓,而兩個集團之間的資金往來,是陸東庭離開北美之前建立起來的,最後不得不去北美那邊給人擦屁股。
陸翰白以爲陸東庭不知道他跟祁靖朗有往來,消停了那麼一段時間,最終抵不住誘惑,插手了一次更大規模的走私行動,當事情敗露之後,心知陸東庭是要藉此機會徹底架空他在東盛的股份,索性破罐子破摔,想要反咬一口,將走私的罪名扣在陸東庭身上,結果沒想到拿到的私章和所謂的私
密資料是陸東庭的反將之計。
當然,東盛高層不僅涉毒還販毒,這樣的醜聞曝光出去,將產生的影響不言而喻,輕則東盛這十年的發展將功虧一簣,重則金融界一霸將一蹶不振。
陸東庭爲護祖業,要將此事與東盛撇清關係,那勢必就要爲陸翰白洗白,祁靖朗便成了攬黑鍋的最佳人選。
屆時陸東庭握着祁靖朗過往的所有把柄,只等跟國際刑警那邊接洽,祁老在這之前找上了他。
年近七旬的老爺子語重心長的懇求,“東庭,你這一出手,祁家就毀了,我跟你爸認識二十多年,現在我就腆着老臉,希望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陸東庭說:“我太太現在正躺在病牀上,過了今天還不知有沒有明天。要是當初有機會,我不知道該不該也對您兒子說一句:不看僧面看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