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C女有事外出。沒了她在身邊,我也就不想在她們公司浪費時間了。我給軍子打了個電話,然後驅車來到他的公司。
軍子是我們“四人幫”裡的第一把交椅。他大我一歲,其貌不揚:身高一米六七,大腹便便,小眼塌鼻,毛孔粗大,外加深度近視。但他是我那幫狐朋狗友裡混得最開的一個,能在北京這地方搞房地產開發的,沒幾個慫人。
上大學時,軍子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愛上了一位外表文靜的上海女同學。其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在乎男人外表,如果其他方面足夠優秀,也能讓一些女人動心。軍子雖相貌平平,但能說會道,組織能力強,是學生中的活躍分子。過人才幹加緊追不捨,也打動了這位女同學的芳心,他們戀愛了。
轉眼到了大四。軍子原打算把女朋友留在北京,可女朋友不習慣北方寒冷乾燥的氣候,堅持要回上海。
軍子頂着父母壓力,打算跟她到上海發展。兩人聯繫了一家上海公司,邊實習邊找工作。
那家公司的董事長是個中年已婚男人,看上了軍子的女朋友。他不露聲色,把軍子打發到基層門市部實習,把他女朋友留在總部。很快,董事長開始對她大獻殷勤。
也許南方女孩比北方女孩含蓄,女朋友對此事絕口不提。那年聖誕節,軍子想和女友共度平安夜,可連打幾次電話都找不到人。那時手機呼機尚不普及,軍子聯繫不到她擔心她出事,心急火燎地請假趕往總部。
當軍子乘坐出租車來到總部門前,恰好看到女朋友和董事長一起出門,上了董事長的車。
軍子忽然有了種不祥預感,就讓出租車司機跟蹤董事長的林肯車。看到他們相擁下車進珠寶店、西餐廳,最後停到一家賓館前,兩人相擁着在前臺開房間,相擁着上了電梯……
當時正下着冬雨。軍子從出租車裡下來,在悽風冷雨中毫無目的地走了一整夜,全身被淋得透溼。他無法理解,他眼裡無比神聖的愛情,爲何在她眼裡一錢不值?
大病一場後軍子回到北京。
董事長沒有離婚娶軍子的女朋友,只把她當若干玩物中的一個。
在父母幫助下,軍子分配到機關幹了兩年;又按父母的意願娶了如今這個門當戶對的老婆。從第一次見面到拿證,只用了三個月。
軍子老婆跟他很有夫妻相,其貌肥黑不揚。單從審美角度來看,這女人一無是處。但有一失必有一得,軍子老婆家裡有背景,而且她本人出奇的賢惠能幹。
後來軍子下海創業。她老婆動用孃家關係爲他鳴鑼開道,而且她還是搞成本管理的天才,裡裡外外打點得滴水不漏。
後來軍子發了,他老婆也從臺前退居到了幕後。
軍子常跟我們說:“家有醜妻是個寶,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必然有一個女人,我老婆就是這樣的女人。”
可男人有錢就變壞。隨着財富和誘惑同步增多,軍子越來越好色。但他牢記一條原則:外邊彩旗飄飄,家中紅旗不倒。他對老婆始終一百個放心,財權仍舊給她留着。
有人問:“幹嗎不換個年輕老婆?”
軍子回答:“我老婆是糟糠之妻,過河拆橋那缺德事兒咱可不幹,要是幹了那他媽還能叫個人嗎?再說,要是把她換了,這世上還能找到比她對我更好的女人?”
別人又問:“萬一她接受不了你拈花惹草的事實,要跟你分手不怕她算計你?”
軍子回答:“我能有今天全靠她了。她要是不愛我了,趕我出門,淨身出戶我也沒怨言。”
而軍子老婆似乎也能接受現實,對他尋花問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居然一點都不爭風吃醋。這才真叫一個蘿蔔一個坑。
軍子雖在外邊花,但從不找娛樂場所的小姐。他還是按時交公糧,怕把病帶給老婆。他的女秘書就是他的情人。不,甚至連情人都算不上,只是專用性玩偶。
他的套路是:招收年輕漂亮的女秘書,多半是大學畢業留京的外地女孩,一個月給五六千塊,很快就成了他的泄慾工具。玩個一年半載,膩了,或者女秘書有非分之想了,就隨便給倆錢打發走路,再換新人。搞不上牀的就留着,調業務部門,從此就用上了。
軍子的辦公地點在紫竹橋一棟二十八層寫字樓裡,是他自己開發的物業,他的辦公室位於塔樓最高層,分裡外兩間。軍子把女秘書的辦公桌也設在自己辦公室裡,名義上是工作方便,實際上是便於。他寬大的橡木班臺後面是幾組書櫃,裡面擺着一些裝門面的大部頭精裝書和一些房地產管理書籍,以及《厚黑學》、《教你學狡詐》一類處世技巧的書。
他的辦公室還有個裡間,是個帶衛生間的大臥室,擺放着一張兩米寬的大牀。爲掩人耳目,臥室的門被做成書櫃的樣子。如果不特別注意的話,誰都發現不了這裡還有個釋放的空間。
在與女秘書們的遊戲中,軍子嚴格遵守“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遊戲規則。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女秘書一茬接一茬換,好多高學歷漂亮女孩飛蛾撲火般衝着他的財富欣然獻身,最終卻無一例外拿着萬兒八千的遣散費走路,真讓人替她們惋惜。
軍子倒是心安理得,他說自己很清楚這些女孩是衝着他的錢,而非衝着他的人來的,根本就不把這些財迷心竅的女人當盤菜。
有一次我們“四人幫”湊一起喝酒,喝到似醉非醉,軍子又開始炫耀他換了新秘書。我聽後多少有點嫉妒,又有些不屑,就乘着酒興故意貶損他,對建國和強子說:
“我看,軍子這傢伙太黑心了,這廝,心不是肉長的,是煤球做的。媽的,給個萬兒八千的就打發了?你當是打發叫花子啊?做人要厚道,好歹還跟你有過肌膚之親呢,就是踹也得多給倆補償吧?起碼給個十萬八萬的,讓人家有個安身的錢不是?”
“就是就是。”建國和強子連忙點頭稱是。
軍子嘴一撇,不以爲然道:“×,我的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我他媽又不開救助中心,憑什麼給她們啊?我可從來沒承諾給丫什麼補償,也從沒對誰瞞過我有老婆孩子。可這些賤人,跟中了邪似的往我身上貼,那隻能說明她們自個兒就心術不正。”
“咳,那還不是你先勾引人家了?”我反駁道。
“×,你以爲是我先勾引她們?錯了,反着的,是她們勾引我的。當然我也挖坑,可我肯定不主動出擊。我的原則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那幫賤人的心理我很清楚:先當上小三兒把老子勾上牀,然後再靠發嗲發賤搞定我,最後玩心眼一哭二鬧三上吊,把你嫂子掃地出門。我操,我跟你嫂子那感情是她們能撬得動的嗎?丫心地不良,我他媽又憑什麼多此一舉?給個萬兒八千的算對得起她們的身價了。玩物嘛,還想什麼價?”
我不服:“你憑什麼一口咬定人家是爲了錢呢?沒準兒看上了你的才幹?”
“切!才幹?”軍子嗤之以鼻,反問我,“我年輕時有沒有才幹?怎麼那時候除了你嫂子,就沒一個人看上我的才幹呢?這些女人,嘴上都說不是爲了錢,是欽佩我的才幹。哼哼,操,她們自以爲聰明,可我是笨蛋嗎?我年輕時還不是同一個我?就因爲那時候我沒錢!狗屁才幹,有才幹沒財產屁用不頂一個,她們就是圖財。”
“唉,也是。”“四人幫”裡最中規中矩的強子搖搖頭,感嘆道,“現在有些女人吶,怎麼就這麼不自重呢?想不通,真想不通。”
“咳,還不是錢迷了心竅唄?”建國回道,“唉,其實古時候也好不到哪裡去。蘇秦落魄時候,回家老婆都不拿正眼瞧他,他想吃頓飯,他嫂子理都不理。後來蘇秦掛了六國相印衣錦還鄉,嚯,他老婆跟她嫂子跪在地上,連頭不敢擡。醜陋的人吶,什麼時候都改不了趨炎附勢的劣根。”
“待見錢沒錯兒,誰不待見錢啊?”軍子不滿意建國的解釋,反駁道,“問題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喜歡錢,你他媽的就憑腦子去賺,腦子不行的靠雙手去掙。有多大本事,就發多大財。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出賣尊嚴、昧着良心圈錢的人。說實話,我這些年是泡了不少女人,可也有幾個沒泡成的。當然了,鳳毛麟角,這號女人我都留用了。就是工作能力不強的,我也給個不重要的崗位,讓她們混日子。女人嘛,沒事業心不算缺點,本分點兒就好。”
“呦,這廝還成試金石了啊?”我嘲諷道,“敢情,這廝還在揚善懲惡,爲社會辦好事兒呢?”
“那是啊?我就是試金石。好女人爛女人,在我這兒一試就知道。”軍子一點不介意,自滿地回答道,“好女人,咱就自個兒留着用;爛女人,咱就給丫一教訓,讓丫搞清楚,當破鞋投機取巧,結果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準兒,丫在我這吃一塹,長一智,明白這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以後學會自重了呢。這就叫主席說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胡哥的‘八榮八恥’裡有一條,以見利忘義爲恥。咱這是認真落實呢,也是爲和諧社會作貢獻不是?哈哈哈。”
軍子說完,把一大杯白酒一飲而盡,然後縱情大笑。
我注視着他的醉態,突然明白了:輪迴,這就是宿命的輪迴。
我去軍子公司次數多,所以暢通無阻。走進辦公室,看到軍子正在簽署一些文件。一名穿正規職業裝的女孩俯身站在他身旁,像是正在解釋文件內容。
“嘿,守傑!”軍子擡頭一看是我,忙停筆熱情招呼。
然後,他看了一眼女孩,吩咐道:“我來客人了,你先出去會兒,我叫你再進來。”
“好的,王總。”女孩收拾了文件抱在胸前,款款向門口走來。
我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女孩,跟上次那個不是一個人,看來軍子又換新歡了。只是今天遇到的女孩長得真漂亮:身高有一米七,一頭烏黑順直的披肩長髮,一張白嫩的小尖臉兒。
尤其是那雙大眼睛,清澈而明亮。不知爲什麼,這眼神讓我感到似曾相識。
女孩面帶微笑跟我擦肩而過,向我點了點頭。那雙眼睛一閃一閃,就像微風吹皺了一池春水。
“唉,又一枝祖國的花朵要被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糟蹋了。”我暗自嘆了口氣,一屁股在辦公桌前的皮椅上坐定,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軍子屏息注視着女孩的背影,一直等到她關門纔開口說話:
“這妞怎麼樣?漂亮吧?”
“操,我說軍子,你丫可真缺德!這麼純潔的女孩你都下得了手?我說,你就積點兒德吧,甭再糟蹋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