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總是渴望,前妻在貶損我“低級趣味”的同時,乘機提出一些條件。這些條件,或是額外爲她買件衣服,或是爲她承擔某項家務,或是替她捉刀完成單位的工作,或是給孃家什麼東西。這些條件起初是零星提出的,算是一月三四次例行公事的額外獎勵,到最後發展到幾乎每過一次性生活都附加一個條件。
生意場上有句話叫“囤積居奇”,指通過人爲製造短缺,達到哄擡物價的目的。前妻就像個精明的商人,把性看成一種稀缺資源。俗話說“物以稀爲貴”,既然是一種手段,她就得減少性生活頻率,多了那手段就不值錢了。
卡耐基在《人性的弱點》裡說:性的和諧只是婚姻若干樂趣的一種,但如果性不和諧,一切和諧都無從談起。
前妻這種自認爲奇貨可居的態度讓我長期處於飢渴狀態中,因此滋生出很多爭吵,也讓很多本可通過“夫妻不記隔夜仇”方式解決的矛盾,積累下來無從緩解。
其實,她這樣做損人,也害己。人的生理需要和貨物不同,囤積行爲會導致自己的生理需要被長期壓抑,進而成爲常態。這種自我壓抑的後果是,在沒有任何明顯誘因的情況下,她竟然得了性冷淡和內分泌失調,模樣也越來越男性化:皮膚越來越粗,痘痘越來越多,體毛越來越重,脾氣越來越躁。
人們都說,女人生孩子會促進。我在前妻這裡得到的卻是反證。從她一懷上孩子開始,就拒絕我再碰她,說是爲了胎兒發育考慮。
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我可不想因爲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給下一代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但問題是,她懷了,生了,恢復了,然後一直到離婚,我和她基本上就不存在性生活了。即使是她拿這條件那條件交換,頻率也低到每月一兩次。有人說三十歲的女人個個如狼似虎,前妻的脾氣如狼似虎不假,在性生活方面簡直比巴黎聖母院的修女還矜持。
我曾建議她去看醫生,卻被她狂暴地拒絕了。她反而說:夫妻都是這樣的,我纔是有病,屬於亢進。
被她這麼數落多了,我也有點懷疑,是不是真有點亢進?我就經歷過她這麼一個女人,想找個參照物都沒有。想跟同事朋友交流一下,又怕被人嘲笑。沒辦法,只好壓抑着自己。
結婚幾年後,我們有了個可愛的女兒。其實要這個孩子並非我所願,那時我對前妻的頑固不化開始感到束手無策了,對這樁婚姻也有點“紅旗可以打多久”的疑惑。因此,我對要孩子的事毫不熱心,能拖一天算一天。
但前妻天天求着要孩子,甚至提出不要孩子的話,就不再跟我有夫妻生活。
本來夫妻生活就少得可憐,我已經習慣了,她用這個來威脅我並沒有效果。
無奈中,前妻想到了我媽。
老媽是唐僧哲學的堅定信奉者。雖然她對前妻也很不滿意,但前妻三番五次找她幫忙做說客,導致老媽異想天開地認爲:前妻這個人的毛病是可以改的,之所以先前自私冷漠,是因爲她不懂得做母親的艱難,還沒有“母性”,如果做了媽媽,激發了她的“母性”,就會變好。而她這麼強烈渴望要孩子,甚至乘出差機會跑到普陀山向觀音菩薩許願求子,那肯定是決心做個好媽媽了。
於是老媽找我攤牌:你倆歲數不小了,該要個孩子;而且,以她的經驗,生了孩子會激發“母性”,進而激發對家庭的責任感。
本處於猶豫中的我,在老媽的嘮叨下也萌發了一線希望:老媽是過來人,有經驗。或許,生了孩子,前妻真的會產生“母性”?
我又一次死在唐僧哲學手裡。
孩子順利出生了。可她呱呱墜地之日,就是我徹底絕望之時。前妻居然宣佈:爲保持身材,她不打算給孩子餵母乳。
我本以爲她是開玩笑的,誰知她真的在孩子不滿兩個月就斷奶。剛出生的幼兒不習慣奶粉味道,喝不到母乳,女兒每天餓得哇哇直哭。那哭聲撕心裂肺,讓人聽了猶如萬箭穿心。
我苦苦哀求她給孩子喂點奶,可她絲毫不爲所動。我又不可能像擠奶工似的強行弄到母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斷奶。
那時我還不知道,她是模仿她一位損友的做法。而那個損友,是她心中“現代新女性”的偶像,她對那人崇拜得五體投地。
激發“母性”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我又一次想到了離婚。
但那時尚在哺乳期,無法離婚。儘管前妻根本沒有盡到“哺乳”的責任,但法律規定的“哺乳期”卻不因此而網開一面。
雖然我也感覺這樁婚姻越來越沒意思了,時不時會動離婚的念頭,但一想到當初她既然鼓起勇氣找我訴衷腸,應該說明她還是愛我的啊?再說,我有了個女兒,離婚對她該有多大傷害?加上老媽唐僧式的嘮叨,也讓我難以做出抉擇。
於是我忍耐着,漸漸地習慣了,麻木了。
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在釣魚時曾發現一個“吞鉤現象”:魚兒咬鉤後會拼命掙扎,可越掙扎就鉤得越緊,越難以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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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年,我就如同這吞鉤的魚兒,掙扎不休卻欲罷不能,直到奄奄一息……
在我的印象裡,老媽一直是位任勞任怨的奉獻者,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高大,甚至可以叫偉大。我非常尊重並相信她的每一項意見或建議。特別是在婚姻上,我認爲老媽是過來人,她又絕不會害我,所以對她的那些說法向來深信不疑。
正是基於這種信賴,在老媽的嘮叨下,我相信由赤貧家庭出身的前妻肯定“人窮志不短”;在發現和前妻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時,因爲“過日子得講實在”,繼續捏着鼻子跟她將就;在1996年我結識了那位叫張思怡的女孩時,“跟人家上牀要負責”而選擇了前妻;在被前妻和丈母孃“鍛壓鑄造”痛苦萬分時,又因老媽一句“夫妻還是原配的好”而繼續忍受;然後在極其不情願的情況下,抱着“激發母性”的一線希望要了孩子;又在“爲了孩子你得犧牲自己”的思想下延長了幾年痛苦。
可以說,每當面前出現誘惑或選擇、我顯示出猶豫搖擺時,老媽都堅定地幫助了前妻,讓我這吞鉤的魚兒越咬越深。
老媽之所以始終站在這種立場上,一步步把我推進火坑,主要原因在於:1994年前妻剛參加工作時,曾和老媽有過一次促膝長談。這次長談,徹底讓老媽這個唐僧被前妻牽住了鼻子。
那時我家剛給前妻安排了工作,兩人也沒結婚,老蟻后還沒資格當攪屎棍。因此,前妻對我和我家尚心懷感激。在談話中,她眼含淚水對老媽說:“唉,要不是遇見守傑,我真不知道這輩子命運會怎樣;你們家的親情太讓我羨慕了。我們那個家,從小一點兒愛都沒有,從來就沒人關心過我。我要是能生在你們家就好了……”
這段懇切的話令老媽感動得熱淚盈眶:“佳麗,以後這就是你的家!守傑打小就是個綿善孩子,一點壞心眼兒都沒有,他虧待不了你。你放心,以後你就是我的親閨女,咱們全家都會好好待你的。”
前妻聽了老媽的話更感動了,眼淚“撲簌撲簌”直往下掉。
就這樣,這對未來的婆媳以一場催人淚下的表白,開始了她們的相處。
這也是1996年,老媽阻撓我和那個叫張思怡的女孩的主要原因。儘管當時前妻已經暴露出很多毛病,但老媽堅持認爲:當年前妻有感而發、真情流露,那麼她是真心想跟我好好過的。儘管有不少毛病,但人心向善的話,她慢慢會改的。
很多年以後,前妻不承認有過這次對話。在她嘴裡,找了我是耽誤了她的大好前程,怎麼可能會感激我呢?
不過我也相信,當年前妻這番聲淚俱下的表白並非騙我們玩的,她可能是真的感動。但問題是,一時的感動,或者說衝動,往往只代表當時的一個念頭,它根本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質;可人們卻容易被一時的感動所欺騙,以爲這眼淚代表着某種決心。
同理,某些男人遇到女人之初海誓山盟,得手後很快又喜新厭舊,其實這未必是他存心玩弄女人,而是因爲他當初只是一時衝動罷了。迷戀是真的,厭倦也是真的——這就是人類情感的矛盾性。
果然,這對婆媳相處不久,問題就出現了。
那時前妻住單位宿舍,每個週末我都帶她回我父母家,一是一家人團聚一下,二是給她打打牙祭。每次她來,老媽都會準備一大桌豐盛的南方菜。星期天臨回宿舍,還做好滷肉、滷雞、香腸等熟食讓她帶走。
有一天,老媽做了紅燒肉給前妻解饞。前妻咬了一口,覺得好吃,就吃了瘦肉,順手把肥肉扔我碗裡。
我當時沒覺得什麼,也就拈起來吃了。誰知第二塊肥肉接踵而至,然後第三塊、第四塊……
我從小也不喜歡吃肥肉,見轉眼間滿碗的肥肉塊,我也不爽。但礙於全家人在一起吃飯圖個氣氛,我也沒做太多表示,而是耐着性子把這些肥肉都吃了。
不光是吃肉如此。吃青菜時她專揀葉子,幫子扔給我;吃蘋果時她吃外邊的,靠核的扔給我;吃西瓜時她吃瓜芯,靠皮的地方扔給我……
這就是她那個陰盛陽衰家庭的傳統之一。在螞蟻王國裡,女人如蟻后般尊貴,所以她認爲男人就該吃她剩下的東西。如果我不吃,她就準備當垃圾扔掉。反正不是她出錢買,她纔不心疼。
遇到這種情況,我雖心裡不爽,但也沒真生過氣,頂多咕噥幾句就把那些殘渣剩菜吃掉了。有時咕噥多了,她煩了,張嘴就是“這麼斤斤計較,你還算個男人嗎”之類,弄得我連抱怨都不好發出。
每次前妻到我父母家,老媽給她準備那麼多菜要不停地忙活。可一吃完飯,前妻就一頭扎進衛生間老半天不出來。等她磨嘰半天出來時,老媽都把碗給洗了,其他人也把桌子擦了、地拖了。每次吃完飯她都如法炮製,慢慢地我感覺到了不對頭:這不是生活習慣問題,她是靠這種方式逃避家務勞動。
前妻也不喜歡洗衣服,每個週末都把攢下的髒衣服帶到我家。家裡有全自動洗衣機,老媽就幫她洗了;如果我也有髒衣服,老媽會連我的跟她的一起洗。有時老媽忙着做飯,前妻也自己動手晾衣服。但她竟然次次都只晾自己的,我的衣服就挑着扔到一邊。
類似的細節問題源源不斷地涌現,而且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這就是陰盛陽衰家庭的女人所帶有的必然特點:自私自利、懶惰涼薄、驕橫跋扈、逃避責任。
老媽不是瞎子,這些事都發生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看在眼裡,急在心上。
男人的天性就不善於照顧自己,社會壓力也大。所以看上去身強力壯的男人,壽命卻比女人短很多。因此,任何一名有正常母愛的母親,都希望兒子娶位賢妻良母,跟跑接力賽一樣照顧兒子,完成自己無法再做的那些事。
在古代,由於三綱五常作祟,媳婦進門就得“立規矩”,對媳婦全是約束,對婆婆卻沒什麼制約。如果婆婆心不好,會變得十分挑剔,因此古代惡婆婆很多。夫妻之間有愛,有愛就有寬容,婆媳之間卻沒有這種愛。很多時候,做兒子的能容忍,做婆婆的卻不能容忍。因而在古代,“惡婆婆——軟媳婦”這類矛盾多,比如《孔雀東南飛》裡描述的那樣。
但是到了當代,婆媳矛盾的性質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三綱五常早已打破。不僅打破了,而且跟鐘擺一樣,在一邊被強制久了,一放手又跑到另一邊去了,所謂矯枉過正。
在這種大環境下,很多年輕女性連最基本的女人規範都忘記了,導致婆媳矛盾性質發生了根本性逆轉。
我們七〇後這代城市人的母親,多數是四五十年代出生的。她們年輕時受過最後一代惡婆婆的欺凌,而婦女解放思想又深入她們的內心,因此很少有“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渴望,反而有不少人對“惡婆婆”這個形象尤其厭惡,自己就會主動規避,生怕自己年輕時做小媳婦的痛苦再傳下去,因而成爲所謂的“軟婆婆”。
當代城市居民的婆媳矛盾,以“惡媳婦——軟婆婆”居多。婆媳間,婆婆處於弱勢一方,年齡、體力、經濟條件和受教育程度,往往都趕不上媳婦。
人失去約束,就會變惡,這是古今通用的真理。
我家情形稍微特殊一些。我老媽沒退休時擔任單位會計部門負責人,退休後又被一家大企業高薪返聘爲總會計師。退休工資加上返聘工資,老媽的收入比前妻要多幾倍,跟我不相上下。但老媽一輩子信奉唐僧哲學,儘管經濟上處於強勢,在婆媳關係上卻是不折不扣的“軟腳蝦”。
“軟婆婆”無論對媳婦有多不滿,對媳婦總是一味遷就。前妻的種種表現,雖讓老媽感覺到這個媳婦並不像她原來一廂情願地想象的那樣,但老媽總是想起前妻剛參加工作時跟她那一席談話,依然信心百倍地認爲:前妻跟我們共處久了,一定會被同化。
前妻是南方人,出於對她的照顧,只要前妻在場,全家人吃飯都多數服從少數,照她的口味來。但有一次,大哥大嫂帶着大侄子來了。大侄子跟老媽唸叨說,很久沒吃奶奶做的炸醬麪了,太香了。老媽心疼孫子,那天就做了炸醬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