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咱倆這還是激情嗎?”她問。
“是,又不是。”
“什麼意思?”
“我剛認識你時,是激情。所以纔會接近你;後來咱們上牀了,可很長時間,卻封閉內心,安於現狀,這時激情已經退了。現在,我卻越來越欣賞你,就像你說的,因爲咱倆是相近的靈魂。”
“唉,咱們倆呀……”她滿足地閉上眼睛,陶醉地嘆息着。
“親、密、無、間。對吧?”
“對,就是親密無間。”
“可你聽過一句話沒?叫‘距離產生美’。我見很多所謂婚姻專家說過這個觀點,說夫妻間也是有的,太接近了反而不好。”
“我不這麼看。我覺得這是缺乏信任導致的,就像咱倆同居那段,之所以保留距離,就是信任不夠。”
“呵呵,是。”我不由得想起那段一僕二主生活,禁不住面紅耳赤。距離產生的所謂“美”,多半就是這類遊戲。
“現代夫妻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覺就那麼點時間。真有愛的話,如膠似漆還來不及,講什麼距離?誰講這個誰就是不愛。”
“沒錯!我離婚前幾年,我和前妻各忙各的,各玩各的,每天說不上十句話。當然也沒什麼好說,完全雞同鴨講,一說就吵。”
“你前妻不會經營婚姻。現在的社會變化快,誘惑也多,要不注意縮小距離,夫妻間可能比同事間的差距更大。刻意強調距離,兩口子會漸行漸遠,婚姻更脆弱。咱倆以後可要同進同退。”
“嗯,孫倩,我覺得今晚的談話太好了,開誠佈公把心裡話說出來,把期望和態度說出來,達成共識,以後會少很多矛盾。”
“嗯。”
“唉,可惜很多人結婚,都是先君子後小人,婚前一團和氣,婚後雞飛狗跳。其實婚姻也跟籤合同似的,有話該說到頭裡。”
“其實做到這一點也挺難。咱倆經歷過失敗,交流起來容易。可很多沒經歷過的,只被激情衝昏了頭,想不到這些。”
“所以有那句話嘛,人違背一次理智,就被理智懲罰一次。誒,孫倩,我覺得你特別理智,呵呵,你是怎麼做到的?”
“也不叫理智吧……我覺得我也挺感性的啊?”
“呃……也是。不過,你記不記的,咱倆剛上牀那會兒,你要我跟你一起做性病檢測?”
“嗯,記得。”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我當時就想,啊,天哪,多理智的女人!”
“討厭。我那是對你,也是對自己負責……”
“還有一次,我拉着你去逛新世界,記得嗎?”
“當然記得。那是你第一次爲我買衣服。”
“對,就那次。知道我爲什麼非要拉着你去嗎?”
“爲什麼?”
“處了那麼久,你沒跟我要過任何東西。我覺得挺奇怪。”
“那有什麼奇怪?”
“說實話前妻就總纏着我買這買那,我身邊一些朋友的女友,也多半貪戀物質。這讓我感覺女人比男人更貪財。男人除了個別極品,基本不會纏着女人要錢;可現在的女人,總把男人肯不肯花錢作爲衡量愛不愛的尺子。”
“只能說,我對那些鑽在物質裡的女人比較無語,我跟她們同性不同類。心有靈犀,對愛忠誠,關心照顧,這些寵愛的快樂,不是奢華物質所能帶來的。要是這些物質是愛我的饋贈,我接受也懂得感激,因爲裡面有愛;可索取的東西沒有愛,我寧可不要。”
“你真是出淤泥而不染,難得難得!”
“呵。是父親在我幼年跟我說過的,矜而不爭,羣而不黨。我一直都銘記着。物慾橫流的年代,要堅定其實也很難。寧可不爭,也不能被人看低。”
“看來,家庭教育,真的是一個人價值觀的決定因素。每個人的行爲,都能追溯到家庭的影響。你父親還跟你說什麼了?”
“我記得最深的,是他曾告訴我:女人,應是溫柔善良,骨子裡帶着些微自愛的清高才對,須懂得安靜所具有的強大力量。心不可浮躁,不可利慾過多。不如心懷坦蕩。無慾,才能溫和恬淡,是以爲女子之美。從小到大,我一直記着他這些教導。”
“說得真好,真精彩。你父親很懂得培養一個人高貴的精神。”我不禁感慨,“孫倩,每次跟你談心,我都有所收穫,你淨化了我的內心。我覺得,你不光是我的戀人,也是我的良師益友。”
“其實我也有同感。守傑,一樁好的婚姻能讓雙方獲得成長,我想跟你一起成長。”
“是,和你一起成長是我幸運。”
“守傑。”
“嗯?”
“我挺喜歡一首詩。”
“什麼詩?”
“舒婷的,《致橡樹》。”
“《致橡樹》?”
“嗯。”然後,她喃喃地讀道: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爲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爲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吹過,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纔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裡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D女在軍子公司上班後,打電話請我吃飯,而且要連孫倩一起請。
我有些爲難:畢竟她和我有過關係,萬一穿幫可就糟了。
我遲疑道:“那……不合適吧?”
D女聽出了我的弦外之意,解釋說:“沒什麼不合適,你放心守傑,咱倆的事,我絕對不會和孫姐說。”
“可爲什麼非要連她一塊請啊?”
“嗯……其實我也想見見孫姐。畢竟咱倆差點成了,說實話,我挺好奇,想看看師兄選的嬌妻什麼樣,配不配得上師兄,嘻嘻。”
“那有什麼好看……”我越發侷促,“她挺不錯的。”
“那就讓我見見嘛,哥?”D女換了撒嬌口氣。
“呃……好吧。不過,你得保證嚴守秘密。”
“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提。難道連小妹都信不過嗎?”
“嗯,好吧。”
“那咱們去哪兒吃?”
“你安排吧,客隨主便。”
“就去川辦餐廳怎麼樣?”
“嗯,行!正合我意。”
“那……孫姐能不能吃辣?”
“能啊,我倆口味差不多。”
“哦,那太好了!晚上六點鐘,就在那兒見!不見不散,啊。”
我給孫倩掛了個電話,告訴她D女請我們吃飯。
孫倩沒聽我提到過D女,問了一下情況。
我撒了個謊:“哦,她是我大學同學的妹妹,一個人來北京混。原來工作不好,我同學要我幫忙找個工作。我跟軍子說了一下,錄用了。人家挺感激的,請咱倆吃飯。”
“請你就行了,幹嗎請我啊?”
“嘿,這話怎麼說的。你不是說,以後咱倆要親密無間同進同退嗎?再說,我單刀赴宴,孤男寡女的你就不怕整出點事兒?”
“切,我纔不怕呢,諒你也沒那個膽兒。”
“那是,那是。我這輩子就耗上你了,趕我都不走。我可是怕把你放了鴿子,給別人搶了去。”
“行了行了,你嘴裡就沒句正經。我去得了,幾點,在哪兒?”
“晚上六點,我下班接你,還在咱倆常去川辦。”
出於謹慎,我又叮囑了一遍D女,讓她晚上聲稱是我大學同學的妹妹。
三人在川辦餐廳門前碰頭,我注意到D女揹着個細長的圓紙筒。
寒暄幾句,我把D女和孫倩互做介紹。三人進了大廳,發現早已客滿,隊都排到院子裡了,看樣子輪到我們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正打算換個地方,一名男領班走到我跟前。我和孫倩是這裡的常客,大概孫倩太漂亮的緣故吧,那領班都認識我們倆了。
領班衝我點頭一笑,問道:“誒,李先生,今兒您趕上高峰了,人挺多,您排多少號?”
我看了看D女手上的號牌,答道:“87號。”
“哎呦,那可有點多。”領班臉上露出一絲愁容。
“是啊,乾脆我們換個地方。”
“這樣吧,我們現在新開了個分店,在西直門,要不您去那兒吃?我給您打個電話問問,看還有沒有空位。”
“啊?西直門?那可有點遠,再說我們也找不到地兒。算了,換一家吧。”
“我們正好有個師傅要過去,讓他開車送你們過去不得了?”
我跟孫倩和D女商量了一下,大家都同意。
領班打電話確認分店有位置之後,領來個小夥子送我們去。
到了分店,果然人不多,安靜得像個世外桃源。
找了個卡座點了菜,D女看着我和孫倩,忽然笑了:
“師兄,孫姐,你倆真是郎才女貌啊,簡直天生的一對兒。”
我和孫倩不由相視一笑,很受用這句話。
D女其實很會扮演不同角色。以前我一直覺得她很成熟,從未覺得她是八〇後。可這天她表現得極其活潑,似乎是一個典型的八〇後形象。我猜,她是在儘量凸顯和我之間的代溝。
“來,先敬師兄和孫姐一杯,祝你倆恩恩愛愛,白頭偕老。”D女舉起酒杯,跟我們碰杯後一口乾了。
“第二杯,敬師兄,感謝師兄鼎力相助。”她再度一飲而盡。
“哪兒的話,我跟你哥的關係,幫這點忙不算啥。”我忙謙讓。
“第三杯,敬孫姐。師兄跟我說過很多次,他遇到孫姐是一輩子的福分。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天仙下凡。孫姐,以後叫我小妹吧。”說完,又一飲而盡。
孫倩笑盈盈地看着D女,也一飲而盡。
“第四杯,是我替我哥敬你的。我哥跟我說過幾遍要專門來謝你。可他最近忙得很,來不了,這杯,我就替他敬你了。”說完,D女再次一飲而盡。
我舉着酒杯,暗自佩服D女的酒量。一口氣四大杯紅酒下肚,居然臉都不紅一下。又驚歎D女真會演戲,那個子虛烏有的哥哥說得活靈活現,還替他向我敬酒?我都沒想到這一茬。這女人,場面上應付可真有一套。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以後絕對是個厲害角色。
“好,好,以後你哥來北京,一定要來找我啊,我請他吃飯。”我配合地演着雙簧。
D女又說:“師兄,孫姐,你倆結婚,我也沒什麼送你們,準備了個紅包,表示一下心意。”
說完,她從包裡掏出個紅包塞給我。
我忙推讓:“那怎麼行!見外了,見外了!”
“師兄你幫我那麼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這點錢雖不多,但你得收下,否則你看不起師妹,你不會嫌我給的少吧?”
“呃……”我爲難地看了看孫倩。
孫倩含笑不語。
“好吧。那我們謝謝你了啊。”
D女見我接了紅包,高興地說:“另外,還給你們帶了件禮物。”
說完,她把身邊那個圓紙筒打開,抽出一張卷着的紙舒展開來,竟是一幅裱好的工筆畫!
畫面上是條江南雨巷,中間有一男一女依偎着的背影;兩人合打一把油紙傘在雨巷中前行。旁邊還有句題詞:祝守傑師兄、孫倩姐姐百年好合,風雨同舟。段娜於丙戌年仲夏敬上。
“這是你畫的?”我驚訝地看着D女,又看了看孫倩。看樣子她也挺震撼的。
D女這幅畫一看就很有力道。那雨中溼漉漉的場景,表現得恰到好處。還有兩人的背影,雖然被油紙傘遮住了上半身,可仍能感到確實還有點像我和孫倩。
“嗯,是啊。”D女得意地點了點頭,“師兄忘了我的專業嗎?”
“你不是學服裝設計的嗎?”
“對呀,學服裝設計,繪畫也是我的一門課程啊?”
“哦……厲害,厲害!真沒想到,小師妹還是個藝術家啊,哈,太謝謝你了。”
“啊,真不錯,這份禮物,情真是太重了,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好。”孫倩也非常喜歡這張畫,忍不住看了又看,“守傑,咱們回去就把它掛客廳裡。”
“那當然,那當然,就掛客廳。”我連聲應允。
“謝什麼啊,我還不知道怎麼謝你們呢。”D女笑着說,“沒有師兄幫忙,我連飯都吃不上,哪還有心思畫畫啊?能有今天,全虧師兄及時伸出援手。”
“應該的,應該的!來,師妹,我們敬你一杯!”
吃完飯天已經很黑了。跟D女道了別,我和孫倩一起回家。在車上,孫倩忍不住又把那幅畫拿出來,看了又看。
“看到這幅畫,讓我想到戴望舒的《雨巷》。”她說。
“嗯,是,我也想到了。”
“這小段挺不錯,挺潑辣,挺活潑,也挺有修養。”
“嗯,是不錯。”
“結婚了沒?”
“結了,早結了,孩子都有了。”
“哦,那她結婚挺早的。”
“是。”
“老公是幹嗎的?”
“城管隊的。”
“啊?城管啊?”她很驚訝。
“嗯,她老公人不錯,很厚道。”我撒謊道。算了,就不說實話了,免得節外生枝。
“哦……誒,她是四川人,那她很會做川菜吧?”
“應該可以吧,川妹子嘛,當然該會做川菜啦。”
“哦,也是,川妹子都挺能幹的,以後我得跟她學學做川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