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敏決定在居庸關停兩天,好好的考察一下週圍的地形,謝廣隆當然沒有什麼異議,他讓趙毅全程陪同,負責處理一切相關的事務,晚上盧敏回到關城之中,他就陪着盧敏閒聊白天的見聞,說說自己的見解。他在居庸關呆了一年多,對周圍的地形非常熟悉,再加上有實際的作戰經驗,對地形的理解當然不是盧敏、劉修這等沒上過戰場的人可以相提並論的,每每有獨到之處,讓劉修等人佩服不已。
而讓謝廣隆等人佩服的則是隊伍中唯一的女性毛嬙,她一直陪在盧敏身邊,同時還要安排其他人的事務,把十幾個毛頭小子管得老老實實,而在軍事上的見解,她也不比這些男子差,所提出的問題有時候比盧敏、劉修還要專業一些,讓關城內的軍官都咋舌不已,讚歎有加。
盧敏對她的眼光漸漸有些變了,於是,劉修休息的時候便稍微多了那麼一點點。
這天晚上,他又一次藉口喝水溜出了房間,伏在欄杆上眺望遠處的山谷,趙毅捧着一堆竹簡從城下走了上來,見劉修在散心,心領神會的停住了腳步。
“賞月景?”
“嘿嘿,是的,是的,秦時明月漢時關,別有一番意味,趙大人還沒休息?”
“秦時明月漢時關?好句,好句。”趙毅品味了一番,連連點頭,讚歎不已,然後晃了晃手中的竹簡,輕聲笑道:“剛剛整理文書,找到一些記錄,想着盧君也許用得着,這便送過來了,德然方便的話,代我轉交一下?”
“舉手之勞,有什麼不方便的。”劉修接了過來,輕輕的放在一邊,趙毅卻沒有走,嘴脣動了動,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又有些不好開口。劉修見了,連忙問道:“趙大人還有事?”
“那個……德然,你其實和我弟弟子龍差不多大,我們相處幾日,還算投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們以字相稱,如何?”
劉修禁不住笑了,他略一思索,立刻點頭道:“能和趙大人相交,是我的榮幸。”他頓了頓,又問道:“你還有弟弟?”
“嗯,有個弟弟,叫趙雲,字子龍,今年也是十八歲。”趙毅露出一些驕傲:“我是文不成武不就,可是我弟弟卻比我要強上百倍,將來常山趙家的希望可就在他身上了。”
劉修強忍着笑,心道早就估計這個常山趙毅可能和趙雲有關係,可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他親哥,這可有點太巧了。他連連點頭,讚賞的說道:“子恆兄又何必這麼說,我看你文武兼備,以後出人頭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難啊。”趙毅心有所感的嘆了一聲,很無奈的說道:“常山趙家說起來也是名門之後,戰國時出過馬服君這樣的名將,本朝初年也有過南越王這樣的族人,一直以武藝傳家,奈何如今的大漢重經術,輕武事,縱有渾身武藝,也抵不上一門經術。”他轉過頭看着劉修,羨慕的說道:“德然能有盧君這樣的大儒爲師,實在是好福氣,還望德然不要錯過。”
劉修有些意外,趙雲他們家居然和那個南越王是一脈?聽趙毅這意思,好象他們家在常山還算是個大族啊。“常山趙家代出名將,就沒有一個做官的?”
“做官的當然有,只是做到二千石的一個也沒有。”趙毅苦笑道:“我家有兩個從兄弟,也有一身的好武藝,可是在縣裡做來做去也不過是兩百石的縣尉,因爲不通經術,每年的推舉都輪不到他們,後來只得花錢疏通了環節,總算找了門路去洛陽做了羽林郎,這品級是升了一些,仕途卻還是沒着落,都快十年了,錢財花了無數,也沒有見他們升遷。”
“是嗎?”劉修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奇怪。”趙毅的臉上有些說不出的悲哀:“不光我常山趙家如此,大漢的武人概莫例外。別的不說,就說現在名頭最響的涼州三明,涼州三明你想必清楚吧?”
劉修點點頭,涼州三明指是就是涼州籍的三位名將,皇甫規皇甫威明,張奐張然明,段熲段紀明,這段時間聽了不少文臣武將的事,對這三位名將他多少有些瞭解。
“這三人可謂是我大漢武人的代表,可是他們在朝堂上依然難以立足。皇甫威明雖然是名將,但士人們卻看不起他,黨事大起之時,天下名賢多被牽連其中,皇甫威明卻不在黨人名錄上,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他是個武人。後來他自已上書說附黨,這才引起了黨人們的注意,說他有氣節,是個賢人。張然明雖然是個武將,可是在尚書上的造詣恐怕一般的儒生也不敢比肩,又有什麼用?因爲他是個武人,所以學問再好也沒用,儒生們避開他就像避開一堆牛屎。這三明之中,名聲最差的就是段紀明,因爲他依附閹豎,可是又有誰想過他爲什麼要依附閹豎?以他的赫赫戰功難道不足以位列九卿,非要自污名聲依附閹人才行?”
趙毅有些激動,臉色陰沉,聲音沙啞。劉修眉頭微皺,他這段時間聽多了對於文武之間差別的言論,這個段熲便是受到非議最多的人,劉和、溫恢那些人對段熲是鄙夷之極,盧敏更是提都不願意提他,現在趙毅爲段熲辯護倒是不多見,也許是因爲他也出身武人家庭的緣故吧。
“慚愧,我有些失態了。”趙毅尷尬的笑了笑,擺擺手,換了一個話題:“德然,你在這裡也看了好幾天了,對居庸關、軍都陘的情況大致也有些瞭解,想必也知道這裡發生戰事的可能性並不大,真要是胡人打到這裡,恐怕上谷就已經全丟了。”
劉修同意他的看法,卻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我們這些武人,沒有別的升遷途徑,只能立功纔有機會,呆在這裡,實在是虛耗光陰。”趙毅接着說道:“我們關尉大人以前在草原上是赫赫有名的馬賊,他有個胡名叫阿穆爾廣隆,據說是因爲他殺胡人太狠,胡人一看到他就大叫‘阿媽啊,廣隆’,然後撒腿就跑,大致也有些能止小兒啼的功效吧。現在困在這裡,真是憋屈得很。”
趙毅轉頭看着劉修,軟語相求,“盧君此去沮陽、寧城,一定有機會看到公沙太守和護烏桓校尉,如果方便的話,請爲我們說幾句話,求他們調我們去邊境殺敵。說真的,每年看着鮮卑人入侵,蹂躪我大漢的土地,擄掠我大漢的子民,我們這些武人卻只能呆在關城內無所事事,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劉修蹙起了眉頭,沉思了片刻,鄭重的點頭說道:“你們的意思,我一定轉告給盧君。”
“多謝了。”趙毅沉吟了一下,又說道:“另外,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德然幫忙。”
“你剛纔都說了,我們相處投緣,有如兄弟一般,既然如此,又有什麼不好說的。”劉修趁機拉拉關係,伸手一拍趙毅的肩膀:“你直說無妨,能辦的事,我就幫你辦了,如果實在因爲某些原因不能辦,想必子恆也不會怪我。”
“那是自然。”趙毅鬆了一口氣,感激的笑道:“聽說德然你們整理了一部書,叫《東胡志》,裡面記載了不少胡人的情勢,不知道……是否方便借我抄錄一下,將來與鮮卑人作戰也許用得上。”
劉修一聽,啞然失笑,心道這有什麼呢,別說借你抄一遍,就算送你一本也沒事啊,反正現在抄書的人多的是,那十幾個少年發動起來,一人抄一部分,最多一兩天就能重抄一本出來。不過,一想到以後要和趙雲掛上鉤,眼下這事卻不能說得太輕鬆,要不然這面子就不值錢了。他故意眉頭一挑,猶豫了一下,最後咬咬牙,做出一副勉爲其難的樣子:“我去請示一下師兄,儘量滿足你的心願,萬一不諧,請子恆也要諒解一二,如何?”
趙毅大喜,連忙向後退了一步,躬身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