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慈雲山頂看月朗星稀,別有一番風味,舉目四望,一片繁華的安壤市區盡收眼底,頭頂的天幕宛若一緞黑綢,容納無盡繁星點綴其間。
慈雲寺的殘骸前面,我將奧迪A6熄火,敞開天窗,看着漫天的繁星怔怔出神。
“飛哥,剛纔二哥不是說,咱們倆今天的目標,是林海剛的老同學嗎,咱們怎麼莫名其妙的,跑到這種荒郊野嶺來了呢?”周桐顯然對山頂的風景興致全無,莫名其妙的向我追問了一句。
“林海剛從來都沒把錢交給過什麼老同學。”周航的一句話,讓我從星海中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了他:“或者說,林海剛從來沒在外面藏過錢,因爲他出賣蔣健,不是爲了利益。”
“飛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懂呢?”周桐被我一句話繞的七葷八素:“既然林海剛沒藏錢的話,那咱們這大半夜的,跑到山上來折騰什麼呢?”
“還記得你白天問過我的話嗎,你問我,家裡是不是有內奸。”
“記得啊。”周桐想都沒想的點了下頭:“其實不光是我有這種想法,估計剛哥和濤哥他們也跟我想的一樣,最近幾個月,你不在家裡,所以對我們的情況不是很清楚,我跟你說,在東哥出事之前的那些日子,我們不管辦什麼事,都像撞邪了一樣,每次都不順利,尤其是咱們離開別墅之後,你又把我們軟禁了起來,就算傻子也能明白,這其中肯定是出問題了呀。”
聽完周桐的話,我撇了下嘴,掏出煙盒,自己點上一支,又遞給了他一支:“內鬼是誰,你知道嗎?”
“不知道!”周桐聞言,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隨即露出了一個憨憨的笑容:“我雖然不聰明,但畢竟也出來混了這麼多年,所以一些基本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你沒在家的那段時間,東哥身邊能接觸到核心機密的人,只有二哥、豪哥、濤哥、剛哥還有我,我只需要清楚自己身上乾淨就可以了,至於其他人,不論是誰,都不是以我身份能夠去懷疑的。”
“我現在不是在讓你指認,只是在跟你聊天而已。”我被周桐的謹慎逗的一笑:“如果讓你猜測,你覺得這個鬼,會是誰呢?”
“真能說啊?”周桐見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精神放鬆了一些,試探着問道。
“說說唄。”
“我覺得,二哥和濤哥都不正常。”
“哦?爲什麼這麼說?”
“你不是說了嗎,只是讓我猜測而已,所以我也沒什麼證據。”周桐回憶了一下:“我說二哥不正常,是因爲二哥失蹤了那麼久,忽然就回來了,這本身就容易讓人懷疑,還有東哥出事那天的情況,那陣子,我們一直都在公司裡,在動手的那天晚上,東哥也是突然找到了我們,讓我們把手機全都上交,隨後就帶着我們出門了,在路上的時候,東哥從座位下面拿出了一個旅行包,讓我們各自把槍分一下,說一會要見到的,是一個對我們至關重要的大金主,所以讓大家都提高警惕,可我們這邊剛把槍分完了不到五分鐘,對面的馬路上就衝出來一臺車,把我們的車給撞了,隨後雙方就動起了手,後來的事,你應該也都知道了,那天晚上,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而且通訊工具也被收了,唯一有手機的三個人,就是東哥、二哥和國豪,而現在國豪已經被捕了,剩下的人只有東哥和二哥,所以我認爲,如果那天的意外,真是源自咱們內部的話,東哥總不會坑自己吧。”
“小濤呢?你爲什麼覺得小濤也有問題?”
“直覺!”周桐言簡意賅的吐出兩個字,隨後看着我:“飛哥,公司裡的這些人,彼此之間接觸最多的,應該就是剛哥和濤哥咱們這夥人了,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最近這段時間,濤哥有些反常,而且還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什麼事?”
“其實我見過濤哥,跟外人接觸。”周桐抿着嘴脣停頓了一會,吐了一口氣:“東哥沒出事之前,我們大家都在公司裡住着,那陣子我聊了一個姑娘,每天晚上都會陪她視頻,倆人聊會騷天什麼的,爲了怕被別人聽見,所以我總是躲在一樓的小房間裡,有一天晚上,我關掉視頻剛要上樓,卻發現濤哥從樓上下來,走到了一樓的衛生間裡,開始我還以爲是樓上的衛生間有人,所以濤哥纔會來樓下,但是後來有好幾次,我都看見濤哥在晚上往一樓的衛生間裡面跑,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就進去看了一眼,卻發現一樓衛生間的護欄被人拆卸過,而我在二樓的宿舍,也是臨街的,有一天等濤哥去一樓之後,我還特意順着窗子向外看了看,發現濤哥上了一臺黑色的轎車,跟車裡的人聊了很久。”
“這個情況,你爲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
“人嘛,誰還能沒有一些自己的秘密呢,你知道我的,我不是一個嘴欠的人。”周桐聽完我的責怪,有些委屈抿了下嘴,隨後繼續道:“開始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濤哥是在跟什麼人接觸,爲了不生是非,也爲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我就一直瞞着這件事,直到最近幾天,我發現家裡的情況不對,所以白天的時候,纔想着把這件事情告訴你,但是你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呼!”
聽完周桐的話,我深深地嘆了口氣,隨後靠在了座椅上:“或許我早該相信,楊濤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跟我一起回到龍城的少年了,江湖這個詞,或許最大的魔力,就是可以把一個白紙一張的人,變得黑暗無比吧。”
“飛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微微轉頭,對周桐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你猜的沒錯,我們已經確定了,家裡的確出了內鬼,而且這個鬼,就是楊濤!”
“什麼?!”雖然周桐之前也猜測楊濤有些不對勁,但是真等我把話說出來,依然還是驚訝的坐直了身體。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原因。”我心情壓抑的轉過身,直視着周桐的眼睛:“最近這段時間,家裡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在東哥昏迷不醒,家裡羣龍無首的情況下,咱們更加經不起任何變故了,盛東公司,容不下一個內鬼。”
此刻的周桐,已經陷入了深深地茫然:“飛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個內鬼,不能繼續留在盛東公司了,今晚,他必須消失。”我將車窗微微降下了一道縫隙,看着車內的煙霧被翻騰着卷出車外:“小濤是我親手帶回公司的,但是我卻下不去手,親手送他離開,周桐,如果我讓你除掉他,你能下的去手嗎?”
“你、你……我……”周桐聞言,語無倫次的嘟囔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咣噹!’
看着周桐恐懼的模樣,我先開了車內的扶手箱,拿出了一把嶄新的五四手槍,退出彈.夾後,一顆一顆的向裡面壓着子彈,等子彈壓滿,重新裝上彈.夾,輕輕地把槍放在了周桐面前的操作檯上:“當初跟你同期進公司的三個人,大樂被我一槍打成了傻子,毛毛落得終身殘疾,已經退居二線,淮陽如今也身陷囹圄,我能用的人,只有你了,你清楚的,憑我與小剛跟楊濤的關係,我們誰都下不去手。”
“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周桐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手槍:“爲什麼?爲什麼要除掉濤哥的人,會是我?”
“歸根結底來說,不管是國豪,還是二哥、明傑,咱們雖然都是盛東的弟子,但細數起來,楊濤咱們畢竟是一個圈子的人,既然咱們之中出現了問題,自然需要內部解決,你放心,除掉楊濤之後,我會安排你你會頂替他的位置。”
“這不是位置的事,可是我、我真下不去手。”周桐的身體有些顫抖:“還有剛哥,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即使濤哥真的是鬼,以他的脾氣,也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我讓你開這一槍,不是爲了你自己,而是爲了我們,你說的沒錯,我們都很瞭解史一剛,即使他知道楊濤真的是內鬼,也不可能狠心除掉他,甚至還會想辦法阻止咱們,然後給楊濤創造逃跑的機會,在史一剛眼裡,自己身邊的兄弟不管做錯了什麼事,都是可以原諒的。”我頓了一下:“也許他的想法沒錯,但是在叛徒這件事上,不行,而且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必須接受現實。”
周桐聽完我的話,有些麻木的拿起了面前的槍:“對濤哥動手的人,一定得是我嗎?”
我吸了口氣,微微點頭:“只能是你。”
“……好。”周桐聽完我的話,側頭看着窗外,聲音不大的應了一聲。
看見周桐點頭,我伸出手,使勁捏了一下他的胳膊,隨即掏出手機,撥通了楊濤的電話。
“喂,小飛?”很快,楊濤的聲音便從聽筒另一端傳了出來。
“你那邊的事,辦的怎麼樣了?”已經調整好狀態的我,語氣如常的詢問了一句。
“撲空了,我們來的這個地址,戶主已經搬走了,我找鄰居打聽了一下,在林海剛出事的第二天,這裡就已經人去樓空了,你呢,你那邊什麼情況?”
“我這邊摸到人了,但是情況要比我們之前預料的複雜,憑我和周桐,好像應付不了,既然你那邊撲空了,就直接來我這邊幫忙吧。”
“你們在哪呢?”
“我把地址發你微信。”
“好!”
“嘟…嘟……”
我伸手掛斷楊濤的電話以後,調出他的微信,編輯了一下地址以後,按下了發送鍵。
‘嘩啦!’
周桐看見我發出了地址以後,一聲長嘆,隨即擼動套.筒,將手槍上膛。
隨着我的一條消息發出去,車內再次陷入寂靜,舉目遠眺,城市中依舊燈火輝煌,滿天繁星也如常閃爍。
佛說:原夫大地衆生,居生死長夜中。
謂衆生沉溺於生死之苦,如長暗之夜,生死如夢,於夢中未能覺知爲夢,須至覺醒時,始能追憶夢中之境爲虛幻。
漫長昏昧的生死輪迴中,每天渾渾噩噩活着的我們,似乎也居於生死長夜之中,永遠不知道自己是睡着,還是醒着,這一夜,似乎不止我一個人,在倉促和迷茫之中,做出了讓自己舉步維艱,卻避無可避的抉擇。
佛又說:三千繁華,彈指剎那,百年過後,不過一捧黃沙。
可是佛怎知道,這三千人間繁華中,又有多少凡骨,在爲了這一世名與利,而苦痛沉淪。
‘呼呼!’
北風掠過,荒葉四起。
在早已淪爲一片廢墟的慈雲古剎前,佛語,似乎也並未顯得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