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自從同意除掉楊濤之後,似乎做出了很大的決心一樣,目光也變的堅毅無比,沒有了之前那種遲疑的神色,只是不斷地吸着煙。
因爲晚上的時候有些受涼,我的肚子又開始泛起了疼痛,在口袋裡掏出幾片藥,用礦泉水服下,隨後拿起了車上的紙抽:“我去個廁所。”
“嗯。”周桐抽着煙,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離開前方的山路。
推門以後,我在附近找了空地,在上廁所的同時,點燃了一支菸,看着前方的A6怔怔出神。
幾分鐘後,一支菸燃盡,我隨手按滅了菸頭,起身坐回了車裡,向前看了看,前方的山路依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異動。
於是閉上眼睛,開始靠在座椅上小憩,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我迷迷瞪瞪的都快睡着了,身邊忽然想起了周桐的聲音:“飛哥,人來了!”
‘刷!’
聽見周桐的聲音,我猛然睜開雙眼,坐直了身體,此時遠處的城區,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燈火輝煌,三更時分,萬家燈火俱滅,從我們的位置向山下看去,盤旋的山路好似一條飛撲而下的蛟龍,張牙舞爪,殺氣騰騰。
此刻在龍首方向,一抹車燈劃破黑暗,正在向這邊疾馳。
“飛哥,我怎麼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呢?”周桐盯着山下的燈光看了一會,伸手一指:“來的好像不止一臺車!”
聽完周桐的話,我眯着眼仔細看了一下,果然,在山腳那臺車的後面,還有車燈閃爍,看起來有兩三臺車的樣子。
“完了,楊濤一定是識破了你要套他的事,提前把消息遞出去了。”周桐看着已經開始上山的車隊,一臉緊張:“這座山上,只有一條上來的路,咱們如果被堵在上面,就走不了了,飛哥,棄車跑吧!”
銀月光芒映照山谷,我坐在車裡,看着飛速向山上駛來的幾臺車,緩緩閉上了眼睛,心中痛苦萬分。
“飛哥,你想什麼呢,再不走,真的就來不及了!”周桐見我在原地沒動,推着胳膊催促了我一句。
我被周桐推了一下,看着已經全部駛入盤山道的幾臺車,微微搖了下頭:“放心吧,他們上不來山。”
“什麼上不來山?飛哥,你怎麼了?”周桐看見我如此冷靜,也跟着平靜了不少。
“呼!”
我並沒有回答周桐的問題,拿起旁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小飛!”電話那端,任哥的聲音傳來。
“對夥到了。”
“我已經看見了,一共三臺車,估計人人有槍,今天晚上,你幫我釣了條大魚啊。”任哥笑着說完一句話,頓了一下:“各單位注意,嫌疑人出現,準備行動。”
“一組收到!”
“二組收到!”
“三組……!”
電話聽筒中,很快傳出了一陣帶着電流音的迴應。
任哥在電話另一端,一邊指揮着部下的行動,一邊對手機說道:“行了,我該忙了,回頭聊。”
“注意安全。”
“妥了。”
“嘟…嘟……”
‘刷!’
‘嗚嗚!’
幾乎在任哥掛斷電話的一瞬間,步慈山的山路兩端,頃刻間便響起了淒厲的警笛聲,一時間,紅藍兩色的警燈將盤旋的山路照的亮如白晝。
‘吱嘎!’
本來已經衝上山路的三臺私家車,發現山上藏了無數警車之後,開始急速後退,同時山腳的位置,也衝出來了幾臺警車,直接將下山的路口堵死了。
‘砰!砰砰!’
‘吭吭!’
‘噠噠噠!’
一時間,各色槍支炸響的聲音泛起,山腳下的位置槍火閃爍,宛若鞭炮一般。
“警、警察?!”周桐看着滿山閃爍的警燈,頓時愣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你早就料到楊濤會找人來,是嗎?”周桐說到這裡,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咧嘴一笑:“飛哥,我真服你了,我說的你怎麼面對上山的車隊都不害怕呢,原來你早有準備,這下好了,既然不用我開槍了,我也總算可以鬆……”
“我給楊濤的地址,不是這裡。”不等周桐把話說完,我便聲音不大的插了一句。
‘刷!’
周桐聽見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啪!’
我並沒有轉身看周桐的表情,低頭點燃了一支菸:“剛纔我下車上廁所的時候,沒拔車鑰匙,而且後備箱裡,還有二十萬的現金,你本來是可以選擇不打這個電話,自己駕車離開的,但你終究還是沒走。”
因爲沒有轉頭,所以我並不能看清周桐的表情,過了差不多半分鐘之後,周桐的聲音纔再度響起,這一次,周桐的聲音沒有了稚氣,沒有了平常跟我說話時的憨厚和拘謹,而是變得有些低沉:“其實我也是在賭,我在賭你不會發現我的身份。”
我叼着煙,對周桐的這句話很感興趣:“爲什麼要賭呢?”
“人在江湖,本來不就是在賭嗎,咱們已經賭了這麼多次,這麼久以來,你喜歡賭,東哥也喜歡賭,可是這一次,東哥賭輸了,盛東很難翻身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我跟你們在一起混的久了,自然而然也學會了賭,我在爲自己賭一個前程。”周桐忽然笑了:“你這次選擇回安壤,不也是在賭嗎,你在賭盛東還能翻身,而我賭的,則是失去了競爭一鐵礦這個機會的盛東公司,終將萬劫不復。”
“我這次回安壤,從來沒有賭博的成分,因爲盛東是我的家,面對家裡的危難,我必須回來,可是我卻天真的以爲,你們也把盛東當成了家。”我自嘲的笑了笑:“如果說我真有什麼賭博的成分,我也只是把賭注押在了你身上,我在賭你不會同意對楊濤開槍,我在賭你會趁着我下車的時候,悄悄開着車離開,而不是通知對夥,過來除掉我。”
“我沒想除掉你。我叫他們來,只是想把事情都推在楊濤身上。”周桐也低頭拿起了煙盒,撥出一支菸,緩緩點燃:“整個公司裡面,你們所有人的心,都系在東哥的安危身上,只有我不同,我當初選擇混社會,就是爲了賺錢,如今盛東公司不行了,不能帶給我利益了,我自然會選擇另換門庭,說實話,我不在意盛東所有人的安危,甚至能蔑視他們的生死,但是你不一樣,因爲你救過我母親的命,救過我的家庭。”
聽完周桐的話,我猛然轉頭,看着這個目光冰冷的少年,跟腦子裡那個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個坐在飯桌上,說話無比拘謹,不敢抽菸,也不敢動筷子夾菜的青年,還有我第一次去他的家裡,那個坐在籬笆院牆外面,因爲母親的病,哭的眼圈通紅的少年,彷彿都不一樣。
我腦子裡有周桐無數的面孔,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刻,能跟面前這個陌生人重疊。
“覺得我陌生,是嗎?”周桐見我在盯着他看,咧嘴露出了一個笑容:“說實話,最近一段時間,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陌生,每次照鏡子的時候,我都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也總是再問裡面的人,你究竟是誰,但是,他從來都沒回答過我。”
“你不該這麼做,即使想要離開盛東,你也不該投奔房鬼子。”
“是啊,我也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可是我畢竟是盛東出去的人,即使離開了,你覺得房鬼子會放過我嗎?不會!一旦盛東倒了,咱們這些人,一個都無法逃脫,與其被豺狼追殺,我寧可與他們爲伍,也化身豺狼。”周桐被我識破身份以後,忽然變的很豁達:“從第一次出賣公司的消息開始,我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但是我覺得,我真的足夠謹慎了,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是如何識破了我的身份?”
聽完周桐的話,我抿了下嘴,反問道:“索強,埋在哪了?”
“我不知道,除掉索強的人,不是我。”
“那天咱們突圍的時候,對林海剛開槍的人,也是你吧?”
“沒錯,是我。”周桐再次點頭承認。
見周桐如此坦誠的回答完了我的問題,我擰開水瓶,喝了一口水:“你說的沒錯,從頭至尾,你做的事情,都已經夠謹慎了,如果不是我今天忽然犯病的話,也許今天晚上,楊濤真的會成爲你的替罪羊。”我頓了一下,掏出了口袋裡的藥盒:“今天我忽然犯病,老馬把他隨身攜帶的藥給了我,當時我很好奇,爲什麼老馬會隨身攜帶治療腸道疾病的藥物,他跟我說,這幾盒藥,是當初你用的,我離開瀋陽的前夕,跟索強在老馬診所的衛生間談過話,談話的內容,是關於冷磊一個姘頭的住址,當時衛生間裡面只有我和索強兩個人,所以當我出事之後,便篤定是索強出賣了我,可是老馬對我說,在那一天,你因爲劇烈運動,導致了傷口迸裂,他趕到你病房的時候,你正踩着椅子,在裝天花板上通風道的蓋子,當時你對老馬說,那個蓋子是自己掉下來的,老馬還爲此責怪你,說你重傷在身,這種事喊人就行了,沒必要自己幹,老馬終究只是個醫生,沒有那麼高的警覺性,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診所裡那個病房的通風管道,是可以通往衛生間頂棚的。”
“那你想沒想過,萬一那天,真的是風道的蓋子掉下來了,怎麼辦?”
“如果單憑這一件事,我根本不會懷疑你,雖然今天下午,我已經讓老馬差人看過了,那個風道里面,真的有血跡。”我耐心回答完周桐的問題,頓了一下:“你的疑惑,我已經回答了,那你,是不是也該跟我說說楊濤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