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東哥起身,我猶豫了一下,也站起來跟了上去,東哥看見我跟在後面,也沒說什麼,大踏步就上樓了,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正巧遇見二嬸關上一個房間的門,從裡面走出來,扭頭看見東哥之後,二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東哥搖了搖頭。
東哥看見二嬸的動作以後,身子頓時一滯,二嬸也走上前來,輕輕地拍了下東哥的胳膊:“下樓吧,你二叔讓我告訴你,該說的、該辦的,大年都已經告訴你了,他叫你想通了以後,再去見他!”
東哥短暫沉默了大約三秒鐘,臉色不太好的舔了下嘴脣:“我想跟他談談!”
“唉……”二嬸看見東哥的表情之後,心疼的嘆了口氣,把身子讓開了:“去吧,跟你二叔好好說話,別犯驢脾氣!”
“哎!”東哥聽話的點了下頭,帶着我就向書房走了過去。
‘咚咚咚!’
“進!”
書房裡,一個蒼勁厚重的男聲傳來。
‘吱嘎!’
東哥推開門,邁步就走了進去,我也跟在後面,一起進了書房,我打量了一眼,這個書房並不算很大,裡面靠牆的位置,是一個很大的實木書櫃,上面林林總總的陳列着各種類型的書籍,書櫃的旁邊是一個衣架,上面掛着一件熨燙筆挺的警服,書櫃前面,是一個很大的寫字檯,上面擺着文房四寶,此時甘景華就站在寫字檯後面,低着頭,很認真的在一張大宣紙上寫着字。
我藉機打量了甘景華一眼,他年紀在五十多歲,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兩鬢略帶斑白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雖然年逾五旬,但身姿看起來要比一般的小夥子還挺拔不少。
“二叔!”東哥打了個招呼以後,就畢恭畢敬的站在了門口的位置,甘景華也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隨後專心的寫着字,連頭都沒擡。
我感受着壓抑的氣氛,也噤聲的站在東哥身邊,瞄着寫字檯看了半天,才發現二叔寫的是一句古詩:江山不改興亡地,冠蓋自爲前後塵。
二叔這行詩足足寫了十多分鐘,直到最後一筆落下以後,才動作幹練的把毛筆插在筆洗裡,擡頭看了東哥一眼:“有事嗎?”
東哥點點頭,開口道:“二叔,我來是跟你說說,關於國豪的事,我想……”
二叔一邊收拾着桌上的筆硯,一邊不容置疑的開口:“這件事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王國豪的案子雖然不大,但負面影響很差,我知道你想跟我說什麼,如果今天王國豪是你的朋友,你跟我開口了,我會盡最大努力去幫你,但王國豪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你身邊的兄弟,如果身上揹着這麼個雷在外面,那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你而言,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所以你要清楚,我讓王國豪去自首,是在幫他!而不是害他!”
“二叔,安壤這麼亂,身上揹着涉槍案件,但仍然逍遙法外的人,遠遠不止國豪一個……”東哥依舊不死心的開口辯解着:“國豪在監獄裡,人身安全很難得到保障!”
“你要相信我國的司法公正!”二叔眼神凌厲的看着東哥:“今天的槍擊案,有八百雙眼睛在背後盯着,於公於私,都必須得有個結果。”
“……”東哥聽見這番話,表情瞬間黯淡。
“知道爲什麼局裡開會,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由我親自帶隊去抓捕萬達槍擊案的嫌犯嗎?因爲你的人去自首,和公安機關去抓捕,結局都是一樣的,只是在量刑上會有所不同,也正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結果無法被改變,所以他們纔不想讓我在臨退休之前,面子上難堪,現在的刑偵技術,定位已經能精確到米以內了,你真以爲王國豪躲在那個垂釣園裡,可以躲一輩子嗎?”二叔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東哥:“我現在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交人,亦或是我抓人!沒有其他選擇!”
我聽完二叔的話,頓時驚了,我真的是沒想到,商場的案子纔出了不到24小時,而我們的一舉一動,在警察那裡,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女人一樣,早已經暴露無疑了。
二叔掃了東哥一眼,言語沉穩的繼續道:“你現在能做的,就是讓王國豪儘早歸案,這樣還可以把其他人洗乾淨,如果一拖再拖下去,等事情真正的發酵了,那麼所有參與到商場槍案的人,都將無一倖免,明白了嗎?”
東哥聽着二叔不容置疑的語氣,微微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這件事情,真的沒緩了嗎?”
“沒有!”二叔斬釘截鐵的點了點頭:“不僅王國豪,連你和二黑也不能繼續在安壤留下去了,去外地溜達一段時間吧,等過個一年半載的,這件事情淡化在大衆視線裡了,你再回來!”
“我不能走!”東哥聽着二叔的話,幾乎沒思考就給拒絕了:“一個混子在社會上賴以生存的資本,全靠一個名聲,現在我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如果我離開了,不出三個月,我就會被人遺忘,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就已經都不是我能掌握的了!”
“呼~”
二叔聽着東哥的話,微微嘆了口氣:“你爺爺死得早,我小的時候,是你爸用米湯把我養大的,當年我是村子裡唯一的大學生,你爸爲了供我上大學,十七歲就進肉聯廠當工人了,現在苦日子熬過去了,我們哥倆歲數也大了,物質上雖然什麼都不缺,但心裡放不下啊,我膝下無子,只有芳芳一個姑娘,而她也已經嫁人了,可是你這個咱們老甘家唯一的血脈,卻從沒讓我省過心,當年我給你安排到了派出所工作,你不願意幹,非要去社會上瞎混,我也由着你,我一直認爲,人活一世,出事故、做錯事都是在所難免的,不能因爲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就全盤否定了他的價值,所以這些年,你犯了錯,我都是批評教育你,卻從來沒命令過你什麼……當年房永根的兒子被張弘文刺殺,事後我也找他談過,但是他根本不給我面子,想來也是,他老房家也是一根獨苗隕落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恩怨,又豈是幾句話可以調和的呢,可是小東啊,二叔能縱容你在社會上瞎混當,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把自己的小命給混沒了,你現在已經做的很過線了,難道你自己沒有察覺嗎?”
“房永根沒了兒子,我也沒了兄弟,在我心裡,張弘文不比房天賜在他心裡的分量差,我已經三十多了,做事有我自己的分寸,您別勸了!”東哥執拗的搖了下頭:“而且我做了這麼多,並不是多想報復房永根,而只是想帶着我這些還活着的兄弟們,自己幹一番事業,是房永根三番五次的再跟我挑釁!”
“你簡直不可理喻!”二叔有點動怒的看着東哥:“以咱們家的條件,你有必要像個泥腿子似的,去扯社會上這些爛事嗎?你才三十歲,難道就打算把一輩子,都耗在跟房鬼子這種無休止的爭鬥上嗎?”
“二叔,我知道您想跟我說什麼,不過我是絕對不會離開安壤的!”東哥笑了一笑,伸手指着我:“我手下這些孩子,都是剛剛踏入社會,還有一個比他小的,叫做史一剛,那孩子到現在,呲尿還找螞蟻窩呢,就是這麼一羣涉世未深的小孩,他們連人性還沒琢磨透呢,卻無條件的選擇了信任我,他們能爲了我把命豁出去,我能扔下他們不管嗎?”
“……”二叔聽完東哥的話,忍着怒氣沉默了一下,隨即無奈的點了點頭:“好,你想走什麼樣的路,是你的自由,但我想跟你說的是,王國豪的通緝令,會在明天中午之前簽署,無論最後什麼是處理結果,在這之前,他必須到案!這事沒的商量!”
東哥聽完二叔的話,一言不發,轉身就離開了書房,下樓之後,甘芳和年學明都已經走了,在客廳等待的二嬸看見東哥陰沉的臉色,開口剛要說話,東哥就輕微擺了下手,隨後牽強的一笑:“二嬸,我走了!”
小區外,車裡。
我打開了空調之後,四處漏風的破面包車,仍然感覺不到一絲熱乎氣,我看着坐在副駕駛,一陣頭疼的東哥,也沒敢開口多說話,沉默了半晌,東哥無奈的嘆了口氣:“小飛,如果你是我,國豪的事該怎麼辦啊?”
我聽見東哥的問題,認真思考了一下:“我覺得讓國豪去自首,沒什麼不好的,現在咱們跟房鬼子那邊,鬧的太兇了,國豪的脾氣又很火爆,像現在這樣下去,他肯定也會惹出大禍來,而且二叔不是也說了麼,國豪進去,也就是蹲三年而已,刑期並不算很長!”
“我擔心的,不是國豪刑期長短的問題,而是怕他進了監獄之後,房鬼子會在暗中下黑手,一旦國豪在監獄裡出了什麼事,那我想管都管不了,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但我絕對不會讓身邊的人去虎口拔牙!”東哥用手指敲打着車玻璃,低頭沉思了一會:“去尚蛟小區吧!”
“好!”我點了下頭,打了一把方向,直奔尚蛟小區趕去。
十多分鐘後,我載着東哥到了目的地,一進院子,我就看見康哥的寶馬730,此刻正安靜的停在一棟居民樓的下面。
‘吱嘎!’
我把車停穩之後,東哥坐在車裡,一言不發的坐了差不多五分鐘,隨後才無奈的嘆了口氣:“你在車裡等我吧。”
“哎!”
“人這一輩子,有時候不信命,還真不行!”東哥話音落,伸手使勁搓了搓臉蛋子,隨後推開車門,邁步走進了漆黑的樓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