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通了。喂?我轉過身子,對面喂了一聲,旁邊有人在說話。換了一個人,笑着也喂了一聲。但是不再說話了。
搞什麼……我走了兩步,離小荷花遠點,小聲地說:“妞?晚會結束了?”
“妞……叫的肉麻不,嗯嗯?你倆多大了……這邊來電顯示是小寶,哎呦,小寶……”我無語。
“好啦,別鬧啦你。”換了一個聲音。
“斯道哥,紅妍不在宿舍,手機充電捏,真真她倆出去啦,好像買什麼東西去了。聖誕快樂喲!”
也就一剎那間的事,我從一頭霧水到臉紅,到搞明白情況——宿舍這倆姑娘鬧我吶:“不在啊,呃……聖誕快樂。”
這時候小貞子追了上來,筆直的站到我面前。我瞧了她一眼,無奈的轉回去,繼續踱着步子。“她不是和二姐租房住呢嗎,又回宿舍了?”
“租房了就不能回宿舍住啊!?這幾天老排舞,方便嘛!”又換了一個女孩的聲音,這又是小几,我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了。“她姐倆長得真像!”
“是啊。”我一邊陪笑,一邊想着怎麼結束本次通話。
“嘿嘿,我們在整理晚會的照片、視頻,準備發優酷上。你家美妞鏡頭很多啊,道道可要出力哦,來看啊!”
“嘖嘖,關鍵是要來頂!好評!分享!俺們也要紅一把!”不知哪個也興奮的插話進來。
“好的,沒問題。”我笑道,“一定動用全部力量去支持。”
終於掛掉了電話。聖誕夜十點鐘的空氣,乾冷的似乎要凝滯了,嗆人口鼻,喘起氣來,有跟吸菸一樣的效果。小貓不在,暫時擱下,接下來,我的眼睛瞄向面無表情了的小荷花。
“……”雨晴好像這才被激活了,吸吸鼻子,也在吞雲吐霧,“打給你錢包裡照片上那個姐姐嗎?”
“喔。”我不無詫異的點點頭。誰知道這小妹子是什麼時候見過的。
“就是你……你將來,要跟她結婚生子的那個人嗎?”
“恩……”我歪起腦袋,玩味着結婚生子這四個字,全然沉浸在幸福感中了,擡頭望着雨晴說,“如果她也願意,是的。”
小貞子眼睛暗淡下去,不說話了,好像在想事情,慢慢在原地蹲了下來,耳邊的散發滑下來,整個人不發出一點聲響,一副小時候觀察地上螞蟻搬家的專注樣子。
我只好走上去,也陪着蹲下來,無奈的苦笑,探頭像尋找寶貝似地,透過散亂的髮絲,尋找她的眼睛。肩膀慢慢抽動起來,果然是在哭。
我長長的吐了一口霧,心情不好,一眼掃過去,街上行人也一個個欲斷魂,半死不活的樣子。不知道小妖是不是還在等着我的“談談”。這個時候,嘆氣是沒用的,連嘴邊空氣的溼度溫度也改變不了多少。但我又嘆了一口氣。
“冷不冷,傻丫頭。”我伸手把小女郎垂下來的散發理到耳後,順手給她擦拭淚痕,“天又不會塌下來,別哭了。啊。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個子大的哥哥頂着呢。不哭了。臉要凍啦……”
一定是我哄女孩的方式不對。小荷花哭的更厲害了。
滾燙的淚珠不斷涌出,溼漉漉的睫毛會幾根幾根的糾結到一起,哭紅的眼圈,委屈的眼角,彙集到抽抽噎噎的小人的臉上,真心想抹淚,八隻手的章魚也忙不過來。經驗只告訴我,那些你以爲死也過不了的坎,遲早會捱過去的,可經驗忘了提醒,這整個過程是有多麼虐心。虐心到你當時根本無力記憶,現今無力回想。
“來……起來,不哭了啊,都看你呢。”我試着把哭泣的小女郎托起來,她身體很不配合,但還是站了起來,臉哭花了,眼睛不肯看我,斜盯着地面,不斷吸着凍得發紅鼻子,嘴裡嘟囔了句什麼。
“小晴說什麼?”我雙手捂住她冰涼和溼熱混合的臉蛋,連擦帶拭的輕輕搓了搓。白皙的小臉通紅了,這樣下去,不凍纔怪。
“我要回家。”她哭意未盡地說,好像在控訴什麼。
“這麼晚了,火車站還遠吶,現在怎麼回。”
小貞子臉蛋上委屈出兩個小彎鉤,怎麼彆扭怎麼來,抽抽噎噎:“不用……你管,我自己來的……我自己走。”
說罷,甩開我,真的邁步就開始走了。我愣在原地,使勁倒吸了一口涼氣,嘶——又吐了出來,怎麼都這麼倔,忙不迭的追上去:“怎麼這麼不聽話了!嘿!”
就這樣一直走了好幾條街,小人一邊快步走,一邊抹淚,我在旁邊怎麼說都不管用。這麼晚怕出事,也只能跟着走。
夜風刺骨,不一會兒扭頭望回去,學校裡聳立的建築已經開始模糊了。諸事不順,這是爲哪般啊。我上前拉住小貞子的胳膊,不知不覺,自己也來氣了:“你真想現在回?”
“恩。”她垂着眼睛,還是不願示弱。
“好。我送你。”頭腦一熱。讓你倔。讓你給我倔!
完全不計後果的當街攔了一輛出租車,什麼都沒想,沒考慮到了車站就幾點了,送完小荷花就幾點了,也清楚,不是真的想就這樣送她走。但是,我們已經槓了起來,回頭路,哪有那麼好走。司機大叔開車之餘,偶爾會從後視鏡子裡對這兩個沉默着鬥氣的人投來好奇的一瞥。小荷花已經不哭了,明顯不願意靠我太近,坐到了車廂裡的極限距離,額頭搭在車門上,側臉看窗外,隔一會兒吸一下小鼻子。
出租車在湖水一般漆黑幽邃的公路上飛速行駛。幹嘛跟正傷心的小女孩較真,望望不願理我,委屈的小臉在明明暗暗中若隱若現的小貞子。憐惜之情緩緩升起,大老遠的跑來,得到這麼一個結果……換誰誰……哎……心裡慢慢後悔起來,現在調頭往回走?還沒走太遠吧……
手指伸過去,猶豫着想碰碰她的肩膀,結果手機不合時宜的在這時響了起來。小貞子聞聲,敏感的轉頭,我連忙收回,忙不迭的在她哀怨的注視下看短信。
“你在哪,我在操場等你。”是小狐狸。壞了,我想,這事兒整的,難道一晚上要食鹽兩次。
一擡眼,正對上樑雨晴的目光,小人沒等我開說話,頭一甩,轉回去又伏在了車窗邊上。哈。我感到很無力,好像骨子裡突然缺了鈣鐵鋅硒——送走吧,送走吧,能送走就送走吧。
“天很冷,不要再等了,什麼事,不能直說?或者明天談可以嗎?很抱歉,今晚脫不開身。很抱歉。”回完短信,突然很困。楊斯道,有你這麼令人討厭的嗎,倚着溫軟的座位,我想就此閉上眼睛。
沒一會兒,到了最近的地鐵。一線直接可以坐到北京站。我自己可以刷卡,進站買了一張兩元的地鐵票,一邊走一邊問雨晴身上還有錢嗎。她一言不發。跟在我後面,越走越慢。
“我自己去北京站。你回去吧。”小貞子面無表情地說。
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坐地鐵,買票,上火車!我心裡火到了極點,但仍裝作沒聽見,拉起她的手,往地鐵通道里走。
“放開!我自己走!誰稀罕你……你回去你回去吧!”悲憤的小女郎歇斯底里起來。我卻只能苦笑。她給我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於印象中的那個雨晴了吶。這就是所謂的長大?這一晚的改變,終究抵過了十年麼。
通道中地鐵呼嘯而來,緩緩停下。我不可能,讓她一個人這樣走掉的吧。我想。人羣蜂擁而入,門口的黃線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
“別跟着我。”十七歲的樑雨晴丟下這樣一句話,上了地鐵,在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的門口,抓住扶手的小貞子,像我望着她一樣望着我。
我覺得,她的眼神就是我的眼神,好像在說,嗯,就這樣了吧。我也該回去了。小貓買東西也該回來了。東北的女朋友,不管在誰的牀上,也會有消息了吧。我想——喔,震動,震動,誰又來短信了——大不了,坐下一班去送她,依舊趕的上吧。11點多了,還有下一班的吧?
喔,沒了。小荷花。
親愛的,你看過,逐漸起行的地鐵嗎?有些燈會亮起,有些門會關上,有些齒輪會提速,有些人會隨着離去,有些目光會消失,有些風,則會留下。
軌道空了。地鐵走了。
“你……是不是嫌棄我那個呀,”有一個人,在關門的鈴聲響起的那一刻,突然闖進了我的懷裡,埋首在脖頸,一頓一頓的,上氣不接下氣,哭的傷心極了,除了海邊的小公主,我好像,還沒見過這麼傷心的人,“真要讓我走?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被……那個人……那天晚上,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你爲什麼要送我走……爲什麼送我,我想留下來,你幹嘛要一直看着我,我只想……偷偷留下來……”
喔,這樣。
我呆呆的撫摸着懷中人的頭髮。好像是個妙齡女孩。後背上衣服是紅白的羽絨衫。味道是草莓的香味。但是,我實在不理解,手機上這條短信,誰給我解釋解釋,什麼叫作:
“我懷孕了。我打算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