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則在家糾結的寫字,隨時等妍兒電話,偶爾去趟醫院,聽爸媽關於二舅病情的小爭吵,誰又不願意續錢了,快斷藥了,親情在金錢面前竟然這樣不堪一擊——不知不覺就這樣過去了五六天,小貓只給我發了十幾條短信,大意是說親親,這些天診所好忙,要我自己要提高自己,好好鍛鍊胸肌、腹肌、小弟弟,付之一笑,我就埋頭繼續碼字,看你丫小浪妞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某三兒和他老婆回來太晚的話,我就要操刀煮飯,話說我的功力還不錯,做出來的東西連吃遍本地館子的某領導都直呼有兩下子——其實食神斯道的秘訣就是別管做什麼菜,都會在最後不惜血本的把蔥花蒜瓣花椒單獨油爆,然後拌一下兌味兒……
這天晚上寫着寫着,肚子又餓了,看看時間一不小心都十點了,兩人還沒回來,估計又要我做飯了。離開座位伸個懶腰,坐都能坐累哦,揉着眼睛剛打算去廚房轉轉,院子裡車燈閃爍,兩人這就趕回來了,還帶了些吃的,哈哈,果然人品不錯。
下了幾碗荷包蛋蔥花細掛麪,湊合着這一家子算是吃了晚飯,他們倆又說起了醫院的事兒,這次是說誰誰當着二舅的面兒抱怨花錢,真不該!
我默默聽了一會兒,就走出客廳去小花園散步,腦袋嗡嗡的暈,不知道是寫字寫的,還是聽這些氣人的事兒聽的,要保持頭腦清醒,才能高效有質量的工作啊!
溜達了一會兒,去浴室衝了個澡,十一點半,一身清新坐端正了,正準備開敲,可能也去沖澡的某三兒光着膀子推門探出腦袋來,鬼鬼祟祟的瞧了一圈,發現我在盯着他——我有規矩的,閉門寫字時不能隨便打擾:“瞪你老子幹啥……沒偷看你……來電話了……”
說着某三兒把我洗澡換下來的大褲衩扔到了牀上,就識趣的關上了門,額,這個還真忘拿了!是小貓咪想好時間……搞一下了?嘿嘿,我迫不及待的去掏兜裡的手機,越是着急越掏不出來,好不容易整出來一瞧,呆了一下,小荷花?
這個時間學校早就熄燈了,不會出什麼事吧,我心裡忐忑着,按下接通,還沒說話,耳邊就交錯的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小雨晴哭泣顫抖的每個字都扯痛了我毫無防備的恐懼神經:“哥……哥……快來救救我呀……”
“你在哪?怎麼了?別哭……”我握着手機的手因爲太用力青筋暴起,半晌卻得不到一點反應,只聽到動亂的嘈雜和小荷花恐懼的止不住的抽咽,某種不詳的預感攫住了獵人斯道每根敏感的神經,難道真的……我心裡狠狠一緊,皺眉厲聲吼她:“跟哥哥說話!你在哪?”
“我不知道我在哪……沿着公路跑……”電話裡傳來小荷花竭力壓低聲音的嗚咽,她已經恐懼到了極點,每說幾個字就抽噎的呼吸困難:“我躲起來了……周圍都是……樹……好黑……他還在找我……哥哥……我怕……他說再得不到……就要我陪他死……哥哥……我好怕……你快來呀……”
光着上半身的我第一反應是衝出房門去找車鑰匙,急行中抓起一件T恤,拿着手機腦袋在迅速運轉,往嗓音裡硬生生加入幾分鎮定:“丫頭不怕……哥哥馬上來……你大晚上怎麼會出去的?怎麼走的?好好想想周圍有什麼特別的標誌沒?”
小雨晴呼哧呼哧的輕喘,委屈的抽鼻子,好像稍微安定了一點,仍是十分小聲的顫音:“今天……晚自習的時候……王曉明寫紙條叫我出去……我不去……他就又寫紙條說……下了晚自習要去跳湖自殺下輩子再見了……我怕他……出事兒……就跟着他出校門了……”
這個單純的小妹妹!領導已經睡了,某三兒正在洗澡,我在客廳手忙腳亂的翻着鑰匙,聽到這兒,心裡咯噔了一下,果然是那個人格不健全的孫子!
也怪我們當時那樣招惹他,埋下了禍根,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小雨晴還處於未知險境,我又急又怒又怕,一時間還不能確定她在哪,心亂如麻,天,你敢再傷她!正值雨季的小荷花絕對不能被這個偏激少年的一時衝動給毀了,多少人會心疼死,這可不止是一個家庭的悲劇——話到一半聲音不覺也顫抖起來,只好捂住嘴巴頓了一下:“哥哥馬上開車去接你,雨晴不怕……接着說呀……你們從哪走的?”
“恩……哥哥我說……我說……你不要掛電話……出了學校正門兒……他沿公路一直走……我就跟着勸……走了好半天……一拐彎兒……就有一個小湖……”
小湖!這個關鍵詞,讓我突然抓住了什麼,記得坐公交車去一中,途中某段公路旁邊總是隱約可以看到一片掩映在樹林裡的水面——那裡距離一中不是很遠了,從學校前門出發沿公路走,應該就是那裡沒錯了!
小雨晴吸吸鼻子,帶着哭音繼續小聲說:“……他就去岸邊坐着了……我等了一會兒他也沒什麼動靜……就說希望你不要做……傻事……我要回去了……剛說完他就發瘋了……”小荷花說到這難過的又止不住哭了起來,抽噎的上氣不接下氣:“……罵我是什麼人……都可以玩的賤女孩……跑過去把我按倒……胡亂親我……還想扒我衣服……還好……還好……我騙他說其實我也有點喜歡上他了……要是他也喜歡我……就不要強迫……我可以自己脫的……可是我想先去小樹林兒上個廁所……他猶豫了一陣兒還是答應了……我趁他不注意……這才摸黑跑了……哥哥……你到哪了……我怕……”
我聽得心一陣陣揪着疼,卻什麼安撫的話也說不出來,終於找到那串該死的車鑰匙:“哥哥知道你在哪了,不掛電話,馬上就到,雨晴乖,別亂動,等着哥哥去接你!”
聽到電話裡傳來一聲顫抖着哭泣卻充滿信任的“恩”,我眼睛不爭氣的溼潤了,心裡重複默唸雨晴等着哥哥等着哥哥等着哥哥,三步並作兩步強行擰開浴室門,衝霧氣中光溜溜的某三兒搖搖手裡的鑰匙:“爸,車借我開一下!”
“開啥玩笑,都幾點了……”某三兒一臉尷尬,側過身子不懂得瞧着我悲傷遊離的表情:“兒子,是開玩笑的吧?”
悲傷斯道愣了一下,事不宜遲馬上出發,一秒都不能耽擱了,小荷花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斯道哥哥會後悔一輩子,勉強一笑,說是啊嘿嘿,緩緩關上了門,然後一路狂奔到小花園取車,抓着的T恤都沒來得及穿,扔到一邊,插鑰匙發動引擎亮起頭燈同步藍牙換擋,一氣呵成,加速衝出了楊家大院兒,很快上飆上了公路。
從家到那個小湖,差不多十幾分鍾就可以到達,她應該沒有跑遠,就在附近樹林某個漆黑的角落等待她的英雄。車載藍牙免提裡,小荷花淺淺的呼吸暫時安穩,我心裡重複的念着四個字,眼睛隔着車窗盯着前方被照亮的路面,引擎發出極限平穩的轟鳴,夜間全速行駛,某種旋律在我心間響起:雨晴,等着哥哥等着哥哥等着哥哥等着哥哥。
悲傷斯道開的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快,飈過差不多一半路程的一家通明的夜間加油站時,時間還沒有過去五分鐘,路燈在不斷向後退去,我不安的臉上逐漸露出微笑,很快……很快……很快……
藍牙耳機裡,小荷花突如其來的一聲劃破耳膜的驚恐尖叫,打亂了這個悲慘世界所有的平靜——然後是逐漸離我耳畔遠去的掙扎和哀求聲,任悲傷斯道車開的多快,也趕不上它們的消逝。那個用來呼救的通訊工具,被某種力量扔到了一邊的草叢,它徒勞的睜大無辜的眼睛,目睹黑夜這片樹林裡,一場罪惡的發生。
難道,一切都只是宿命。
※※※
電話那頭沒有了任何迴應,伴隨着小雨晴尖叫的消逝,世界逐漸在我耳邊失聲,在我眼前模糊,所有的動作慢了下來——每個彎道,每盞路燈,窗外快速掠過的夜景——在那剩下的漫長的五分鐘裡,我變成了盲人和瞎子,視而不見,充耳未聞。
那是一段漆黑幽深的公路,兩旁皆是陰森高大茂密的樹木和雜草,曲折綿延數裡,藉着車燈強烈的光柱,我在印象中那個小湖的路口猛然剎車。拿着手機和電筒跳下車的時候,心狠狠疼了一下,小雨晴,不怕,沒事的沒事的,哥哥來了。
沿着蜿蜒的泥土下坡沒跑幾步,樹木掩映下一個泛着微光的湖面在夜色中盪漾出來,我站在岸邊高地環顧——就是這裡了,小荷花就是從這裡跑走的,車燈斷斷續續穿透過來,四周果然是漆黑一團的小樹林,死一般寂靜——就是這裡了,整個悲劇開始的地方!
“雨晴!”
我感覺什麼扼住了自己的喉嚨,連叫喊都不那麼順暢,這個名字怎麼那麼陌生,我都沒叫過她的名字麼。悲情斯道沿着湖岸奔走四顧,一排排樹木森然而立:“哥哥來了,你在哪?聽到了嗎?小晴?”
空曠的湖區沒有一絲生氣,回答我的只是湖邊草叢裡弱弱的蟲鳴和某個人顫抖的回聲,再撥過去,手機依舊沒反應,那一刻我萬念俱灰,感覺自己是真的要哭出來了:操!別自己騙自己了,丫頭已經不知在哪被那個孫子給糟蹋了!你他媽來晚了!來晚了!
兩行溼熱的液體就那麼在臉上肆虐,悲情斯道跌跌撞撞的在這不毛之地繼續呼喚,每過去一秒自責就加深一分。腦海中那雙清澈的眸子,那熟悉的音容笑貌,那從小到大纏人的情形,光芒就那樣一點一點黯淡下去……不能放棄不能放棄啊,小雨晴那麼相信我,都不能放棄呀,悲情斯道好像在自言自語,這麼黑她肯定怕死了,她躲起來了像小時候捉迷藏一樣等哥哥找到她,順着樹林一路找過去吧,現在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