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嬤嬤話未說完,忽然當頭一壺滾燙的水從頭上淋下來,燙得她瞬間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秋葉白負手而立,提着滾水壺,她冷眼看着地上滾成一團燙滾肉似的,還冒着煙的彭嬤嬤,淡淡道:“彭嬤嬤送來賞賜,春日裡寒涼,喝一杯熱茶吧。”
衆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秋葉白。
那年輕人站在那裡,神色依舊是往日裡溫和模樣,手提着水壺,還以爲他是真的剛剛爲誰斟了一杯茶。
只是耳邊那彭嬤嬤尖利的慘叫聲卻讓人不能不相信方纔發生的事情,一向溫潤如玉的四少爺竟拿了滾燙的開水淋了彭嬤嬤一頭。
如今丫頭婆子們見着四少爺看着在地上打滾的彭嬤嬤卻面不改色的模樣,卻讓人莫名地覺得心中發寒,僵如木石,竟一時間沒有人敢去扶起彭嬤嬤。
“這是怎麼回事兒?”女子低婉冰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秋葉白轉臉看過去,正見着一個穿着錦地纏枝紋芙蓉粉褙子的少女領着兩個大丫頭站在門外不遠處,月光落在她頭上精緻的翠羽南珠華勝上泛出柔和的光芒,一如她細膩透潤的肌膚,娉娉婷婷,嬌稚清婉,不過十四的年華,雖然不如秋善寧的豔麗,卻卻一身端方高華,落落大方。
這便是她那一年裡也沒有見上兩次的七妹妹——秋善媛了。
彭嬤嬤聽着自家小姐熟悉的聲音,立刻忍着劇痛,一下子就撲了出去,伏在秋善京的腳下嚎啕大哭起來:“七小姐,您要爲老奴做主啊,老奴是奉夫人和您的指示來給四少爺送東西,卻不知怎麼得罪了四少爺,竟然被四少爺潑了滿頭滾水!”
秋葉白聽着那彭嬤嬤的話,脣角勾起一絲笑來,到底是杜珍瀾身邊出來的人,這般情形下告狀還能這般有條理。
她冷淡地道:“彭嬤嬤果真是能耐人,這麼痛楚的情形下還能如此口齒清晰伶俐,想來是方纔的開水不夠燙,泡不開您身上的皮子了。”
秋葉白這番說辭,讓那立在院子裡的秋善媛眉頭微顰,看向面前的人,沒有在對方的面容上找到一絲心虛和遲疑,對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對彭嬤嬤動手的事兒。
秋善媛沉默片刻,方纔聲音微冷地道:“四哥哥,彭嬤嬤到底是伺候妹妹和母親多年的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能與妹妹說說爲何要這麼做?”
秋葉白看着秋善媛,見那少女稚氣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跋扈,而只見沉穩和一絲惱怒,便淡淡地道:“母親與妹妹的好意,葉白自然是要領,但是這彭嬤嬤直接踹開朝廷命官的院門,進門便大肆喧譁,囂張放肆,全無禮數,若是我今日不處置了她,明日被御史知道咱們府邸一個家奴便如此不知禮數,只怕我這司禮監千總還沒正式上任就要領個治內不嚴的罪名了。”
秋善媛聞言,目光緩慢地掃了眼她周圍站着的僕人,在還泡着冷水的寧春身上停了停,隨後她的目光定在面前的俊秀青年身上。
秋葉白給出的這個理由直接牽扯上了朝事外務,而不是內宅糾紛,讓人在明面上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她淡淡地點頭:“四哥哥說的是,妹妹原是領了母親的話,給四哥哥道賀,卻不想讓底下這些沒規矩的奴才們給攪合了,是妹妹的不是,妹妹一會子定當把那不守規矩的處置了,四哥哥勿怪纔是。”
說罷,秋善媛擡手示意讓人把彭嬤嬤給帶走,又朝着秋葉白點點頭:“妹妹先走一步,哥哥好生歇息。”
彭嬤嬤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剛想說話就被秋善媛身邊的大丫頭拿手帕子堵了嘴拖了出去。
秋葉白溫然點頭:“七妹妹不必客氣,慢走。”
秋善媛沒有多說什麼,轉身步伐優雅地離開。
既然七小姐都如此對四少爺客氣,其他僕婢們原先傲慢的心思也都瞬間收斂了,擱下了東西,趕緊跟着自家小姐離開。
不一會院子裡就一片安靜,秋葉白看着遠去的人影,微微勾起脣角。
杜珍瀾和她給秋善媛的教養嬤嬤都是性情跋扈的,卻沒有想到教養出來的秋善媛卻倒是真真沉得住氣,穩重的性子,倒是個能成大器的苗子,只是希望秋善媛若真夠聰明,這性子最好不要用來對付她。
秋葉白落下院門,自嘲地輕嗤了一聲,不讓自己人守着院子就是擔心百里初的人盯着,但是沒人守着院子,又會容易什麼貓狗都敢闖。
她轉身進了房,取了大毛巾包住了寧春,用了一分內力將凍得渾身發抖的寧春抱了出來,一邊往內室走去一邊輕聲安慰:“春兒,別擔心,一會上了藥,不會留疤。”
寧春靠在她懷裡,抖抖嗦嗦地道:“四少……外頭只怕很快會傳您跋扈……夫人……太后那裡……。”
秋葉白淡淡地笑道:“我若是太能沉住氣,只怕咱們的太后娘娘還未必歡喜。”
如今太后說不定就在後悔給她高位,若是自己沒有什麼弱點讓太后放心,只怕自己這烏紗帽也戴不久,甚至還要生出別的事端來。
倒是不如做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莽夫,來得讓某些人放心。
寧春點點頭,靠在秋葉白懷裡,看着秋葉白臉上那溫柔笑容,有點感嘆,她雖然木訥,卻也忽然明白爲什麼那些江湖上的女兒們會對四少如此傾慕。
只是……難道四少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做女兒家了麼,明明自家的主子當值得這世間最好的男子最溫柔的對待,卻不得不放棄身爲女兒家所有的柔情婉約,爲她們這些人撐起一片天。
秋葉白自然不知道自家的小婢女正爲她傷懷,把寧春放在牀上,去了寧春的衣服,正打算爲寧春上藥,忽然空氣裡一涼,她立刻手一頓,扯了衣衫蓋住寧春的身體,轉過身擋在寧春面前,看着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衣黑披風的男子,冷冷地道:“一白大人,你家殿下沒有教過你非禮勿視麼!”
一白陰柔俊美的容顏上毫無表情,只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擱:“這是殿下給你的東西。”
隨後,他的目光停在寧春不小心露出的雪白香肩上,忽然道:“身爲殿下的人,當潔身自好!”
秋葉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和你家殿下沒有任何關係!”
這人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一白看着她繼續淡漠地道:“雖然殿下爲人寬宏,許是不要求人三從四德,但既然跟了殿下,就要有自知之明。”
秋葉白呆滯了片刻,顰眉道:“我不是你們殿下的入幕之賓,他沒跟你說麼?”
一白看着她,陰柔俊美的面容陰沉了兩分:“殿下不喜歡女子脂粉香氣,侍寢之前不要與女子親近!”
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按捺下把手裡藥膏砸上一白那張臉上的衝動,咬牙道:“一白大人,我沒有斷袖之癖,你家殿下也沒看上我,不用把你的經驗之談告訴我!”
他只是看上了她的血,她也只是看上他背後的權勢和擋箭牌的作用!而且你家那騷包的殿下渾身讓人發情的香氣,還好意思說不喜歡脂粉香!
一白轉身,沉吟道:“殿下性子單純,你要溫順仔細些!”
秋葉白聞言,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去,這傢伙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自說自話,完全沒有聽別人在說什麼啊!
而且百里初那人憎鬼厭的性子單純?!
她長見識了。
果然是人生風雨多,奇葩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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