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校場裡早已沒了白日裡的喧囂與沸騰人聲,悄無聲息地圍了一圈黑白相間的人影,黑色之中白袍黑披風隨風飛飄蕩着,宛如暗夜裡勾魂的黑白無常。
冰涼的月色落在草木之上,映照出露珠剔透。
也同樣映照出了血光腥臭。
校場內依舊遍佈着殘肢斷臂,還有不完整的屍體,凝結的血塊將黑黃的土地都染上一層殘酷的暗紅。
隱沒在黑暗中兩點燈籠似的瑩綠光芒飄飄蕩蕩,宛如枉死城裡的鬼火,黑暗中彷彿有什麼巨大的妖鬼惡獸在啃噬着屍骨皮肉,細微的吞噬聲與喘息聲,時而有時而無,妖異的讓人毛骨悚然。
同樣妖異的還有一幅深紅色的袍裾慢慢地從那地獄一般的場景裡拖曳而過,染得更爲腥紅,寬袍飛舞,廣袖如雲,在那人修長的身姿上映襯出詭譎的風情。
他步伐優雅地從那血腥與屍骨殘肉間穿過,卻讓人只覺得他彷彿不過漫步在瑰麗的園林之間。
只是那園林里人頭爲花,白骨做枝。
“嗷——!”一聲低低的猙獰的咆哮聲響起,黑暗中的妖獸彷彿聞見了活人的血肉氣息,瞬間拋棄了冰冷的殘肉,從黑暗中撲了出去,利齒猙獰地朝着那豔麗妖異的紅影。
他輕笑,定定地站着,不閃不避,隨後梭然被那巨大的獸撞挑了起來,暗紅如血的袍裾在半空中劃出美豔的弧度,然後——
他穩穩地坐在那斑斕巨獸的背上,冰涼的夜風梭然吹散起他束着髮絲的絲帶,垂落在耳後的黑髮梭然飛揚而起,彷彿巨大的黑色羽翼,襯着他那張精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孔。
有一種令人恐懼的美豔。
跟在他身後的兩名鶴衛們呆愣了片刻,隨後在自家奉主帶着殺氣的陰鬱目光中垂下了眸子,不敢再看。
“殿下,滄瀾今日吃了太多血肉,身上腥臭不堪。”一白看着自家殿下身下形容猙獰的巨獸,微微顰眉道。
自家殿下最是愛乾淨,卻不知爲何唯一略能忍受的卻是尋常人最不能忍受的血腥腐敗之氣。
那駝着百里初的巨大猛獸赫然就是今日場上發狂咬死了不少人最後被秋葉白制服的斑斕猛虎,只是如今它靜靜地站着,身上凌烈血腥的百獸之王氣息仍在,只是虎眼裡卻沒了那些瘋狂與暴虐。
百里初靠在喚作滄瀾的猛虎粗壯的脖頸之上,勾起脣角:“今日滄瀾助本宮上演了一出那麼精彩的好戲,本宮賞它尚且不及,又怎麼會嫌棄它,何況滄瀾比人可乾淨多了。”
滄瀾虎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碩大的虎頭轉過來睨着一白,張嘴露出還沾着人肉的利齒,一臉猙獰地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一白縱然膽量非凡,武藝高絕,但是在獸王面前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沉聲道:“是。”
他又恭敬地稟報:“殿下,風行司那頭的人來報江西行省那頭的人都處理乾淨了,兩千七百六十八口,一個不留,寧郡王已經擒下,等候您的發落。”
百里初讓人端了果點過來,漫不經心地道:“讓雲姬去處理寧郡王,春日宴有人給本宮那麼大的驚喜,讓本宮在地道里泡了兩日溫泉,又得了小白,本宮自然要好好回報幕後那人。”
一白聞言,心中微寒,竟讓雲姬對寧郡王出手麼!
百里初看着他,忽然伸手挑起了一白的下巴,溫然含笑:“一白,怎麼,可是覺得我對我那小弟殘忍了?”
一白看着那雙深不見底的漆黑詭眸,毫不遲疑地搖頭:“主子行事,必有道理。”
遲疑了片刻,一白還是決定道:“殿下,今日屬下送衣給秋四少,見到他身邊的丫頭與他關係非同尋常。”
百里初聞言,眯起他詭美的眸子,隨後從鶴衛捧着的盤子拈了一顆紅色的梅子含進脣間,聲音低柔莫測:“嘖,小白那麼幹淨,要一直乾乾淨淨的纔好入口。”
畢竟,所有美味的食物,都要味道純粹纔好。
一白看着滄瀾駝着自家殿下在場內慢慢地跑了起來,心中隨後便有了主意,低聲吩咐身邊的鶴衛:“明日裡吩咐底下過兩個面生的到秋家四少身邊去好生伺候,務必……。”
他頓了頓,低聲道:“如若必要時可行非常手段,務必保證四少的貞潔。”
這麼多年知道了殿下真實身份還活着的外人就這麼一個,身爲殿下最忠心的侍從官,他怎麼都要讓殿下稱心如意纔是。
秋葉白替寧春上了藥,正準備入睡,忽然鼻尖發癢,忍不住連打了七八個噴嚏,她擡頭看看窗外明月,莫名其妙地感覺背脊有點發涼。
——老子是四少貞操很重要的分界線——
華美的珠簾叮叮噹噹地晃盪着,貴重的青檀香氣繚繞在房內,木魚聲輕響,卻敲不來人心心寧氣靜。
女子蒼老而略顯尖刻的聲音響起:“太后,您真的放心讓那秋家四少爺進司禮監,咱們對這四少爺是個什麼秉性都拿捏不準,原本襄國公主還說他是個知道進退的,今晚就聽見他把七小姐的嬤嬤給打了,還安的是冒犯朝廷命官的罪名,這也太……!”
“好了,秦嬤嬤。”木魚聲停了,中年女子微微喑啞幽冷的聲音響起,打斷她的話語:“我已經派人去查這個秋家這個四少爺了,珍瀾不是個蠢物,若是那四少爺是個聰明伶俐的,他一個庶子能在珍瀾手裡活到今日,只是不知爲何攝國竟然似對他有兩分上心,畢竟地道里發生了什麼,咱們也並不知曉,你以爲那千戶是好當的麼,如今司禮監那頭不陰不陽的,氣勢頹糜,先將秋葉白放進去,若是個能用的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用,收拾起來也簡單。”
那秦嬤嬤看着主子背影挺直,說完話後動也不動地繼續敲起木魚,也不敢多話,恭敬地道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