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不！不可能！你們這幫廢物！朕是天子，朕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快就死掉……”陽昭帝搖着頭不相信御醫們說的話。喉嚨間又是一陣鐵鉛味竄上來，這次陽昭帝一口大血直接噴出來……
這一次他這口血噴出來後,全身痙攣，口吐白沫。兩眼渙散無神，像是隨時都會如御醫們說的那般……熬不過去了。
韻貴妃將陽昭帝扶着躺在牀榻上，哭得梨花帶雨，“皇上，你可不能撇下臣妾啊……”
贏焱眼珠子轉了轉，輕搖着陽昭帝的手，滿是孺慕的說着，“父皇，你不要離開母妃和兒臣……母妃和兒臣在這宮中只有父皇可以仰仗……兒臣希望父皇好好的……”
贏焱話說到後半，聲音裡已經帶着哽咽了，待他把話全部說完後。他已經哭的淚如雨下，稚嫩的包子臉上滿是令人心驚的悲痛。
陽昭帝全身痛苦每一處都痛着。這種疼痛就像是被人用刀強行的將身上的皮膚和肌肉剮開，痛的撕心裂肺。
陽昭帝被疼痛刺激的腦子一個激靈。
心中再不甘的他窮途末路時也不得不接受老天對他的安排了。
他要死了！
腦海裡這樣的一個意識清晰的刺激着他的腦神經。
他表情痛苦的將韻貴妃還有贏焱臉上的表情收入眼底，痛的將牙關咬的咯吱作響。
御醫們急忙上前來給陽昭帝診治。但殿中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御醫們現在的所謂“診治”只不過是給陽昭帝用些藥，儘量讓他減輕疼痛而已。
除此，對他病情根本無他益處，他還是要面對死亡。
御醫們一番忙亂後，終是稍微緩解了陽昭帝身上的疼痛。被疼痛折磨的陽昭帝面容枯槁，精神萎靡，神情懨懨。
他用渾濁的目光又看向韻貴妃和贏焱，韻貴妃泣不成聲。贏焱則是眼巴巴凝望着他。心中一沉，陽昭帝再開口說出話時聲音已經透着一股跨越千山萬水的倦怠了，“愛妃、焱兒。看來楊正德當初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啊……朕的確是一顆日益黯淡的紫微星啊……以後朕不在了，你們母子兩要好好照顧彼此……”
一想到以後再沒有陽昭帝的庇佑，韻貴妃晶瑩的淚水就從眼眶裡涌出。劃過她光滑柔嫩的臉頰。
“皇上……瑾兒離開了臣妾，你又要離開臣妾……臣妾以後該怎麼辦啊？”韻貴妃心裡滿腹委屈和悲痛。
陽昭帝也哽咽的哭出聲。他大手摸着韻貴妃那一頭華髮，眼裡是滿滿的不捨。“愛妃，朕也不想和你分開啊……”
韻貴妃哭着抱住陽昭帝，陽昭帝也伸出顫巍巍的雙手將他摟進懷中。這兩人皆哭得死去活來。整個大殿裡一時間籠罩在愁雲慘霧中，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陽昭帝等韻貴妃哭夠了，才輕拍着她柔弱的肩膀喑啞低聲的安慰着，“愛妃，好了……你就當朕下去陪瑾兒吧，咱們的瑾兒一定在……在下面很孤單的……”
韻貴妃想到英年早逝的贏瑾，心中又是驀然一痛，整個人幾乎哭的要直接昏厥過去。陽昭帝輕輕的撫摸着她的柔發。渾濁無光的眼睛看向一直站在邊上候着的徐有福。
“徐有福，你現在連夜去傳左右兩相，六部尚書進宮……”
跟着陽昭帝這麼多年，徐有福知道皇上他現在這是要交代後事呢。他不敢有任何的耽擱，腳下抹油，急匆匆的跑出大殿。
徐有福離開後，陽昭帝將殿中閒雜人一一屏退。陽昭帝一隻手握住韻貴妃的柔荑，一手牽起贏焱的一隻小手。他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目光憐愛，“朕走後，你們母子兩一定要互相扶持啊……”
僵硬的身子輕抖了抖，他目光期許的看向贏焱，“焱兒，父皇走後……你母妃就交給你照顧了。雖然你們不是真正的母子……可這段日子處下來，你也應該看到了……你母妃是真的……真的把你當成自己親生孩子在照顧的。所以，你答應父皇，一定要好好照顧你母妃，不要讓宮中的人欺負她……不要讓他受委屈，好嗎？”
贏焱又不是傻子。韻貴妃是他父皇最爲寵愛的女人。父皇讓他照顧韻貴妃，他幹嘛不答應。答應了才能繼位登上那權力的頂峰啊。不答應的話……總之，他不是傻子就是。
贏焱無比鄭重無比認真的點下頭。陽昭帝輕舒了口氣，又循循善誘，“焱兒，不是父皇不相信，你還是當着父皇的面發個誓吧……若是你哪天違背了這個誓言，就天打雷劈，死無全屍吧。”
陽昭帝這樣說，贏焱也就乖巧的應下。他舉起一隻手，用認真的說話口吻發起誓言來，“兒臣贏焱，答應父皇會好好照顧母妃。若是有一天違背這個誓言，那就讓兒臣天誅地滅，死無全屍！”
韻貴妃知道陽昭帝這是在幫她，心下既悲痛又感動。隨即的就又想到把陽昭帝害成這樣的“始作俑者”贏琛，心裡生出一股刻苦的仇恨。
都是這個孽子！都是他，瑾兒纔會被害死，皇上現在也被他克成這樣了……狀名斤技。
這個孽子只要活着，他們就沒有好日子可以過。
韻貴妃斂下眸中一閃而過的恨意，反手握住陽昭帝的手，神情凝重的說道，“皇上，你放心……臣妾一定不會放過把你害成這樣的始作俑者的……他把你害成這樣，臣妾也會讓他嘗一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韻貴妃說這番話時眼神毒辣，陰狠的就像是剛出冬的蛇。
陽昭帝眼眸深幽，更覺得他這一生沒有愛錯人。這世上最懂他、最愛他的女人就是面前的這個女人了。他感動的又伸手將韻貴妃摟進懷中，眼眶一熱，十分不捨的哭着，“愛妃，朕……實在是捨不得你啊！”
贏焱並沒有被這夫妻兩情深的一幕給感動了。他腦袋輕歪了歪，在這兩人表現情深時，用低弱無助的聲音突兀的插進話來，“父皇……皇祖母那裡怎麼辦？兒臣知道皇祖母恨透了母妃，若是……若是以後再沒有父皇你的庇佑，皇祖母她……她肯定不會放過母妃的。以兒臣的能力恐怕不能和皇祖母相抗衡。”
贏焱的這句話一下子也提醒了韻貴妃。正在陽昭帝懷中哭着的韻貴妃微微一怔，就擡頭去看陽昭帝。就像贏焱說的那般，皇上要是不在了，皇太后那老太婆肯定不會放過她的。皇太后雖然這些年並不再管朝中之事，可她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名望還是很高的。只要她想出手，還是可以讓她吃盡苦頭的。
陽昭帝大概想的跟韻貴妃想的差不多。聽贏焱這麼一說，他枯槁面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無比凝重，渾濁的雙眼也輕眯了眯。
再擡頭時，眼眸中掠過一抹陰狠，他對只有十三歲的贏焱說着，“焱兒，當皇帝其實並不難。只要心夠狠、腦子夠清醒，你就可以當好一個皇帝。你皇祖母她……年事已高，若是她到時候並不把你這個皇帝放在眼中，那你就……就讓她‘消失’吧。畢竟對你而言，她這個皇祖母與你並無多少的親厚感情……她以後可能還會危急到你的皇位……”
十三歲的贏焱黑密的眼睫毛纖長如蝴蝶的翅膀。他在聽到陽昭帝的這些“告誡”時，眼底快速的掠過一抹凌冽的殺意，但被他纖長的睫毛掩蓋住了。
徐有福半佝着身子又走進殿中。他的身後跟着的是左右相以及除了殷文弘這個戶部尚書以外的其他五部尚書。殷文弘這些日子一直在府中養病，聽說他的病情嚴重到他根本下不了牀。徐有福這纔沒有去傳召他。
幾位大臣進殿後齊刷刷的給陽昭帝行禮磕頭。
陽昭帝並沒有讓他們馬上站起身。他一雙渾濁的眼睛一一的在他們幾位身上大量過。殿中每個被他打量的大臣心中都是忐忑的。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聽徐有福說了，皇上他的身子可能撐不住了。
也就是說，關係着東秦國未來江山社稷的事情今夜要被提上議事日程了。皇上膝下有十多位皇子，這些皇子中比較出衆的有二皇子贏爵、五皇子贏瑾、六皇子贏琛、八皇子贏閔……還有最近突然得寵的十二皇子贏焱。
五皇子贏瑾已經離世，六皇子贏琛風流不羈，其志似乎並未在皇位上。八皇子贏閔酷好詩書，也不像能勝任皇位之人。十二皇子又只有十三歲，年紀太輕。
算來算去，還是二皇子贏爵靠譜。二皇子是皇后的嫡子，年輕也不小，行事穩重，背後又有皇后母族的支撐。若是讓他登基爲帝，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衆位大臣心中大概都是這般盤算的。
陽昭帝幽幽的說話聲卻是在他們耳畔邊幽幽響起，“各位愛卿，都是朕看重之人……朕的身子……御醫們說了，可能撐不住了。”
衆位大臣轟然一磕頭，齊聲大呼，“皇上！”
陽昭帝擺了擺手，抿着脣又虛弱的說着，“好了，朕也不說廢話了……朕臨終前想要把皇位傳給……十二皇子贏焱，其母韻貴妃尊爲皇太后……”
陽昭帝話音剛落，殿中跪着的幾位大臣皆是一愣。十二皇子爲帝？韻貴妃爲皇太后？荒唐！皇上他好荒唐啊！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一番，左相湯成如頭一磕，向陽昭帝認真的進諫着，“啓稟皇上，十二皇子他年?尚輕，恐怕還不能撐起江山社稷這個重任。微臣覺得二皇子更合適……還請皇上多多爲國家社稷着想。”
湯成如雖然沒有御史臺的王御使那般剛正不阿，可關係着國家社稷的事情，他還是希望陽昭帝可以謹慎些而不是僅僅靠個人喜好來任命未來的接班人。
湯成如一番剛直的話得到了其他幾位大臣的支持。他們也覺得陽昭帝這次太任性了。十二皇子啊，他何德何能能成爲這個國家的未來掌權者。還有韻貴妃，她又沒有可以母儀天下的風範，她若是成了皇太后，整個天下的百姓都會嘲笑皇上這個決定的。
陽昭帝心意已決，他今天召集這幾位大臣來也只是通知他們執行他的命令，並不是讓他們對他的決定挑三揀四的。
故而聽了左相湯成如的話後，陽昭帝紅着眼睛，暴怒着，“好了！你們不要再勸朕了！朕今天只是來告訴你們朕的決定的……”喉嚨口處又竄起一股血腥的甜膩味，他一咬牙，將那股血腥的甜膩味壓下去，目光恨恨的剜向湯成如，一副暴君處罰自己屬下的姿態，“來人！左相肆意忤逆朕的旨意，拖出去斬了！”
湯成如一愣，怎麼也沒有想到陽昭帝因爲他這話就會要了他的命。他磕頭要請罪，幾個御林軍們已經衝進殿，粗暴的扣住湯成如，想要把他往外拖。
贏焱眼皮一擡，在那幾個御林軍快要將湯成如拖出去前，往陽昭帝面前一跪，就替他求情，“父皇，左相說的並沒有錯。兒臣也覺得兒臣年紀過輕，並不能勝任皇位。還請父皇不要再追究左相，饒過左相一命吧。”
陽昭帝眼眸裡噙了陰狠毒辣的眸光，全身透出一股煞氣，他對贏焱道，“焱兒，有些人是值得你爲他求情的，可有些人是萬萬不值得你爲他求情的。像左相這種自恃有功敢跟朕對抗之人，留不得！今天你留了他的狗命，來日朕不在了，他更會洋洋得意的爬到你這個新帝的腦頭上，這樣的狗奴才，留不得！”
贏焱眼珠子眨了眨，默然再不言語。左相湯成如被強行拉出，殿外不多時就傳來左相湯成如淒厲的尖叫聲。
那尖叫聲迴盪在殿中幾個大臣的耳畔，足以成爲他們這些人午夜時分的夢魘。
陽昭帝凌厲的目光又在殿中其他幾位大臣身上掃過，又繼續對贏焱說着，“焱兒，你記住！等你登基了，殿中這些人都是你的奴才……他們要是敢對你有異心……你就殺光他們全家……絕對不能對這些人客氣。你要讓他們知道，沒有你這個皇帝給了他們榮華富貴，他們就……什麼都不是。”
陽昭帝幾乎是帶有凌辱性質的話讓殿中跪着的幾個大臣身子皆是一顫。
他們效忠了皇上這麼久，原來在皇上心裡他們就是些“狗奴才”而已。
殿中剩下的幾位大臣再也不敢對陽昭帝提出的請求有異議。江山社稷重要，可他們家人的性命也重要。
既然他們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狗奴才”的地位，這個東秦國的江山姓不姓贏，和他們並無多大關係。
贏焱向陽昭帝點了點頭，“父皇，兒臣會謹記您的教誨的！”贏焱寬袖一甩，卓然一轉身，面朝殿中跪着的幾個大臣，語氣陰森冷酷的重複着陽昭帝的話，“父皇，等兒臣登基了，整個朝堂的官員都是兒臣的奴才。他們要是敢對兒臣有異心，兒臣就會殺光他們全家，絕對不會對他們這些人有半點的客氣。兒臣會讓他們知道，沒有兒臣給了他們榮華富貴，他們就什麼都不是！”
身子瘦弱的贏焱說這番話時全身透出一股睥睨蒼生的氣勢，這一刻的他，彷彿就已經是天子，天下的萬民都成了他的奴隸。
陽昭帝看着他雄心勃勃的模樣，心裡有小小的慶幸。果然他沒有看錯，他選的炎兒的確是可塑之才。
相信應該可以把……贏琛那個孽子比下去吧。
他就不相信他把事情都安排到這樣了，贏琛這個孽子還能翻身，還能取焱兒代之？
身上又是一陣劇痛感傳來，陽昭帝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漸漸稀薄起來。他雙手捂着胸口，開始有些喘不過氣來。
韻貴妃覺察到他的異常，感趕緊回頭又去喚御醫給陽昭帝檢查。陽昭帝搖着頭，這次直接拒絕讓御醫們爲他檢查。
他顫巍巍的指着徐有福，嘴裡有話卻說不出口。徐有福到底是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人，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就命宮人去取文房四寶。
等一個小宮女取來這些東西時，徐有福研磨，陽昭帝抖着手握着毛筆在黃色的錦帛上寫起了遺詔。
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時間一下子過得好慢好慢。好不容易等他把傳位遺詔寫完，衆人這纔敢輕呼一口氣。
贏焱往傳位詔書上看去，上面寫着是把皇位傳給他這個十二皇子。贏焱懸在嗓子眼處的一顆心終於敢放回肚子裡。
嘴角微微輕揚，贏焱脣邊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從他出生到現在，這可能是他第一次笑的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