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了。
易青一向不喜歡飛機上的食物,他老覺得有股子塑料食用薄膜的味道在上面。
但是軍刀卻吃的很知足。一份牛肉通心粉吃的光光的,吃完了把筷子一放,說了一句:“丫的不就是麪條嗎?叫什麼通心粉?中國人吃麪條的時候意大利那幫猴子還四條腿走路呢!”
易青微笑的靠着窗戶,慢悠悠的,回憶的說道:“以前我在北京讀書的時候,認識一個朋友,丫是北大的學生幹部,巨牛B。我們去北大玩,他請我們吃飯,說吃道地的中國菜,還是我們沒吃過的。結果去了一看,吃的是漢堡包,德式卷紅腸、英式紅茶、蜜棗派。”
軍刀一楞,罵道:“媽的又是個假洋鬼子!”
易青笑道:“不是這話。他請我們吃西餐,然後指着桌上的東西告訴我們說,記住,今天我們吃的是未來中國成爲世界第一大國的時候的中國菜——雞排生菜肉夾饃、紅腸春捲,至於這個……他指着蜜棗派說,這是幹烤驢打滾兒,不帶糯米麪的。”
易青靠着窗戶,看着機艙外悠悠白雲,回想起那求學時代的少年豪情,他和阿鼠、路威他們在餐桌上以幾樣食物指點寰球、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那些往事一一浮現在眼前。
……自他這麼說完。我們幾個哈哈大笑。是啊,有朝一日咱們中國強大了,不但我們中國人。再不會拿捲心麪條叫做通心粉;相反地,外國人歐洲人還會給他們的食物起個有中國特色的名字。到時候蘋果派就叫幹炸蘋果泥切糕,薯條就叫牙籤兒土豆……”易青指着小桌子上的咖啡道:“這個以後就叫歐式涼茶。”
軍刀哈哈一笑,端起那杯歐歐式涼茶一口喝乾,道:“這個哥們兒有點意思,不知道他現在咋樣了。”
易青道:“我這個朋友有個外號,叫阿鼠,現在揹着放映機到西北給窮人送電影去了。”
“好爺們兒!好漢子!”軍刀一拍小桌子,豎起大拇指道。
易青會心地一笑,心想可惜阿鼠不在。不然他和軍刀一定非常投緣。
……自我們這支將要行進在漫漫黃沙的西涼古道上的電影隊伍,就是要用我們的血肉之軀。爲中國電影,爲我們民族的文化鋪出一條路來!我們要在廣大的西北土地上尋找民族文化的點,連成線,形成面,覆蓋了天……總有一天,從黃河畔西北高原傳出來的龍的吼聲,要震響大地。撼動世界!”
——這是阿鼠當年說過的話,此時不知怎麼地,竟如此清晰的浮現在易素眼前腦海,揮之不去。
我那隅隅獨行在高原上地兄弟,你那一襲白衣可曾被漫漫黃沙侵染?
“軍刀大哥,”易素轉頭道:“咱們拍〈終生制職業,恐怕會有很多困難。但是無論有多少困難,我一定要把這個戲拍好。因爲現在的中國,太需要這樣的故事。和這樣的精神了。”
軍刀定定的看着易青,足足有十幾秒鐘不說話,然後。他突然道:“給我一塊錢!”
易青楞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意思,他還是本能的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幣,塞到軍刀手裡。
軍刀把這枚硬幣放在手裡拋了拋,鄭重的握在手裡,笑道:“好了。我地那本書,改編權歸你了。”
“什麼意思?”易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軍刀眼睛一瞪,道:“我收了錢了,改編權自然就是你們的了,要怎麼改你們拿主意吧。電影這種高檔的東西我可不懂怎麼玩。”
易青這才恍然,原來軍刀竟是要把《終生制職業這本書的影視改編權用一塊錢賣給自己
“這怎麼行!”易青急忙道:“你和你的那幫兄弟,到處都需要用錢。我們公司又不缺那點錢,怎麼能用這種跟價值完全不相稱的價碼買你的小說。”
“對不住,貨物出門,概不退還!”軍刀咧嘴一笑,又亮出那枚硬幣來掂了掂,道:“我有困難是我的事,這次你幫了我們老班長的媽媽付了手術費,就是我們班全體戰士地大恩人,我得謝你,這是一,將來我和兄弟們再有什麼事,我該去要飯去要飯,該去賣血去賣血,但是今個兒,就衝你和你那個北大同學做人、做中國人的這份勁頭兒,我軍刀再窮再沒本事,也得支持你們這一把,這是二;我寫這本書,當初也就是騙點米飯,發點牢騷的東西,現在它到了你這種導演手裡,能變成電影這麼高檔次地玩意兒,這是得其所哉,我沒倒貼給你錢就不錯了,怎麼好再要你的錢,這是第三。”
軍刀說完,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象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一樣道:我做事一件歸一件,你有錢是你的事,你們公司缺錢不缺錢,或者是拿千八百萬當異紙用,跟我有什麼關係?”
幾句話把易青到嘴邊的話全給擠回去了。易青這幾年打過交道的人也算多了,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也算經歷過不少了,象軍刀這樣主兒還真是蠍子粑粑——獨毒一份兒啊!
這個人看似大老粗,其實幾句話把易青擠兌的,所有反對的角度全給封死了。易青還能說什麼呢?他要再一張嘴,就好象是施捨軍刀似的,那樣軍刀就該說了。咋地,你丫是看不起咱窮爺們兒,在我面前顯巴你有錢是怎麼的?
易素只好勉強找個理由,硬撐着道:“這可不行。你有你的脾氣。我們公司有我們公司辦事的方法。沒有拿一塊錢買劇本地道理,這樣說出去,人家該說我們的電影不值錢了……呃,對,就是這道理,電影這事你就不懂了;你不看現在的大片,那都講究一個燒錢,燒得多賺的多,有燒有賺,不燒不賺。咱這電影要是劇本上就燒個一億,非搞個十億票房不可。所以我看軍刀你還是……”
易青自己都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唐僧了,還在一邊說一邊想着怎麼能讓這個一根筋又固執的軍刀改變主意呢。沒想到才絮叨了幾句,忽然覺得有點動靜似乎不屬於飛機上應有的聲音。
“呼……茲……呵……呼……嘖嘖……”
他扭頭過去一看,不禁氣結,這個軍刀,居然在十秒之內睡着了!不但打呼嚕還咂吧嘴!
睡覺都睡的這麼有突破性。真不愧是特種兵,牛!
……
飛機到了香港新機場。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香港的天黑的特別晚,公司派來接易青的司機下午去給軍刀訂了酒店以後,就一直等在機場外沒去吃飯。
易青和他聯繫上以後,讓他把車子開了過來。
“行了,車留下,你自己去吃飯吧,帳單和計程車錢明天找財務報銷,算公帳。”易青對司機道。
那司機點頭應了,高興地走了——香港人的夜生活那麼豐富。誰願意下班時間還伺候老闆,當然是趕快脫身去找節目了。遇上易青這種沒架子又好說話地老闆真實福氣。
軍刀鑽進車子,對易青道:“我說易導。咱找個地方先正經吃頓晚飯行不行?剛纔飛機上那什麼通心粉,吃的我飢火都頂上來了,鳥毛西餐,沒意思。”
易素看了看手機,笑道:“對香港人來說,現在這時間吃晚飯早了點。不過,我知道有個好去處開的早,我帶你去。”
說着,易青發動車子,一路把車子開到了廟街。
一到夜間,廟街便是香港草根階層的天堂。這裡龍蛇混雜,但是卻最能使人嗅到活潑熱辣的香港平民的生活氣息。
本來既然是找吃的,香港最有名地那些著名餐廳當然是主要集中於中區、尖沙咀一帶——天山閣、新洪長興京菜館、金島燕窩潮州酒樓最有名氣,價格不菲;而比較便宜的餐館多數位於新市鎮。
不過易青卻獨獨鍾愛廟街這裡入夜後的幾家大排檔,無論是茶餐廳系的小食品,還是海鮮辣炒,亦或是地道的香港本地小吃,都做的有模有樣。
易青把車子遠遠的停了,和軍刀步行來到一家易青平時很愛來的大排檔。
軍刀一看到這種人聲嘈雜的路邊攤就十分滿意,大聲對易青笑道:“這種地方纔是人吃飯地地方,得勁!你要是請我去那些有錢人去的什麼這個酒樓那個酒店的,安靜地跟死人墳墓一樣的那種地方,我可掉頭就走。”
易青哈哈一笑,自己也口齒生津,準備陪軍刀好好吃一頓。
易青點了一打啤酒,辣炒魷魚、椒鹽瀨尿蝦、勁辣海蟹、咖喱魚蛋、煎釀三寶,雞蛋仔,砵仔糕,炸節外絲餅,碗仔翅,炸魚皮,魚肉燒賣,沙爹串燒……一桌子都是軍刀沒見過的香港小吃。
軍刀一口氣幹掉了一瓶啤酒,舉起筷子道:“奶奶的,這也算開了洋葷了,咱也腐敗一回,不然還道我就會喝燒酒吃花生米豬頭肉呢!”
兩人正打算大快朵頤,突然聽見街頭一陣人聲喧譁,夾雜着幾聲慘叫;然後一羣不知什麼人嚎叫着就往這邊衝了過來,後面一輛車象衝進了瓷器鋪的瘋牛一樣,帶翻了一個路邊攤,直象易青他們的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易青眼見的要殃及池魚,剛想站起來拉着軍刀避到路邊去;還未伸手,卻擡頭看見軍刀瞟了那些嗷嗷亂叫的香港古惑仔一眼,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立刻埋頭對付一頭瀨尿蝦去了。
易青一看軍刀這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心裡有些佩服,不愧是沙場餘生出來的男人,就這份定力工夫,普通人就做不到。
那輛車堪堪衝到易青他們身前五米左右的地方,剎得一聲停住了,甩了一個打橫,把兩個跑得慢的古惑仔撞得飛了開去。
“大佬,走啊!”一個金毛仔嘶聲叫着,奮不顧身的撲上來拼死頂住車門,另一頭,好幾個十幾二十歲的古惑仔圍着一箇中年人還在拼命的跑。
易青暗笑道:神經,一輛車四個門,你堵住一個有屁用啊,人家不會從另一個門……
沒等他想完,只聽砰得一聲巨響,金毛仔頂着的那個車門猛得被踹開了;也不知是多大的力量,壓在門上的金毛仔象被高速行駛中的大卡車撞到一樣,直飛了出去。
易青皺了皺眉頭,心想車裡的這人真夠橫的,是幹什麼的?靠,這車肯定是公家出錢買的,不然誰捨得這麼踢自己的車。
“好橫地腿力,奶奶的。練家子。”軍刀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端起啤酒杯子來一口喝乾,脫口讚道。
沒等金毛仔落地停穩當,從開了的車門裡走向來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穿着一身通黑地西裝,裡面一件藍襯衣,整個人往那裡一站,看得易青心中一凜!
這個憑一人之力,把十幾個古惑仔趕得滿街逃竄的男子,竟如軍刀一樣,站在那裡——整個人就如一把刀一般鋒銳!
那黑西裝男子冷冷的往車門上一靠,卻不屑看一看地上的金毛仔,而是遠遠的望着那個中年人消失的方向,彷彿他們還會再回來一樣。
易青怎麼看這個人。怎麼有一種親切和熟悉的感覺,彷彿哪裡見過似的。他還在努力回憶的時候,事情又起了變化!
剛剛跑得無影無蹤的中年人和那羣古惑仔竟然又鬼哭狼嚎地往回跑了過來。
好象是在表示不出自己所料一樣,黑西裝男子聳着肩膀冷笑了一下,順手摘下墨鏡放進自己西裝口袋裡去。
“是他!”在敞亮的廟街燈光下,易青看清了這人地臉,驚喜交加的叫了出來。
只見這人獅鼻懸膽,鳳目劍眉。英氣勃勃,眉眼之間,與楊嫺兒有一二分相似,這不是楊嫺兒的二堂哥,幾年前在楊首長家結識的少校軍官楊仲是誰?
易青一看到楊仲,心裡真是高興,自從大學畢業之後,楊嫺兒一直就沒有消息,想起當年兩人關山萬里。結伴天涯的那段感情,易青真是滿懷思念。
現在見到了楊嫺兒的堂哥,不管怎麼說。總能從他那裡探聽到一點楊嫺兒的消息吧?更何況,楊仲自己和易青也是很好地朋友,幾年不見,想不到在香港遇見了。
公司的美術組一直是個薄弱環節,只有幾個雖然經驗豐富,但是觀念陳舊的老師傅在撐場面,如果楊嫺兒能回來主持藝創部的美術創作,那纔是堪稱完美了。
易青正在興奮的想着,那邊已經亂開了鍋。周圍肯定已經有人報了警了,從幾條街幾個方向,都有穿綠衣服的香港巡邏警飛奔過來。
易青看見那些被趕回頭的古惑仔背後,又有七八個和楊仲一樣穿着黑西裝的英武男子,緊跟在這些古惑仔身後。這幫人以七八個人驅趕追逐近二十個人,居然把人多的一方趕地鬼哭狼嚎,恐懼不已,也算是一大奇觀。
“爲什麼打架!”
斷喝聲中,眼看跑過來的幾個警察大叫大嚷的要加入亂局,那七八個穿黑西裝地漢子大吼一聲:“天劍部隊辦案!無關人員迴避!”
就象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幾個軍裝警察猛一下就剎住了所有動作,立刻開始疏散圍觀的羣衆,維持起秩序來。
那幾個古惑仔左右張望,只想鑽進人羣從小路逃跑,無奈楊仲就是特意開車把他們趕到這隻有筆直一條街的大排檔攤子附近來,前後設下口袋,堵了個結實。
幾個天劍部隊的便衣特種兵一追上這些古惑仔,立刻訓練有素的形成一個扇形小包圍圈,整羣古惑仔除了楊仲的那個方向已經無路可逃。
這些亡命之徒一看楊仲方向只有他一個人,雖然明知道他的厲害,依然本能的要咬緊牙做困獸之鬥。
幾個不怕死的壯膽似的吼了一聲,叫道:“帶大佬衝出去。”
這幾個小的當先開路,向着楊仲狠撲過來,一時間拳腳齊上,務求讓老大趁亂逃脫。
楊仲一聲斷喝,猶如半天打了個焦雷,嚇了兩邊路人一跳,只覺眼前一花,跟着就是慘叫聲響起。
楊仲一人雙拳,猶如虎入祟羣,迎面並無一合之將,每個古惑仔都是隻要一沾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立刻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易青在一旁看的連伸舌頭,乖乖,以前在楊首長家看過楊嫺兒和他哥哥喂招,還不覺得怎麼樣,現在才知道楊仲這種人下手有多狠辣,完全不留任何餘地。
楊仲的頭、手、肘、肩、腿腳、膝蓋……彷彿全身上下所有突起的部位都是一件鋼鐵般地武器,出手便是一招制敵。倒下的人都沒死,但是馬上失去戰鬥力。
看的易青眼花繚亂,只覺得這比看程龍大哥和李連捷的動作片過癮多了。
易青這廂還來不及喝彩,那邊楊仲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地撂倒了七八個小混混。在離那個中年人附近森然站定,對那個白淨面皮的中年人不屑的喊道:“太監安!你算什麼坐館,讓你的兄弟倒地來給你鋪路。知道死的自己跳過來,我們天劍只請你一人回去喝大碗茶!”
“天劍”特別行動隊多是北方人,駐地審訊室裡每天必有一個碩大茶壺,以供人引用。現在香港的黑社會一提起他們的大碗茶,人人色變,因爲都知道去了之後就不太可能再在香港出現了,遞解回大陸受審之後就算不被打靶,也要在那邊坐牢。
不過天劍只抓龍頭抗把子。從來不爲難下面小的,這個規矩卻是江湖皆知的。
一看大勢已去。剛纔還很有義氣的一羣小嘍羅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挪、慢慢移,很快從老大身邊挪了開去,那個中年人身邊轉眼空出一片白地,十分顯眼。
這個白淨面皮地中年人,乃是香港大名鼎鼎的“和字頭”幫會“和安樂,地坐館。以陰陽怪氣、笑裡藏刀、心狠手辣而出名。因爲他的臉皮白淨,一點鬍子也找不到,說話又帶女聲,所以道上人叫他“太監安”。
這次天劍部隊逐一掃蕩香港黑幫的老大,“和字頭”和“新字頭”的社團在香港勢力最大,所以首當其衝。太監安聽說風聲不好,先是躲了起來,今天手下這些小的替他鋪好路跑路去臺灣,正在秘密的給他送行呢。結果被楊仲單槍匹馬撞上個正好。
楊仲一邊開車追太監安,一邊通知正在附近的戰友,這些特種戰士訓練有素。反應奇快,當時憑應急反應就佈下了一個小小地包圍埋伏圈,一舉把這些烏合之衆趕進口袋。
此刻,太監安一看這情形,心中長嘆一聲,罷了!平時只會說義氣、義氣,大難臨頭誰跟你講義氣?義字頭上一把刀,一點都不錯。
太監安梗了一下脖子,強撐英雄的說了一句:“抓我吧,放過我兄弟!”
楊仲見他放棄抵抗了,便對那幾個戰友喊道:“只帶太監安,把那些小的留給香港警察。”
說着,黑西裝漢子中跑出兩個人,拿出手扣,把太監安一鎖。楊仲一指自己的車道:“開我的車回去!”
這時幾個軍裝警察已經過來提起抱頭蹲在地上的幾個古惑仔大聲問話——
“身份證拿出來!”
“你多大了,滿十八歲沒有?出來混,沒好下場的!看看你老大!”
……
易青一看楊仲完事了,高興的對軍刀道:“我認識那個人,你等我一下。”
說着,易青興奮的分開人羣,跑上前去大聲喊道:“楊仲!楊仲大哥!我……我是易素!”
楊仲聽見人羣中有人喊他,茫然回頭一看,一眼在人羣中看見了跳着喊他地易青。
楊仲先是一楞,似乎還在辨認易青的容貌;隨即,一股明顯的怒意騰然在楊仲剛毅地臉上泛起,兩道寒光自眼中迸射而出,猶如三冬結成的寒冰一般,刺人骨髓!
易青被他這種殺氣騰騰的火意給搞糊塗了,登時不知所措,還在想怎麼回事呢,半天沒回過神來。
“你們先走!我自己回去!”楊仲向車上的同事交代道。然後,他一個人全身緊繃,虎目含電的向易青走來,站在易青的面前一臂距離,冷冷的道:“姓易的,你還有臉來見我嗎!”
易青愕然道:“這從何說起啊,楊仲大哥,我……”
話音剛落,易素只覺得眼前一花,而自己忽然整個身體一輕,竟然被人生生往後拉退了三步!
易青站定了轉頭一看,以徒手之力把他拉出這麼遠的竟是那個一身傷病的軍刀,而面前的楊仲,顯然剛剛纔向他揮出一拳!
這一拳猛得揮空,力氣使得邪了,楊仲.頓時渾身難受,不禁惱羞成怒,暴喝一聲,一拳又向易青臉上揮了過來。
易青見楊仲如此莫名其妙,也是心裡火起,心想你年紀大點,我尊你一聲大哥,你不問青紅皁白,上來就打,簡直橫蠻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按易青的性子,這種情況就是明知打不過,也要上去招呼一板磚。男人暴脾氣,老虎也不懼,管你媽的什麼少校軍官!
誰知易青已經沒有出手的機會了,只聽噗得一聲,軍刀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住了楊仲匯過來的拳頭,把它緊緊攥住。
楊仲一連發了兩遍力,居然不能從軍刀手中掙扎出來,不禁更火!一聲悶吼聲中,楊仲不退反進,單拳壓着軍刀手掌猛向他肩膀揮去,趁着軍刀用力外頂之時,左手掌刀猛襲軍刀手肘,要打他個關節骨裂!
軍刀知道他這招只是要逼迫自己撤開手掌,根本不避不讓,趁他半邊空門大開,一腳飛踢他下體。
楊仲見他看破自己意圖,只好任他抓着手,也擡腿迎上,硬接了他一腳。
噗得一聲悶響,軍刀眉頭緊皺,這一來一往只是個平手,但是軍刀卻吃了大虧——他小腿上還纏着紗布,前兩天才發炎見骨,這一下顯然捱得不輕。
捱了這一下後,軍刀一受疼,手上微微撤力,立刻被楊仲滑溜的把手抽出,算是贏了一招。
雖然如此,也足以令楊仲對軍刀刮目相看,他打量了軍刀兩眼,軍刀也打量了他兩眼,那種特種部隊中鍛煉出來的殺氣誰也瞞不過誰。
軍刀和楊仲不約而同,一起試探着齊聲問道:“當兵的?”
隨即兩人一起點頭,嘿嘿一笑。
楊仲一個笑容未褪,立刻又看見了易素,他冷然指着易青道:“姓易的,今天有這位當兵出身的朋友在,我給他面子,放過你!但是我告訴你,我們姓楊的人不是好欺負的!你……你等着,早晚我要……”
“你要怎樣!”易青火喝一聲,指着他道:“用不着早晚!是男人的今天就把事情說清楚!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姓楊的了?你要能說的出來,姓易的今天把命交給你就是,憑你處置!”
楊仲瞪着易青好一陣子,沉聲道:“姓易的,你裝的好坦然,好自在!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哼,不愧是學電影的,演的跟真好象很無辜一樣!”
“你說!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要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對我一個小老百姓痛下殺手!”
這話一說,楊仲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雖然穿慣了便衣,但是天劍部隊還是軍隊的編制,自己還是軍人。在這種公衆場合和普通人打架鬥毆,是非常嚴重的違反紀律的行爲!
想到這裡,楊仲冷哼了一聲,拋下一句:“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裡清楚!”
言罷,揚長而去。
易青本來是興高采烈的要去打聽楊嫺兒的下落的,故人重逢,原本該是件開心的事,誰知莫名其妙的跟楊仲鬧了一場,一肚子悶火。
思前想後,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做什麼什麼對不起楊仲和楊家人的事了,站在燈火通明的廟街怔怔的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這樣一來,軍刀和易青也都沒有了吃東西的興致。軍刀更是個拙於言辭的人,更不知道怎麼安慰易青。
易青想來想去,也只是“問心無愧”這四個字而已。既然沒有結果,也就不再去想,徑自去取了車,把軍刀送到酒店去。
兩人隨便聊了兩句,易青便告辭回去歇息了。
晚上回到自己的家,易青抱着枕頭想了又想,總覺得楊仲不象是那種心胸狹隘、無理取鬧的人。真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誤會。
想着想着,易青便情不自禁的想起楊嫺兒來。他打開自己的私人抽抽,翻出在電影學院時的相冊來。
翻開當年和楊嫺兒一起關山萬里,比翼遠行時拍下的那些照片——每一張照片,每一處景緻,都有一個故事,都有一段回憶……
想起那些長河落日、風吹衣動的少年豪情,那些餐風露宿卻靈魂充實地日子。兩人相互扶持,耳鬢廝磨,多少隱隱的心動,多少難言情愫……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那少女或明或暗,欲語還休的的脈脈愛意,易青又不是土木偶人,又怎麼會不明白?
只是當時他已經有了依依,更和孫茹有了千絲萬縷難言難理地瓜葛,早已經是個負不起責任,不能再給其他女孩幸福的人了,又怎麼忍心再去撩撥這看似堅強,感情上卻猶是一張白紙的深情女子呢?
易青捧着相冊,嘴角含笑。情不自禁的想起和楊嫺兒相識以來的種種,天涯萬里。不知伊人現在何處,前塵往事漸上心頭,不由的癡了……
……
自上次公司開會之後,兩個星期的時間轉眼即過。
這天,到了易青之前和大家約定聚首開會商談新戲的日子。
公司中層以上的所有成員全部到會,軍刀也列席會上。
這兩個星期,孫茹、李想、單少玉三個可誰也沒閒着。三個人在會上分別做了自己的新戲策劃案報告。
單少玉準備好地是一個愛情文藝片。帶一點喜劇搞笑的色彩,正是香港商業電影中最常見到地套路模式,預算只要了五百萬投資,男女主角分別是喬帆和陳雲可,藉助寧倩華和依依的關係,請到了樑超偉、黃秋聲、吳君茹等幾位香港的大牌明星來客串,不計算片酬,只是每人包個十萬二十萬的車馬費便是。
單少玉爲人嚴謹,對待藝術態度認真。藝術感覺非常敏感纖細,在學校期間排這類愛情舞臺劇就是一把好手。這次的愛情故事走的是先趣怪搞笑催人發笑,然後突然抖出悲情結局催人淚下的巨大對比張力地套路。這種手法在電影中非常常見。比如周星池當年的《大話西遊中至尊寶和紫霞的故事就是用這種方法拍的。
何風和李佩佩對這個戲很有點感覺,已經接下了這個戲的電影音樂和錄音部分。
李想的新戲是一部動作片,劇本竟是這小子自己寫的,一看就是影射現在的“天劍部隊”掃黑的事,寫了一段天劍部隊與黑社會明爭暗戰地激烈故事。對於李想這種怪纔來說,寫《無間道那類的劇本是基本功。
大家看了劇本,都是齊聲叫好,而且李想這步棋走的頗有點小聰明。大家都知道在香港,黑幫戲是永遠地票房保證。但是大陸的政審是不會允許涉黑戲在內地放映的;就是偶爲允可,也是剪的亂七八糟,或者只允許在發達地區的一些小院線放映。而李想的這個戲,是以英勇的國家駐香港特遣隊爲正面人物的,歌頌了作爲特遣隊戰士和幹部的英明勇敢,在內地的視角看來,很有點主旋律的意思;但是在香港觀衆看來,卻十足是個傳統警匪片的格局——李想這叫兩頭不耽誤。
李想這個戲預算一千八百萬,關鍵是要請香港的吳燕祖和大陸的陳道明老師這兩位身價不菲的影星來演。吳燕祖是新一代師奶殺手,陳道明老師在《無間道系列中的表演深入香港觀衆心中,有他們二位加盟,這部戲的票房當有保證。
李想走的是易青原來的思路,就是用香港本土的男明星帶自己公司的女明星出位。就象上次兩位姓樑的影帝帶紅了依依一樣。因此這部戲和吳燕祖搭檔的是依依的另一位同班同學吳明玉。在班底方面,羅綱估計是着實吃了李想不知多少頓鮑魚魚翅,有道是吃了人的嘴短,現在想不做李尋的攝影也不行了。
跟他們兩個中規中矩的愛情戲比起來,孫茹的新戲則明顯藝術含量要高的多。孫茹這部戲的主要思路,是用類似程果女士的作品《榴蓮飄飄和張一謀導演的《一個都不能少、《秋菊打官司那類的紀實主義手法,用演員表演結合偷拍的方式,象記錄片一樣,及其逼真的貼近生活的那種風格。
雖然如此,但是孫茹的這部戲卻絲毫不缺商業票房保證。純藝術的拍攝手法雖然比較沉悶,但是孫茹選擇的故事卻是多年來被網絡久炒未冷地話題——“娛樂潛規則”。
電影的故事。講述的是——
一個清純美麗的女孩考藝術類大學失敗,受了朋友地蠱惑,聽說只要獻身某導演就可以獲得上戲機會,女孩從小就崇拜這位導演。暗戀他多年。但是這位演過於大牌,高高在上,獻身於他必須先討好他組裡的人。
於是女孩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劇組的一個劇務,希望通過劇務結識該導演的製片主任;好不容易跟製片主任同居半年之後,才結識了一個導演助理;接着是另一個導演助理,然後是攝影指導、副尋演……一連幾年,女孩象皮球一樣在一羣男人中被踢來踢去,每個男人都在上牀前拍胸脯許諾,在完事後就顧左右而言他。有一個男人乾脆挑明瞭告訴她,你這樣是不行的。象你這樣沒有任何人會給你戲拍,更不會有人冒着壞自己名聲、損壞自己在導演心目中形象的危險。真心幫你介紹。
幾年過去了,女孩就是無法接近她心儀的那位導演,只徒然落下了一個圈中破鞋的名聲。
女孩一直天真的以爲,只要忍受這些屈辱,總有一天能認識那位導演,還能成爲那位導演地女主角。時間一久,小圈子的人都知道。只要隨便扯一點自己跟那位尋演有啥啥關係,就可以睡這個女人一覺。
終於有一次,幾個劇組裡地道具、劇務和場工,喝醉了酒打賭,幾個認識這個女孩的男人向新來的同事們說,有個美女隨便可以上。幾個醉鬼咋咋忽忽的跑進劇組駐地的招待所,推開女孩的房門,就一擁而上。
女孩掙扎着跑出走廊呼救,那些服務員一看清了原來是她。全都鄙夷的躲在一旁,其中一個冷笑着道:反正你經常都跟不同地男人,現在又裝什麼裝。
當着這些服務員的面。不停大聲哭喊哀求的女孩被一羣醉鬼拖進了房間。
風暴結束之後,女孩拖着殘破的渾身是傷的身體呆呆的對進來清潔的服務員說,報警,快報警。那個服務員不屑的看着她道:你報警?誰會相信你?
這一刻,女孩才知道,自己以爲可以靠獻身而獲得出位的機會這種想法是多麼地可笑,當她第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尊嚴企圖用不正當的手段上戲地時候,她就已經遠離了她的夢想。
女孩身邊一直有個癡情的男孩默默的愛着她守護着她,明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卻懦弱的不敢揭破她根本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只是沒一次看她被陌生男人帶走,心如刀割。這天早上,他提着早餐進了女孩的房間,卻只看見衣衫不整的女孩傻呆呆的坐在地上。
男孩一言不發,去超市買了把西瓜刀,架在服務員的脖子上問清楚了昨天晚上領頭的都有哪幾個人。然後,他來到片場,揮刀砍向那些禽獸……
女孩被人發現,送進了醫院,與此同時,男孩被警察抓走了。
劇組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女孩心儀的那位導演非常震驚。他只得代表公司和劇組來平息這件事,於是他親自去醫院看望這個女孩。
終於,女孩“接近”了自己朝思暮想都要結識的這位導演。現在,這個夢想中的男人就坐在女孩牀邊,女孩會怎麼做呢?
鏡頭定格在女孩悽然微笑的臉上,電影就此結束了。
在小會議室裡,大家靜靜的聽孫茹講完了她自己寫的這個新劇本。
李想長嘆道:“我還以爲我今天是最出風頭的,現在看來,跟咱們導演班女班長的作品比起來,我這個劇本可以直接扔掉了。”
確實,單聽孫茹的敘述,這個故事就有令人非常震撼和引人深思的力量。
孫茹嘆道:“我只希望這個電影拍出來。那些一心貪慕虛榮,以爲靠歪門邪道就可以上位的女孩子們能看清楚,能想明白。任何一個女演員的榮華富貴和名氣財富都不是靠性交易換來的,至少不僅僅只是靠這個換來的。想靠性作爲手段上位的人,根本得不到別人、尤其是得不到男人的尊重,要上位,自己一定要自愛,要努力走正道。”
“無量天尊!孫施主功德無量,大矣!善哉!”易青單掌稽首,故做嘆惋道。
孫茹瞪着他道:“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告訴你,這個導演就是以你爲原型人物寫的!大色狼,自己交代,你潛規則了多少人?”
“呃……這個……”易青頓時大窘,因爲軍刀在這裡是外人,他可不知道孫茹、李想這些大學一起出來的同學整天胡說八道的開玩笑,早就玩慣了的,在座的也都是電影學院出身的舊同學,都知道孫茹和易青這種關係。但是軍刀可就不知道了,易青當心軍刀這個直人認了真,真以爲自己是個色狼導演就不好了。
他連忙道:“咳咳,軍刀大哥還在這裡坐着,讓人家在這裡聽我們胡扯,耽誤這麼多時間,多不好。你說完沒有,你們都說完了就該到我了。”
孫茹這纔想起座上還有位一本正經的軍人,連忙吐了吐舌頭,一本正經的報了自己的預算案。六百萬的預算案,絕對的低成本,因爲這個戲,孫茹絕對排斥用片酬高的著名演員來演。她要回電影學院去選一個剛考進學校,有一定專業基礎的,清純漂亮的師妹來演,要的就是那份青澀的自然。
大家舉手表決,通過了孫茹的預算和劇本。
終於輪到了易青。大家都對軍刀十分好奇,不知這位威武的光頭兵哥跟易景的新戲有什麼關係。
易素向大家介紹了軍刀的事蹟和《終生制職業這本書。然後道:“我這個戲,是早說好了,要讓李杜來給我寫。因爲難度太大,除了他,誰也寫不成。”
李杜道:“這本小說,從老易離開到今天,這個星期我已經看了四遍了。”
大家都知道易青指的是什麼,這樣看來,用原著的故事來拍,根本是不可能的,不僅國內不可能通過政審,在香港放也會受到政府的壓力的,畢竟迴歸這麼多年了。
“要大修大改,軍刀大哥已經賣斷給我們全權改編了,艾蒙,你就放手去改吧!”易青感激的看着軍刀說道:“你抓緊把劇本改出來,我去物色一下,看看有哪位男演員能演得動主角鬼龍這個角色。”
李杜慢慢的搖了搖頭,道:“主角不是鬼龍。”
“哦?”軍刀聽他這麼一說,來了興趣,問道:“你不打算以鬼龍爲主角?那主角是誰?”
李杜笑眯眯的看了看天花板,想了想,然後目光回到軍刀身上,緩緩的一指軍刀,道:“主角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