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前龍井嫋嫋的氣霧帶着優雅的香氣,纏繞在那盞乾淨細膩的甜白瓷上,映着那修長的手指一搭一搭地敲在檀木桌子上,心思飄忽得令人捉摸不透。他就這麼安靜地坐着,面無表情,卻依舊能夠令周遭的人感受到無盡的壓迫,或許這便是所謂的氣宇,氣宇到了他這樣的境界,大約便不用刻意去目空一切,也早就目空一切了。
紫瑛立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偷偷地想,爲什麼無論莫滌深做出什麼樣的姿勢,即便是這麼隨意地一坐,都會令人肅穆緊張起來。好像對着莫滌深,虔誠膜拜,衷心敬仰,完全信服纔是最應該的方式,倘或如她方纔所言,用一根木棍來敲擊他,便會被上升爲一種褻瀆,彷彿是一種必遭天譴的褻瀆,倘若僥倖逃過天譴,也必然羞愧而死。可是,夏紫瑛偏偏做了這件極其嚴重的褻瀆之事,甚至謀劃着如何把這件事做大。
她想這一回被他聽了個徹底,又抓了個現行,死定了。
而他只是輕輕地把被紫瑛拂偏的面具稍微挪了挪,挪正來擋住他的尊容。一副令山河失色的尊容,令飛鳥停歇的尊容,令時光靜止的尊容。而紫瑛因爲離他最近,又是她親手拂偏的面具,有幸驚鴻一瞥,幾乎被他的尊容所感動到化爲雕像。
果然,他的容顏,一定是六界之中絕色無雙的吧。從前聽過太多的形容男子俊美的詩句,放在他身上都顯得慘白無力。她最不能夠想象到的,便是他看見她看清他面容後的那一抹笑意,藏在眼睛裡,藏在薄脣邊,對着她淺淺一笑,只是一瞬而已,卻彷彿冰山消融,春暖花開的明媚溫和了她的心田。
紫瑛愣愣地杵在那裡,他卻早已斂好笑意,斂好容顏,斂好那一刻的鬆懈,擺了一副法相嚴明的模樣,對着紫瑛道,“方纔,你說你應該好好教訓一下我。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打算怎麼做,找一根比那根棍子還要粗的棍子麼?”
紫瑛被他如此一問,才神思恍然,支支吾吾地道,“其實要找一根更粗的也挺難的。而且,之前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沒想到……沒想到你會什麼也不做麼。”
莫滌深微微偏了偏頭,不緊不慢地接過紫瑛的話,道,“也是,打狗,狗都知道跑。”
彩嫣在一旁着實想要笑出聲來,卻被凝翠狠狠一掐胳膊,生生咽回去,唯有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閃着淚光。
紫瑛扭捏着腰帶上的絲絛,又道,“這話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把你比作狗,這回不賴我。”
“無所謂啊,狗也沒什麼不好啊。我記得你從前還是蠻喜歡四腳滿地爬的東西,你養過狐狸,貓,當然,養得最長的是那隻花狗。主要,狐狸和貓都不大受得了你做的吃食,那隻狗是個瘸的,遠的也跑不了,每每都被你抓回來,就只好委屈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他說得輕描淡寫,末了,還補充道,“我想來想去,做你的狗,沒什麼不好。你倒是肯花時間陪它們,如果你肯給它請個廚娘,一切就完美了。”
“你在說什麼啊?”紫瑛不記得從前認得莫滌深,更不記得自己養過這麼多的動物。她在皇都的時候,倒是想要養一些什麼,不過他們根本不讓,請她這位妖星不必禍害生靈。紫瑛思來想去,覺得一定是他腦子不好了,遂湊上前去,擡手摸了摸他半邊不曾遮掩的臉頰,道,“不燙啊,沒燒啊,怎麼說起了胡話?我從來沒養過那些東西啊。”
凝翠一時沒攔住,就讓彩嫣在一旁搭腔道,“莫不是叫你打壞了腦子?”
紫瑛聞言,擡手敲了敲莫滌深的腦袋,頗爲認真地研究起來,莫滌深倒是無所謂地隨她。彩嫣在一旁又道,“又不是西瓜,你這麼敲,就能看出什麼門道麼?”
凝翠狠狠一掐彩嫣,立刻讓彩嫣痛得沒了聲音。
紫瑛回眸看了一眼彩嫣和凝翠,凝翠遂道,“莫殿主纔剛醒轉,想來需要多加休息,我們就不打攪了。”凝翠說罷,拉着彩嫣就要走,卻看見紫瑛依舊在研究莫滌深的腦袋,心底着實緊繃着弦,又不知道莫滌深是要紫瑛陪着,還是不要紫瑛陪着。
正在凝翠爲難的時候,莫滌深悠悠然對着紫瑛道,“你現在不同她們一起去尋根更粗的棍子麼?”
凝翠趕緊接道,“莫殿主說笑了,我等豈敢。方纔紫瑛也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果真是玩笑?”莫滌深彎着脣,問紫瑛。
紫瑛訥訥地點頭,卻聽莫滌深嘆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大膽地去找蘇雨晴要回丹藥了,反正你也沒有教訓我的心思。”
紫瑛氣急敗壞,擡手指着莫滌深的鼻尖道,“你,你,你果真是個不怕死的!你倘或當真不救我們娘子,我便,我便,我便也不尋棍子了。我就去尋把刀來!”
凝翠和彩嫣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
莫滌深卻一下一下地頷首,笑道,“刀?不錯!從前你的刀法很不錯,殺雞殺鴨也都是一抓來就直接剁頭,快得鮮血迸射,着實可怖。”
“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別再糊弄我了。莫滌深,你救一救娘子有多難啊?”紫瑛忍不住大聲說道。
莫滌深卻依舊淡然,道,“我若是不願意救她,我隨你來作何?我正是要救她,纔要把丹藥拿回來。她既然不願意自己服下,那也只好由我以術法逼她服下了。何況以她目前的情況,還能夠拖沓幾日呢?”
“原來,你是要……”紫瑛這才恍然徹悟,遂覺得自己過於狹隘,誤會了莫滌深,也滿心的羞慚。莫滌深,果然是隻能夠去膜拜信服的。
莫滌深忽然柔聲道,“你想要做的事兒,我想不出不去成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