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賢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滿臉再度憋得通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被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給繞了進去。等到他想通這個關節的時候,自然是感到萬分地不能理解:“那就都往死裡走!我也不是那砧板上的魚肉!既然要攪,那就把水攪得更混一點,到時候就算是想動我,也得打斷骨頭連着筋!”
楊金山這才仔細地看了看他。被逼急的時候,自然會有狠辦法:“你倒是說說,怎麼個攪法?”
“於新武不是陳大人派來的嗎,那個秦密不是張大人派來的嗎?那就讓他們派來的人去改!就按他們說的,十石一畝八十一畝去改!”何進賢咬着牙說道。
“於新武昨天的態度你也已經看到了,”楊金山把頭要得跟撥Lang鼓似的,“雖說孫晉打算讓他入套,可他能不能鑽進來還不知道呢;秦密是張位沈一貫那邊的人,更不可能按照我們這個意思去做。”在他現在的心裡,不管皇上是不是真心想改稻爲桑,內閣的這幾個人是鐵定要在這件事上較量一番,現在是都在等着對方動手,於是就拿浙江開刀,讓他們難做。儘管楊金山是司禮監的人,可是絲綢的任務完不成,別說皇上,就連魏朝都不會輕易地放過他,所以他想置身事外,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讓浙江的這些人跟自己一起掙脫出來,消極被動地躲避,早晚也是個死。
“這,就得走一步險棋!”說着,何進賢疾步走到他的身邊,在他耳邊悄悄地說道,“通倭!”
“通倭?!”楊金山差點沒從躺椅上跳起來,這個何進賢是真瘋了,通倭可是滅門的大罪!他不在乎自個的家人,楊金山還在乎宮裡的老祖宗呢!
“不是我們通倭,而是讓他們通倭!”看着楊金山急劇地變得煞白的臉,何進賢連忙解釋道。他現在也是沒了法子,這個太監說得對,自己這個兼任巡撫實際上就是個替死鬼,怎麼做都不會有好結果。以往,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錢寧,覺得這個人虛僞不說,而且對官場一竅不通;可經過楊金山這麼一分析,卻對他服了,這纔是爲官之道啊!
“他們?他們怎麼會通倭?!”楊金山越發地不相信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巡撫了。
“你仔細想想!你還記不記得,之前那個被馬遠抓住的刁民?後來又放走了!”何進賢在屋子裡踱起了步子,仔細地回想着。
“被馬遠抓住的那個……就是淳安桑民帶頭暴力抗法的那個大塊頭?”楊金山也仔細地回想着,可是這跟通倭有什麼關係呢?
“就是他!那一次踏苗的時候鼓動刁民集體暴力抗法,馬遠就是以通倭的名義把他關進的大牢;後來被錢寧給放了,聽手下的講,這次在漕運碼頭上公然擅自買賣糧食,也是這個人!就是他帶着淳安的災民四處買糧,煽動百姓不賣田,惡意破壞糧市的正常秩序。這幾天他們一定還會到處買糧,想個辦法,讓他們到倭寇的手裡去買,連他們帶倭寇一起抓住,做個死局,再交給那個秦密去辦!”何進賢邊說邊搓着手,好像這事基本上成了一樣。
“……說下去。”楊金山覺得這個辦法很齷齪,也很低級,可是貌似也有點道理,他點了點頭讓何進賢繼續往下說,也許他會有更具體的部署呢?
“按大明律,通倭就必須得就地正法!讓秦密到淳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殺那些擅自買糧,不肯賣田的人!”說着說着何進賢的眼睛就紅了,多少年沒殺過人了?
“那秦密要是不肯殺人呢?”楊金山的眼光有些怪異,張位幹別的不行,看人還是很有一套的,秦密既然是他派來的,又怎麼會輕易地上套?
“這些人是秦密今天放的,不殺,就說明他也有通倭的嫌疑,我就可以辦他!而且就地解決!”何進賢的嘴角邊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這件事情可大可小,關鍵就看他這個主掌刑名的按察使怎麼辦了,只要有了鐵證,想辦一個知縣還不難!
“讓秦密去殺這些人,淳安建德的災民就不敢再去買糧,沒有糧他們就只能賣田,秦密若是再敢阻止,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用抗拒國策的理由辦他!而且老百姓也不會聽他的了,只要餓死了人,也可以辦他!”何進賢越說越興奮。他這幾天都沒睡好覺,總覺得雖然自己也是浙江的按察使兼巡撫,可始終做事情放不開手腳,一直在琢磨着有沒有什麼兩全之策,把這幾個擋路的給除了,還能完成國策,今天一受楊金山的刺激,腦子裡的種種點子就連到了一起。
“可怎麼讓這些人到倭寇的手裡去買糧呢?”楊金山覺得有些意思了,這個點子開始倒有些下作,但越到後面就越能牽連到想要收拾的人,確實是個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這件事情就交給我了!”何進賢信心滿滿地拍了拍胸脯——主掌刑名的按察使要是想不出這些個點子,那他這麼多年的官算是白當了,“你得趕緊去催孫晉,明天上午議事,只要於新武改了口,同意了我們那個議案,剩下的知縣秦密就按照這個法子辦!關鍵是今天晚上孫晉必須要把於新武給套住。”
楊金山又慢慢地躺回到躺椅上,閉起了眼睛。做這個事情,依然是要付出代價的,爲了自己的錢途與前途,又有什麼是不能被拋棄的?自己來織造局也有些年頭了,不管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生怕給自己帶來麻煩,給老祖宗帶來麻煩,但事實證明,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就拿眼下的這個事情來說,自己是跟何進賢套在一起的,他要是進去了,難保不會把自己給供出來,更何況他是按察使,說話在浙江還是有不少人聽的,要是真想栽了還沒那麼容易。
他在躺椅上躺了一小會兒,何進賢卻在一邊急的滿頭大汗。這個死太監,做事情畏首畏尾,一點魄力也沒有,不就是怕把他自己給扯進去嘛!既然把他放到江南織造局,那他就別想獨善其身!
“做的時候手腳利落一點!千萬別落下什麼把柄!”楊金山總算是睜開了眼睛,只說了這麼一句話。這個事兒只能讓何進賢去做,自己就當不知道罷了,雖然往常他也抓了自己不少把柄,但能致命的卻並沒有,自己要是在這件事上牽涉過深,定然會扯到宮裡!
“都幹了十幾年的刑名了,你就放心好了!”何進賢蹭地站了起來,早說不就完事了麼?還要想這麼久,照他這麼個想法,那什麼都不用做了。
“慢着!於新武跟秦密現在什麼地方?”楊金山突地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
“我讓他們在臬司衙門的門房侯着呢!這兩個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該殺殺他們的銳氣!”一提起他倆,何進賢的火氣又上來了。
“你聽我說,”楊金山擺了擺手道,“你打了一天雷,總要下兩滴雨,唱完了白臉總要唱唱紅臉,說幾句好聽的,把他們給穩住。然後那邊抓緊做你該做的!”
“這是當然!”何進賢重重地點了點頭,“你也一定要跟孫老闆那裡交代好了,千萬不要出差錯!”
從臬司衙門出來,夜已經黑了。秦密還要連夜去淳安摸摸情況,今天他聽說已經開始死人了,一直坐臥不寧,也沒跟何進賢彙報,這件事兒自己得想辦法在淳安的範圍內解決了,不能再出現餓死人的事件,不然就會給其他人留下把柄,於是在衙門口就跟於新武和孫晉告了別,匆匆離去。
孫晉看着面無表情的於新武,雖說依舊有些看不上他的爲官之道,卻也暗自佩服不已。在浙江這麼多年,除了海瑞,還真沒有那個官員能如此爲老百姓着想,不管他是不是能做到,最起碼有這個心,就已經足夠了。他自己在織造局的作坊多年,對浙江官員的做派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了,之所以讓他來當作坊的老闆,不是因爲別的,還不是因爲他給的銀子多?別的小作坊只要有做大的跡象,就會被官府每天不停地查,被他們控制的幫派不停的騷擾,然後自己再去把那作坊以低價給盤下來。表面上看,自己是杭州的首富,可實際上身上卻能有幾兩銀子?作坊是給宮裡開的,是給官府開的;掙得銀子也被宮裡拿去了,被官府拿去了。如果不花銀子去維持,他孫晉的人頭只怕早就落地了,而且死了還沒人埋。
今天在漕運碼頭上的發生的情形,他整個都看在眼裡,心裡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自己是不是能在這個人身上,留下一絲退路?官府的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等到那一天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會像夜壺一樣,被他們毫不留情的拋棄。得爲自己留下一些退路!就算死,也要把這些人拉下來跟自己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