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前,宋三兒就已經跟着她娘和宋二姑娘先一步進了京。算起來,她和雷寅雙已經有整整兩年不曾見過面了。雖說兩家常有書信往來,可薄薄一張信紙,又豈能承載得了這兩個原就愛說話的好朋友間的千言萬語?因此,她這一上馬車,簡直就跟車裡鑽進了一羣小蜜蜂似的,立時一陣笑語頻傳。
見宋三姑娘上了雷家的馬車,宋二姑娘也趕緊跟過來,向着車內招呼了一聲,便也想擠進車去。
宋欣悅趕緊擺着手道:“這車裡不夠寬敞,二姐姐你就不要上來了。”
其實宋欣瑜原就沒真想上去,不過是想在人前擺着個跟雷家的親近姿態罷了。
話說那年天啓帝帶着失蹤三年的鎮遠侯世子江葦青回到京城後,京城上下一片震動,宋二姑娘更是吃驚不已。她再想不到,那叫她一絲兒也看不入眼的、不求上進的小兔,竟會是個堂堂的世子爺!她不禁深悔自己當初眼拙,竟未能在世子爺落難時及時伸一伸手,倒叫她錯過了一段極好的機緣。
而更叫二姑娘後悔的是,她原以爲憑着她爹的官身,她在京城能有一片更爲廣闊的天地,卻是進了京後才知道,她爹那一點官位,在京城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而且京裡的達官顯貴們一個個都是眼高於頂,雖看着知書達理,揹着人卻是最爲講究身份地位的,偏她還是庶出……京裡混了兩年,叫她雖結識了一些高門出身的少爺小姐們,卻是一絲兒的機會也沒找着。偏這時候,又傳來李健不僅中了舉人,且還是頭名解元的消息。
那十六歲的舉人原就已經不多見了,十六歲的解元更是鳳毛麟角,何況皇帝南巡時,可是親口考證過這李健的課業的,且當時就給他評了“雛鳳清音”四個字,可見將來必定是個前途無量之人。此時宋二姑娘不禁一陣深悔自己眼光不夠,竟是放手太早,沒能在李健未發跡之前就抓牢這個機會。
不過,宋二從不是個會輕易妥協之人,便是當初打錯了主意,也不代表如今她沒有改過的機會。
因此,當江葦青那裡表示要過來迎一迎雷家人時,她立時便慫恿着她妹妹也跟着一同去迎一迎宋老太爺。當然,她的目的自然不在她爺爺身上,她不過是想要藉着這個機會,向江葦青和李健二人表示,她和雷家人關係親近罷了。
所以宋三那麼一說,二姑娘便欣然退了下來,只隨口跟花姐和雷寅雙打了個招呼,回身欲去尋着李健和江葦青搭話。
她這一回頭,卻是才發現,李健和江葦青竟早已經雙雙站在她的身後——確切說來,是都靠着那雷家的馬車站着。
這會兒衆人都已寒暄畢,雷爹便過去安排兩家的馬車重新啓程的事了,於是江葦青和雷家的馬車間就少了個阻擋。雷爹的眼還沒往李健身上掃過,李健就已經明白了他姑父的心意,主動站了過來,補了雷爹走後留下的空缺。
他牽着馬堵在雷家車窗旁的舉動,未免太過顯眼了些,江葦青忍不住就衝着他眯縫了一下眼——這是最近纔跟他舅舅學的——然後,便含笑向李健道賀道:“恭喜了,解元公。”
“多謝世子。”李健也含笑回禮。
二人臉上雖都帶着笑,周邊的空氣裡,卻是莫名帶上了一份寒意,凍得宋二姑娘默默哆嗦了一下,卻是莫名就有點不敢靠前了。
這二人這般較勁似地站在一處時,馬車裡則是另一番歡樂景象。
那宋三兒宋欣悅比雷寅雙還要小一歲,今年十二,可個頭兒看着竟跟兩年前沒什麼差別。於是雷寅雙打趣着她道:“早聽說京城什麼東西都貴,難道竟貴得都叫你吃不飽怎的?怎麼你瞧着竟不僅沒長,倒還有點縮水了?”
身高是宋欣悅的致命傷,再經不起人一碰的,雷寅雙這麼一打趣她,她立時張牙舞爪地撲過來,一邊嚷着“我好歹也長了一寸半的”,一邊伸手去擰雷寅雙,又笑罵道:“你當誰都跟你一樣,吃了擀麪杖似的!”
那小石頭纔剛開始呀呀學語,哪裡知道她們這是在打鬧着玩兒,一看那陌生姐姐撲到他姐姐的身上,小傢伙立馬不幹了,在他孃的懷裡虎下臉,衝着宋欣悅就兇巴巴地“哼”了一聲——顯然是他自己淘氣時,大人都是這麼對他的。
那宋三兒是她家裡最小的一個,再小的孩子她幾乎都沒怎麼見過,見小石頭這生動的表情,不禁稀罕得不行,一把從花姐手裡將他抱過去就不撒手了。雷寅雙便教着小石頭叫宋三兒“姐姐”。而這傢伙雖然會叫“姐姐”,卻因着剛纔宋三兒動手“打”他姐姐,叫他起了小心眼兒,竟只直直瞅着宋欣悅,就是不肯開口。
這時,外面響起了雷爹招呼衆人啓程的聲音。花姐撩開車窗簾看了看外面那些簇擁在馬車周圍的少男少女們,回頭問着宋欣悅:“這些都是你家親戚嗎?”
宋欣悅正拿她衣襟上飾着的一枚如意平安扣逗着小石頭去抓,聽到花姐的問話,便輕蔑地一撇嘴,道:“什麼呀,我家在京城可沒什麼親戚的。”
“那這些人……?”
見他們迎過來,花姐還當他們都是宋家的小輩了。
宋欣悅道:“除了那個定遠侯家的陸山,其他幾個是跟我爺爺交好的世交家的小輩,”頓了頓,又道,“還有幾個,是我二姐姐的朋友。”說到這,她忽地回頭看着雷寅雙,誠懇道:“雙雙姐,我得向你道一聲歉。剛纔那個陸山,之所以會知道姐姐的外號,全都是我二姐姐的錯。因小兔哥哥被找回來的事,京里人對你們一家都很好奇,偏我二姐姐老實,被人一鬨,竟什麼都說了……真是對不住姐姐了。”
花姐不禁微沉了臉。雖然宋三爲了維護自家姐妹給宋二打了掩護,可花姐對這宋二姑娘的稟性也不是一無所知,自然不相信她是“因爲老實才被人哄了”的。
雷寅雙卻一如既往地不將這些瑣事放在心裡,大咧咧地一揮手,笑道:“這有什麼,我那外號都讓人叫了這麼多年了,便是沒你二姐姐,也總有一天會被人知道的。何況……”
她扭頭看着花姨一陣笑,“花姨總擔心我們搬來京城後會被人欺負,如今有人先一步替我把名號打出去,倒是正好。若有誰想要欺負我們,衝着我那名號,他們也得先掂量掂量不是?”
說着,她還裝着個大力士的模樣,舉着胳膊捏了捏拳頭,逗得宋欣悅咯咯一陣笑,這才把那點愧疚給放下了。
花姐則一把拍開雷寅雙的手,嗔着她道:“你可老實些吧!這京城可不比那江河鎮。在鎮子上,你打了人也就打了,大不了我跟人家爹孃撕破臉當街吵一架。這可是京裡,聽說隨便哪個瓦片掉下來,砸着的至少也要是個州官。你爹如今是什麼銜兒還不知道呢,萬一你惹了什麼大人物,我和你爹可沒那個本事去撈你。”
話說,雷寅雙的身世皇帝和雷家都不欲對外公開,所以她那陰差陽錯的“救駕之功”自然也不好對外宣揚了,皇帝便將她的功勞記在了她爹雷鐵山的身上。只是,因着他家一直未曾進京,皇帝佬兒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便一直把對他家的賞賜,還有雷爹將來進京後的職位給按了下來,只在口諭裡說,等他們一家到了京裡面聖之後再對外公佈。所以花姐纔會那麼說。
花姐的話,引得宋欣悅掩口一笑,道:“怕什麼,還有小兔哥哥呢。”
說着,一扭身,對雷寅雙道:“我上次信裡不是跟你說過嗎?如今小兔哥哥和李健哥哥,他們兩個在京城可風光了。兩個人自打入了良山書院後,那書院月考的魁首就叫他倆給包了。這一回是這個,下一回必定就是另一個,再輪不到別人的。不過,有些事兒我沒敢往信上寫,我怕萬一不小心叫我爺爺看到,會罵我。”
她拿衣袖遮着嘴,兀自“咯咯”笑了一陣才道:“你們再想不到,如今他倆在京城竟都混出個花名兒來了呢,李健哥哥的渾名叫‘花滿樓’,小兔哥哥的綽號叫‘月孤城’。”
“什麼什麼?”雷寅雙立時一歪頭,“花滿樓?月孤城?”這兩個名字,她怎麼聽怎麼覺得耳熟。
“什麼意思?”花姐也是一陣不解。
“意思是說,”宋欣悅笑道,“李健哥哥待誰都是那麼好,就跟那開滿樓的花兒一樣,叫人看了就心曠神怡。小兔哥哥就正好相反,看着像那掛在天邊的月亮一樣,好像照着一座城,卻是座孤城,誰也進不去。”
想着剛纔那一瞬,小兔給她留下的印象,花姐忽然感慨道:“還真挺像的。”
雷寅雙立時直着脖子抗議道:“哪裡像了?健哥可沒那麼爛好人,小兔也沒那麼不愛理人!”
宋欣悅笑道:“那是對你吧!”又道,“你們不知道,如今小兔哥哥在京城可風光了,都沒人敢惹的。從皇子殿下們往下數,就該算是他了。中秋的時候,太后給小兔哥哥賞了好多好東西,都惹得御史大夫們紅了眼,往朝堂上遞了彈劾奏章呢,不過全叫皇上壓下了。”
她這話,卻是叫雷寅雙一下就想起那年小兔說過的話來,心裡不禁一陣皺眉。所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看似烈火烹油,對小兔來說卻未必是件好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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