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龍珠紅光流溢, 晶瑩中透着神秘。
裡面呈現出一位丁香花般清雅美麗的女子,一身水鄉藍花布裙衫,走過小橋綠波, 舉着紫色的油紙傘, 行進在溼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那是她自己。
身後遠遠地隨着一隻毛色火紅的狐狸, 那狐狸毛被雨打溼貼在身上, 她停步,狐狸閃去一旁,她回首, 狐狸一閃消失遁跡。
媚兒的目光緊盯那狐狸,隨了那隻可愛的小狐狸拐過幾道巷子, 遇到一隊鳴鑼開道護送縣太爺的官轎行來的衙役。
紅毛狐狸搖身變成一黑衣蒙面客, 迅猛地衝向官轎, 驚得護送縣太爺的衙役抽出鋼刀抵抗。
黑衣客飛腳踢飛兩名衙役,一把奪來鋼刀一把, 躍上轎頂鋼刀向下紮下。動作迅捷,無懈可擊,受傷的縣太爺連滾帶爬從轎中滾出,大喊大叫。黑衣客掉頭就跑,邊跑邊回頭等候, 直引了那隊黑衣客向雨巷中孤身行進的媚兒而來。只見黑衣客在巷口呆立, 靜靜望着舉傘望天的柳媚兒, 手中的鋼刀扎向自己的大腿, 又將鋼刀扔過高牆, 擠着那條扎傷的腿,等那血滴一滴一滴滲出, 落在雨中青石板上。
他看好悠然前行的女子,猛地飛奔過去,肩頭狠狠撞翻媚兒,那癱倒在地如花瓣般臥在雨中的媚兒,滾落去一旁的紫色油紙傘,黑影側身而過忽然化作一片紅雲閃入媚兒的裙下。而媚兒卻狼狽尷尬的起身。
柳媚兒周身的血液如遭霜凍,手捧火龍珠駭然的周身發抖。
她看到裝作無辜賴在她懷裡的小狐狸,看到獨自在屋中翹腿得意洋洋的壞狐狸,騙局,一個大騙局,哪裡是受傷的狐狸誤打誤撞到她的裙衫下尋求庇護,只爲逃命,分明是蓄謀中的接近,設個詭計闖入她平淡的生計中。
再向下看,就是那棵田地池塘邊奇異的桂花樹。
元朗扶醉笑談,小狐狸趁人不備紅衫廣袖一揚,幾隻奇蜂盤桓腦頂,飛向元朗。
山谷裡,媚兒跋涉辛苦,而荒草中山石後一直暗自跟隨着那隻火紅的狐狸,直到媚兒掉進坑中,直到小狐狸吐了一口氣,枝頭變出一個蜂巢,飛舞着一隊奇蜂。
沒有比此時更令她驚愕,躺在身邊的人竟然對她撒下彌天大謊。
本以爲命運中的邂逅,讓他成爲自己生命中的他,讓自己懷了他的骨肉,一夢醒來,卻原來都是夢,還是一場被人編排好的夢。
翻身時牀邊吱呀的響動,小狐狸吧唧幾下嘴,伸個長長的懶腰,繼續在甕聲甕氣地吟誦:“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一個翻身忽然撲去摟坐在身旁發愣的媚兒,迎面卻是一把冰冷寒利的剪刀。
“媚兒,你這是?媚兒,刀劍無眼,莫要玩笑!”小狐狸竭力陪笑,但目光掃到媚兒一手輕晃的火龍珠時,笑容頓散神色愕然。他張張嘴,無語。
柳媚兒珠淚盈睫,哽咽難語,呆滯的目光失魂落魄般喃喃問:“你爲何騙我?爲何!”
舉起剪刀紮下,小狐狸迅捷的一變,那俊俏的紅杉少年化作火紅的小狐狸,嗖的一聲躥跳去旁邊的太師椅上。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驚恐,反是死仰八叉地坐靠到椅上甕聲甕氣的喊:“來人呀!快來人呀!謀殺親夫啦!”
那副無賴的樣子令柳媚兒又氣又恨,舉起鋒利的剪刀再次衝向那靠椅上笑望她的賴皮狐狸。
“哎呀!謀殺親夫啦!救命呀,某手親夫啦!”小狐狸邊跑邊跳,不時停了步有意招惹她,從牀上躥去牀下,再上桌椅,吊牀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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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媚兒停止了追逐,她兀立在原地,手中火龍珠遞出冷冷道:“還你!”
小狐狸如懶貓一般氣喘吁吁仰躺在牀上閉目思忖片刻,再擡眼觸到媚兒痛心氣憤的淚水:“姐姐真的捨得殺蛟兒?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不止一夜情深,如何也是有恩的。來呀,殺蛟兒吧。若是能給姐姐出氣!”
小狐狸仰躺在牀上,媚兒咬了脣,舉起手中的剪刀咬牙戳去,卻被小狐狸一把抓住了腕子,藉機摟她入懷,深深吻下。
媚兒掙扎哭泣,小狐狸握住她腕子認真地問:“你敢說毫不對我動心?你騙得了自己的口,卻騙不過自己的心。你的凡心已經動了,從我躺在你牀上的那日起,你看我的眼神,你偷偷撫摸我肌膚時那手,你爲我上藥時的心動,都逃不過我的眼。在深山尋藥時,你爲我真情所動,你答應過要嫁我爲妻。你我有過雨水之歡,你一直騙自己說元朗是你的丈夫,你心裡早就有我。儘管你自欺欺人說這是姐弟情,可只有你我自己明瞭。你若真狠心斬斷情絲,就來吧!”
小狐狸鬆開媚兒的手腕,他閉眼躺在牀上,朝陽透過疏窗,在他面頰上抹上淡金的迷人色彩,襯得五官格外俊美。
握緊剪刀的雙手在顫抖,那尖利的兇器已經觸及到小狐狸的脖頸,卻如阻隔千山萬水般沉滯不前。
淚水倏然落下,滴滴落在小狐狸清俊的面頰上,順了腮邊滾下。
小狐狸並未睜眼,呢喃嘆息:“姐姐,這淚,是苦澀的。”
媚兒終於難忍情感洶涌心頭,手一抖,剪刀收回,扔落在牀榻上,嗚嗚哭咽。
愛恨交加時,她彷徨不前。如小狐狸所說,她不忍傷他,可明明小狐狸欺騙得她好慘,騙得她有家難還,奈何自己卻下不了狠手?
“媚兒,這一切,都是無心之過,因爲,我太喜歡你,從第一面見你,就不想離開你。”
“所以你故意去襲擊縣太爺,故意砍傷自己躲在我裙下。”
小狐狸點點頭。
“只是因爲喜歡我?”媚兒冷若冰霜。
“你還不肯實言,你以爲我是紅杏那個蠢婦嗎?必有不可告人之事,你不會是爲了我,不會。”
媚兒的目光自信而倔強,她起身趿上繡鞋,推門迎了陽光出門。
丫鬟正哄了早醒的寶兒在院外灑水掃地,見到媚兒,張開手甜甜地喊着:“孃親”跑來,抱住了媚兒的雙腿。
媚兒忍淚含笑,蹲身對寶兒說:“孃親要出門,你在家乖乖和爹……”
遲疑片刻改做:“寶兒在家聽話。”
寶兒也不糾纏,只是天真地問:“孃親出門,可是要騎白羊當腳力?”
媚兒笑了搖頭,扭頭跑遠。
小狐狸並未去追她,她獨坐在湖塘僻靜的角落,守着將將泛紅的秋荻,望着野鴨戲水。
頭痛欲裂,那隻詭計多端的小狐狸,竟然被她當做一隻天真的寵物收養。真正蠢笨的是自己,哪裡會是他?
元朗,莫非元朗和她都被小狐狸玩弄於鼓掌之間?
媚兒揉揉腹部,雖然不見隆起,但畢竟那腹中是個活物,是條生命。
孽種,難道真是孽種?
她孤寂地守了蘆葦塘呆呆望天,從朝陽溫煦到驕陽當空,直到落日時彩霞漫天。
她咬咬脣,揉揉腹,橫下心,靜靜地走向那蘆葦塘。
如果真要離去,她不能再帶走一絲牽掛,不能帶走小狐狸任何的影子。騙局、謊言、欺詐,竟然都是在戲弄人家那最寶貴最單純,最不堪一擊的真情。問世間情爲何物?
媚兒忍淚,頭上雁陣驚寒,她搖頭苦笑。不屬於她的東西,終究不是她的。
儘管她一心盼望有個孩子,儘管她那麼愛丈夫元朗,上天註定她永遠無緣。
“姐姐不必再向前,你腹中不曾有什麼胎兒,你也沒能懷上身孕!”
身後一個清潤的聲音,是小狐狸。
媚兒沒有回頭,她相信小狐狸神出鬼沒的功夫一流,或許他早在自己的身邊,或許他也是默默守候自己一天,只不過不想擾她。
“是蛟兒給姐姐吃了‘封宮散’,姐姐才停了月事,噁心作嘔,類似害喜。”
媚兒憤怒,回頭望去,衰草漫天,小狐狸一身紅衫獨坐綠草叢中,手裡把玩着一根狗尾草。
“姐姐天生體質極寒,不易懷胎,需要細心調養纔可。”小狐狸解釋道。
媚兒轉身就走,羞憤氣惱卻無處遁逃。
“姐姐!”小狐狸喊她,媚兒卻不肯聽,拔腳欲走,卻忽然覺得身如冰凍一般,手腳僵如頑石,定在原地不動,同那日金毛狐王初來她房子尋小狐狸時那般,她被施了法術僵如石雕。
“事已如此,蛟兒也不必再瞞姐姐,話是要說明,說明就沒了芥蒂。”
小狐狸娓娓道來:“姐姐知書達理,定然聽說過一個故事。昔日商紂王無道,在女媧娘娘廟對女媧娘娘的金身污言穢語,題淫詩於牆壁。女媧娘娘羞惱,痛恨昏君無德,就派了九尾狐狸精俯身在美人蘇妲己的身上,去禍亂昏君紂王,令商朝滅亡。這纔有周武王成就一代帝業。”
媚兒身子僵硬,思緒卻還活絡。
“如今大明江山,昏君無道,殘害忠良,閹豎當權。昏君對天界西王母不敬,所以西王母吩咐大狐國在凡間下手,斷送大明江山,還百姓個太平乾坤。我父王就是受命於西王母。只是天界的太白金星吃了大明的供奉香火,硬是利用被貶入凡塵的文曲星幫着昏朽的大明朝廷苟延殘喘。姐姐一定奇怪,蛟兒說得這些事同姐姐無關,同蛟兒欺騙姐姐之事也無關。若是蛟兒告訴姐姐,那文曲星下凡投胎到了元家,就是你丈夫元朗,姐姐怕就明白了於中的原委故事!”
柳媚兒周身一震,將信將疑,就如當初不信那紅毛小狐狸是隻傳說中的狐仙一般驚愕。
“姐姐,這事本與姐姐一女流無關。錯就錯在,姐姐是那文曲星在凡塵命中的福星,有了姐姐在側,元朗遇難成祥,逢凶化吉;無了姐姐在旁,文曲星舉步維艱。所以,要實現西王母的旨意,就必須要先除去元朗身邊的福星!殷蛟受父命潛入凡間,伺機靠近姐姐,就是要尋機讓姐姐翻船溺死,或是意外亡故。若是讓人間或太白金星抓到把柄,西王母定然怪罪,事情要做的不露痕跡。可是自蛟兒見到姐姐,看姐姐心善收留蛟兒,就覺得不忍下手。可嘆蛟兒還自欺欺人,藉口要尋個妥善的法子除掉姐姐。但同姐姐共處一室多日,才發現姐姐宅心仁厚,善良難得,蛟兒不忍傷害姐姐,這才用些法子讓姐姐自己遠離文曲星,阻止文曲星考中狀元,等上朝堂,輔佐大明。只可惜……父王打殷蛟打得不冤,殷蛟因情廢事,動了婦人之仁,不忍對姐姐下手,竟然還愛上了姐姐。這是犯了大狐國的禁律!殷蛟屢次求父王放姐姐一條生路,從姦夫案到毒蜂計,直到如今,若不是蛟兒動了凡心,壞了父王和那狐妃的佈局,怕姐姐早早就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