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和帽兒回到竈房,帽兒將雞湯和飯菜分別裝在兩個大海碗中,放上托盤。做好一切後,她看向明思。
將軍雖是啥都不記得了,可每回小姐送的飯菜,他總是會吃光的。
明思垂了垂眸,上前端起托盤,轉身出了竈房門。
到了靠南的那間房前,帽兒快一步過來,將房門推開。
簡陋而整潔的房間內,只有一牀一櫃一桌子,並一把椅子。原本這是明思的房間,後來就讓給了秋池了。
此刻,秋池便靜靜地躺在這張牀上。
牀頭櫃子上是一盞油燈,他的身上蓋着白底紫藤圖案的棉被,白紗布的帳子垂了一半下來,另一半用一根木鉤勾起掛在帳竿上。
聽得聲響,他睜開了眼,朝這邊一看,便掙扎着要坐起,可因內傷不輕,一動,面色便有些發白擰眉。
帽兒趕緊過去將他攙扶起來,順手拿了枕頭給他墊好。
他坐穩之後,朝帽兒露出一抹笑意,“多謝。”
帽兒眨了眨眼,還是有些不習慣這個自醒來後對她突然變得很客氣禮貌的將軍,笑了笑,退開一步站好。
秋池的目光在帽兒的腿上輕輕一落,然後轉開,看向明思,“四兒姑娘。”
明思輕輕頷首,端着托盤走過去,帽兒又上前將油燈拿開放到桌子上。
明思將托盤放下,把飯菜和湯都拿出來,把湯擺到他面前,“先喝湯吧,容易吸收些。”
秋池點了點頭,看了明思一眼,接過了明思遞過的湯匙,開始喝湯。湯喝完之後,明思將湯碗收了,又將裝飯菜的大海碗移過去。碗裡只有一些和臘肉一起炒的土豆白菜。這樣的冬季,也惟有這兩樣蔬菜可吃。還是明思上山前就儲備好的。
秋池吃法素來利落,如今雖是受了傷,吃飯的速度還是保持了乾脆的風格。
不多時,一大海碗飯就吃完了。
帽兒嘻嘻一笑,從桌上的粗瓷茶壺裡倒了一盅茶出來,遞給秋池,“喝盞茶。”
秋池接過喝了。又道了一聲,“多謝。”
帽兒梗了梗,着實不習慣,接回茶盞,看了明思一眼,又好奇地看向秋池,“你現在想啥沒?”
秋池愣了愣,隨即茫然地看着帽兒,搖了搖頭。
帽兒心裡嘆了口氣,看着秋池這般模樣。忽生同情。
這山裡雖是消息不算通便,但小姐也會定期到村子裡去打聽那些下山的人。他們帶回的消息不算詳細。可北府軍覆滅,蒼郡被佔,大胡國建國,這樣的消息,他們還是聽聞了的。
她們二人之所以選擇在這兒大雪山落腳,其原因有三。其中之一,便是小姐心裡憂心藍彩。此處離蒼郡近。而且屬於幾不管地帶,藏身和打聽消息相對而言比較方便。
自一年多前,她離開大京和小姐匯合後。藍彩便跟着包不同去了蒼郡。
戰事一起,小姐除了擔心四老爺四夫人之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京的五少爺和蒼郡的藍彩了。
四老爺四夫人那裡,小姐在剛有所懷疑時,就去了信,讓他們去元國暫避。
可五少爺那邊,小姐一是不敢確定自己的猜疑,二是怕給納蘭侯府惹麻煩,故而不能通信。
這一年多,她跟着小姐自西向東走遍了大漢版圖上的大半個郡縣,最後見戰事已經無力迴天,小姐便帶着她來了這大雪山。
一爲避戰禍,二爲採那七葉花,三卻是爲了方便打探蒼郡的消息。
三個月過去,藍彩的消息沒打聽到,卻在半個月前將傷重昏闕的將軍給揀了回來。
更讓帽兒意外的是,六天前將軍醒來的時候,居然看了她們半天,最後卻問她們是誰……
問她們也就罷了,他竟然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
將軍竟然得了失魂症……
帽兒很是同情,不過轉瞬,她也暗自嘆氣。
失魂了也好,如今大漢沒了,北府軍也沒了,他不知道自己反倒還好些。
看秋池迷茫的樣子,帽兒心中頓生憐憫,偏首望着明思,“小姐,將――”一頓,想起明思叮囑過,趕緊改口,“他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以後怎麼叫他?是不是該取個名字?”
秋池也看向明思。
明思看了秋池一眼,垂了垂眸,“你看着取個吧,叫着順口就行。”
帽兒接受這麼大的任務,有些興奮,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要不就叫牛哥吧――”
秋池神情一噎,明思嘴角也不禁抽了抽,“還是換個吧。”
帽兒蹙起眉頭,覺得這名字挺順口的,以她肚中的墨水還真想不出啥更合適的,吶吶道,“小姐,這山裡人不都這哥那哥的叫麼?”又看了秋池那劍眉星目懸膽鼻的俊朗面容一眼,也覺得好像有些不大相配,遂撓了撓首,“小姐,還是別讓我取了,你知道我笨得很。”
明思抿脣笑了笑,看了秋池一眼,淡淡道,“那就叫帥哥吧。”
“帥哥?”帽兒仔細砸吧着,眸光一亮,“好啊,是大帥的帥吧,這個合適――叫着響亮!”
明思嘴角顫了顫,無奈一笑,又平靜表情看向秋池,“你好生歇着吧,我們姐妹就不打擾了。”
言畢,便將碗收起,托盤拿起,轉身出去了。
帽兒衝秋池嘻嘻一笑,“帥哥,好生休息,晚些再給你送藥過來!”
秋池掀起脣角,也露出一個淡淡笑意,輕輕頷首。
帽兒抿脣一笑,轉身出去,將門帶上。
看着帽兒微跛的身影消失在門前,秋池臉上的笑意緩緩斂起,整個人瞬間沉寂下來。
看着那緊閉的粗陋原木房門,他的眼底忽地浮起一抹蒼涼深切的悲涼。
看了良久,天色漸黑,屋內光線也開始模糊不清,他才輕輕地閉上了眼,仰首靠在牀頭,一動再不動。
明思和帽兒回到竈房。簡單的用雞湯泡了飯,各自用了一碗便放下。
帽兒站起來收碗,收到竈臺上,又取了茶葉筒子,打開一看,心裡嘆了口氣。取了一撮出來,用尾火竈上的開水給明思沏了一盞白毫銀針茶端過來,笑眯眯地。“小姐,喝盞茶。”
明思笑着看了她一眼,將暖暖地茶盞捧在掌心,“你也泡一杯,坐下吧,就幾個碗,什麼時候洗都使得。”
帽兒嘻嘻一笑,點了點頭,轉身替自己泡了一杯,卻是用的粗茶。
明思看了看。笑着搖首,“這麼省做什麼?那銀毫茶沒了就沒了。我又不是不喝那茶就不能過日子。”
帽兒在桌邊坐下,看了周遭簡陋的環境一眼,低聲道,“如今這裡,也就只那茶還……”
小姐自小哪裡過過這樣的苦日子,甚至,還要自己去挖陷阱。抓野味――
明思輕聲一笑,看着她滿臉替自己委屈的模樣,心中卻是失笑。“傻丫頭,你說錯了。如今這日子,我真不覺得苦。相反,我還覺得很有意思。”
帽兒滿臉不解。
明思微笑,眸光柔和的看着,“我這一生,從未過過這樣的日子。可是,正因爲沒過過,才覺得有意思。人一輩子,總該多經歷一些。什麼樣的日子都經過,都能過,這樣的人生纔有意思。”說着又一笑,“你不知道我每回去看那些陷坑的路上,心裡都在想,今日會不會有收穫?會有什麼樣的收穫?看到了陷坑裡有獵物,心裡便會特別開心。那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帽兒,不要替我操心,我真的不覺得難過。甚至,同姚嫂子吵架,我也覺得特別痛快,開心。”
明思看着帽兒,萎黃的膚色上是一雙黑亮晶透的眼,此際,正湛然生輝,神彩熠熠。
帽兒似乎有些明白了。
確定明思真的沒有覺得委屈的感覺,帽兒心裡鬆了口氣。她本是極簡單的性子,明思這麼一說,她心裡大石也就放下了。嘻嘻笑着端起茶盞大大喝了一口,認真點頭道,“我也覺得這茶挺好喝,小姐就別操心我了。讓我喝那好茶,也是牛吃花。”
她聽明思說過“牛嚼牡丹”,卻記不真切,只記得是一種花,便隨口說了。
明思忍笑,搖首寵溺,“傻丫頭。”
遂不再多言,只捧了茶盞,看着青碧茶湯中的根根懸針,陷入了沉思。
帽兒瞅着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心事,也不打擾,只學着明思也捧了那茶盞,暖着手慢慢喝着。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並不寬敞的竈間裡,竈臺上的餘火紅光從竈口透出,隨之而出的還有陣陣暖意。
屋內光線漸漸黯淡影綽,只那竈口的紅光,讓這不大的空間呈現出一種溫暖靜謐的寧靜祥和。
看着明思茶盞中的水差不多了,帽兒起身爲明思續水。
明思將續過水的茶盞重新捧起,依舊靜靜不語。
帽兒看了她一眼,坐下,終於忍不住低聲道,“小姐,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咱們不是給將軍和藍彩都去了信麼?怎麼這仗一下子就被打垮了?”
這個問題一直都在她心頭縈繞,自秋池來後,就更是心急想問個究竟,偏生秋池昏迷了幾天,好不容易醒了,卻啥都不記得了。
帽兒真真是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