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半垂着眼簾,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如今,我只擔心藍彩……”
眼下的消息並不好,北府軍最後的兵力在千丈坳被圍攻而滅。秋池雖逃出來了,可身邊一人都無。依包不同對秋池忠心的程度,若是無大恙,這種情形下,定該是隨侍左右的……
而藍彩……這個丫頭卻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
這幾日,明思一想到這個問題,心裡就會隱隱發慌。
垂下眼瞼,她在心裡默默唸道,藍彩啊藍彩,你可要好好的……
吸了一口氣,擡起眼眸,明思放下茶盞,起身一笑,“我先回房了。”
帽兒也知此刻又到了明思每日雷打不動的鍛鍊時間,也按捺住心情,頷首起身,“那我洗碗,稍後給將——帥哥送藥過去。”
明思笑着點了點頭,走回了她和帽兒的房間。
這院子一共也就兩間臥房,一間給了秋池,她便和帽兒同住。
回到房間,她脫下棉襖棉裙,換了一身輕便些的衣服,便開始壓腿熱身。
從她離開大京時就想好了,暫時不選擇定居,而是選擇從西部開始,隨性而走。過程中,她仔細研究了四夫人給她的冊子上那“歸女丸”的配方後,便下了決心,要自己想辦法集齊這七十二種原料,來調整自己的身體。
其中半數的藥材雖然稀少,但只要有銀子還是能尋到的。而另一半中,有六七成十分珍惜。在她走訪各地藥堂名醫後,也能查出一些蹤跡,花了一些力氣和成本,還是收集到了不少。而最最難得的卻是最後那十來味。許多人連聽都未聽過,就算是聽過的,也道從未見過。
明思只好根據冊子上描述的生長特性來尋找。
而其中有一味七葉花便是剋制寒毒的重要藥引,偏生還生長在至高至寒之處。
種種緣由一起,明思就毅然而然的選擇定居在了這大雪山的半山處。
算來運氣還不錯,經過一個多月的查找詢問。一位村裡的獵戶看了明思畫的圖告訴明思。他曾在看到過類似的植物。不過時間久遠並不記得確切位置,只記得在半山西面的一處陰面山崖下。
明思僱了幾個憨厚的獵戶一起幫着去找,終於尋到了那山崖,找到了那七葉花。
正好是快成熟的時候。此地人跡罕至,此花未成熟時模樣如同野草,也不擔心人來採摘。明思請獵戶們幫忙用大石砌了一個小型的山洞。將那七葉花護住,免得野獸不小心刨了。
剩下的,就只是等候了。
等候花開。等候消息……
想着明思的身體,帽兒原本不同意在此安家,可明思卻是另一套說辭,“身體有寒症不代表我就要畏寒如虎,即便我遠離寒冷氣候,可身體寒症還是在的。不如以毒攻毒,提高自己的抗寒能力。”
帽兒似明非明。但想着小姐這一年來,每日早晚從未間斷過的鍛鍊。也知明思毅力驚人,斷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也就未有再反對了。
明思穿着棉襪,在鋪了墊子的木地板上一直鍛鍊到自己渾身出了一身大汗才停歇。
這時,帽兒已經給秋池送完藥,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給明思兌好了放了藥材的洗澡水。過來一看,正好見明思拿着棉巾抹汗,遂笑道,“‘小姐,去泡澡吧。”
明思兩頰飛紅,頷首一笑,走了出來,到帽兒身邊腳步一頓,“他如何了?”
帽兒一愣,反應過來,想了想,“身子好像好多了,就是精神不大好似的。”
明思垂了垂眸,輕輕“嗯”了一聲,走了出去。
帽兒跟着明思背後,總覺得這回揀了將軍回來,小姐的神情不大對,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
將軍逃出來了,怎麼說也該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兒吧?
想不明白。
只得無奈一嘆,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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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大雪山西面一處半山。
又是一個雪舞紛飛的夜晚。
榮烈靠在巖洞壁上,懶懶地伸直長腿,手裡提着酒囊,平靜地看着眼前的篝火,他的面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
這是一個前後皆通的巖洞,一側是他們進來的入口,另一側卻開在長而陡峭的斜坡峭壁之上。巖洞雖然長,但是空間並不大。故而其他幾人便在洞口不遠處生了火,一則是守衛,二則是替榮烈擋風。
幾個人圍着篝火,一面烤着獵物,一面喝酒禦寒,小聲說笑着。
熱烈的篝火將深灰色的巖壁映出暖意融融的一片紅,投射在榮烈深邃俊美的臉上,那象牙色的肌膚卻是顯出了一層淡金紅。
在這層近似神聖光澤輝映下,他微微擡着線條優美的下頜,神情淡淡。襯着那通透深幽的琥珀雙眸,讓他原本就如雕刻一般的面容,在此刻,更是顯出一種猶如神祗的俊美來。
坐在洞口的瓦格一面神情自然的低聲附和着同伴們的說笑,一面用微不可查的眼角餘光,瞄看獨坐在洞內深處的榮烈。
他莫名有些心慌。
這兩日,榮烈有些奇怪。
按理說,緝拿北府將軍秋池是一件要務。以他對榮烈的瞭解,如果他真是用了心思的話,應該不會像這兩日這般,只聽他們說怎麼走就怎麼走。往日話就不多,這幾日就更少了,更不用說對他們下什麼指令。
他好似對緝拿秋池這件事,並不上心。
看着榮烈那平靜得近似有些漠然的俊美側面,瓦格一時呆怔,心慌意亂之下,連同伴說的笑話也忘了迴應。遲了片刻。反應過來,才強笑了兩聲。
又過了一個時辰,便近子時,洞外天色已經是黑黝黝一片。
走了一天的路,幾個漢子吃飽喝足之後,便有些酒意上頭的昏昏欲睡。
瓦格是隊長。見時候差不多了就笑着分配一番。讓那幾人休息,自己來值上半夜。軍中都是些粗豪漢子,聞言也不矯情,各自在洞口處尋了個位置。鋪開氈子,躺下合身就地一裹就閉了眼。只片刻,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便起來了。
瓦格在洞口又坐了片刻。給火堆加了幾根乾柴,走了進來,低聲道。“王爺怎還不歇息?”
榮烈看他一眼,眼神淡淡在身側示意,“坐。”
言簡意賅。
瓦格微愣之後,坐在了他身旁,“王爺這兩天可是有心事?”
榮烈垂眸淡笑,輕“哦”了一聲,目光飄忽地落在火舌的最高處。“此話怎講?”
瓦格看了他一眼,“咱們經過那幾個村子。王爺都未曾細查過,只是派人去探問……”
這不是榮烈以往行事的風格,太過草率。
那些村民十分排外,對西胡人比大漢人更無好感,都是三言兩語說聲“沒有”就打發了他們。
榮烈脣角淺淺笑意,靜了片刻,忽道,“那你呢?你有何心事?”
寧靜的山洞中,榮烈的語聲並不高,也似隨意而問。瓦格聽在耳中卻驚響,心中猛然一跳!
雖然榮烈並未看他,他還是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簾,“屬下無甚心事。只是在想這秋池能逃到何處?右柱國傳來的消息說,二十日前,曾在蒼郡和這雪山交界處曾和秋池遭遇過——這大雪山路不好行,秋池又受了那一錘,想必是不能走遠的。”
榮烈脣角一勾,又倒了口酒,“說的不錯。”
榮烈不讚他,他還想繼續說,這一讚,他卻囁囁不好說了了。
看了榮烈一眼,起身道,“屬下去拿酒,陪王爺一起喝。”
榮烈笑看他,頷首,“好。”
酒拿過來了,兩人對了一下,便各自開始喝,卻都靜默無言。
一時靜謐,只有液體蕩動的聲音不時在空間內低低隱約。
榮烈先喝了許久,酒囊中只剩小半酒液,這一喝,不多時便空了。
剛蕩了盪酒囊,瓦格將自己的酒囊放在身側便起身,“屬下去給王爺取酒。”
不待榮烈出聲,就徑直起身去了。
榮烈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復轉首平靜。
待瓦格取了新的酒囊回來,榮烈笑了笑,伸手取過瓦格喝了一半的酒囊,“我喝得差不多了,喝你這個就成。”
瓦格微怔,稍稍一頓,“王爺不嫌就成。”又看了榮烈一眼,遂坐下繼續。
又過了片刻,榮烈朝洞口處沉睡無聲的四人看了一眼,忽地神情慵懶地斜睨瓦格,朱脣勾起,“是不是覺得我未像他們一樣中你的迷藥,有些奇怪?”
瓦格聞言身子一顫,面上卻未露訝色,反倒是低低垂首,“王爺恕罪。”
先是驚訝的,可想起陛下所言,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看到他這般模樣,榮烈的目光驀地在手中酒囊上一落,心中倏地一驚——遂暗暗一提氣,只覺體內寒滯一片,連內力也調動不得了!
面無表情的擡眸,冷冷道,“酒中有毒?——你是他的人!”
前一句半肯定,後一句,卻是肯定。
瓦格緩緩起身,在榮烈面前“咚”的一聲,重重落跪,語聲沉痛低沉,“待屬下送王爺回去後,便以命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