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明思已經習慣了這個男人的變臉莫測,此刻也有些無語。
她和他之間哪裡是生氣不生氣的問題。
她明白,他也不可能不明白。
明思如何不知他是刻意這樣說,將兩人間的問題和矛盾淡化,讓氣氛和睦些。
心裡有些難以言表的莫名滋味,默默一嘆,明思面上神情不變,眸光靜靜地看他須臾,眼簾垂下,“想聽我那兩個朋友的故事麼?”
榮烈眸光一閃,頷首,“好。”
屋中靜默了片刻,明思的聲音輕輕響起,“她們是一對姐弟,姐姐叫桃花,弟弟叫土娃,都是元國商族人。他們的父母在二十一年前的元國山裡救了一個大漢的年輕男子。後來這個男子同他們的父親結拜成了兄弟。一年後,這個義弟邀請義兄全家去大漢做客。他們父母就帶着三歲的小兒子土娃去了。這一去就再無消息。一年多後,桃花到大漢尋親,才發現父母都死了,弟弟土娃也不知去向。原來他們父親的那個義弟根本存心不良,他家原本是做馴獸生意的。騙了義兄一家來便用她的弟弟挾持她的父母替他們馴獸賺錢。後來還把她的弟弟交給人販子賣了。她的父母便放獸咬死了那家的主子,自己也自盡死了。後來,她見到那家最後還剩下的一個三歲孤女無人照顧,便把那孤女收養了。她打聽到弟弟被賣到了四大侯府,卻不知是哪一家。她便賣身進了其中一家。誰知,那家的大夫人心思深沉。知道了她進府的目的,便利用她做了一件壞事,而後還騙她喝下蒙汗藥將她推下懸崖。她掛在一棵松樹上保住了性命,爲了不被人認出。她毀了自己的容貌和聲音留在了大京。靠替人做針線活兒養活自己和那個小女孩。後來那個小女孩大些,她又將那個小女孩送進了那戶人家做丫鬟。那個小女孩很機靈,被分在的那家最受寵的孫小姐身邊。沒過兩年便升做了近身丫鬟。她也幫那小姐做了不少事,比如利用姐姐教會的一些馴獸的本事,引得太子的豹貓將這戶人家剛剛回京的一個孫小姐嚇得掉進了蓮池。”
聽到這裡,榮烈已經明白這戶人家是誰,自然也明白是最得寵的孫小姐和剛剛回京的孫小姐分別是誰。面上笑容斂起,他只深深地看着明思。這一刻榮烈明白了,明思雖只說是講她那兩個朋友的事。實際,她要說的內容應該遠遠不止這兩人。
明思微微一笑,“她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爲了討好那得寵的孫小姐,因爲她的目的是爲姐姐報仇。因爲這家的孫小姐都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其中的一人在九年之後會成爲大漢的太子妃。而她服侍的小姐最大的對手正好是害她姐姐的仇人。而被嚇得落水的孫小姐,卻因此重病一場。差點就死了。醒來後,驚嚇了一段時間,不說話也不認人。其實她心裡都明白,可是卻覺得很怕,所以不敢跟別人說話。大家都以爲她傻了,所以很多人在她面前說話都不在避忌。她可以聽到許多旁人聽不到的秘密。經過了這一次,這個孫小姐一夜間便長大了許多。她的爹孃都很善良也很正直,可在這個家裡,善良和正直的保護不了他們的。他們知道家裡要他們回京的目的。可他們不願自己的女兒進那高牆之內。加上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在回京之前,她的娘就給她吃下了一顆家傳的奇藥。這種奇藥對調理內體極好,卻有一種弊端,用藥之後,皮膚髮色皆會蠟黃變色。若是用一顆只數月恢復。若使用兩顆,膚色約莫十年方能恢復正常。落水醒來後,她的娘告訴了她這個秘密,問她可願吃這第二顆。她也不願離開爹孃,更不喜皇宮,便吃下了。再後來,他們一家一直在這家中小心的生活,想着等九年之後,一家人就離開大京,然後過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這個小姐漸漸長大,爹孃都極縱容,於是她就偷偷地瞞着府裡開始做生意。因爲怕府中知曉,故而她極小心。後來有一次,她發現自己的繡坊中有一個姓晟繡娘行爲有些奇怪,還同她府中另外一房小姐身邊的丫鬟有接觸。她擔心出意外,便去查。一查才發現,這個晟繡娘私下相見的丫鬟正是府中最受寵那位小姐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於是她去見了那晟繡娘,後來便得知了她一家的故事,也知道了那個丫鬟其實是她仇人的女兒,還知道了很多她從前不知道的事情。最後,晟繡娘求她幫她尋找她的弟弟,她答應了。”
明思輕輕頓住,擡眸看向榮烈,某清若水,脣畔淡淡笑意,“我說這些,你可會聽得無趣?”
榮烈一怔,聞言輕輕而笑,眸色一片柔和澄清,“不會,正聽得入神。後來如何了?那土娃是如何尋到的?”
他自然不用問有沒有尋到,明思早就說了那兩個朋友眼下在元國,那自然的尋到了。當然,雖是聽出了明思故事中人的身份,但明思未曾直言,他也不會點破。
明思噙笑淡淡,看了他一眼,將目光投向窗扉。此際正是欲黃昏之時,陽光最是燦然,卻又是明媚中帶着慵懶。素白的窗紗鍍上了一層金色,宛若油畫般的美。
榮烈看得出來,此際的明思有些心緒感慨,她的眸光朦朧中蘊含着一絲悠遠的追憶。榮烈看得出來,方纔那些聽起來其實並不美好的往事並未讓她難過。相反地,她的眸光中還帶有一些溫暖的笑意。從已經說完的故事中,那姓晟的繡娘也好,還是那做了丫鬟的妹妹也好,其實算起來都可以說是曾經害過她的人。可她的表述中,卻沒有一絲憤恨,甚至連淺淺的不滿都無一分。
這一順,榮烈不禁生出些奇異的感覺。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同其他女人不同的,可他卻想不出,她爲何會這般的不同。
她早前那句話說得極平靜極坦然,她說她有很多秘密……而且,她極有自信,他和他的皇兄都查不出。想到這點,榮烈驀地有些不舒服。他看得出來,她說這話的時候除了自信,似乎還讓他生出一種感覺。她有些秘密,她永遠不會說出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按捺住心裡這種不舒坦,他定定看着她。
她斜靠在靠枕上,雖是斜靠,但腰背卻比一般人筆直許多。烏黑油亮的青絲順滑的披瀉而下,幾縷垂落胸前。交衽的月白素色寢衣領口露出一片玉色如酥的肌膚,精緻的鎖骨隱隱若現。
她的坐姿極端莊,原本拿着書冊的手在書冊被抽走後,輕輕交疊放在粉紫的錦被上。春蔥般的纖長手指自然的重疊伸展,映着手下錦被上的大片蔥綠荷葉,更顯得欺霜賽雪的晶瑩秀美。
她的臉隱藏在拔步牀的雕花牀架的陰影中,比平時更顯得蒼白一些的皮膚上不見一絲毛孔的蹤跡,細膩美好之極。
瓜子尖的小臉上,一雙水沁黑葡萄般的眸子是最具靈氣的地方。又黑又亮,卻乾淨通透之極。
自小榮烈都知道旁人都說他有一雙西胡最美的眼睛,可他每回看都明思的這雙眼,他總會覺得,這雙眼纔是世上最美的眼。他的眼睛雖看着漂亮,卻藏了太多的不乾淨,太多的醜惡,有他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而眼前的這雙眼,卻是乾淨而清澈,而且溫暖……她看到的東西也很多,可她只會留下那些美好的,溫暖的。所以,她的這雙眼纔會一直都那樣乾淨、靈氣,和溫暖。
所以,旁人總會躲避他的目光,而她的這雙眼,卻總是讓人想去攫住和收藏……
兩人皆未說話。
明思陷入了回憶,榮烈陷進了思緒。
待明思回神過來,將目光投向榮烈,發現他一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臉,她愣了一瞬,而後擡手摸着自己臉頰,輕輕笑道,“怎麼了?”
榮烈從思緒中回來,看着明思的動作和神情,只覺心底驀地柔軟之極,沒有去糾正明思的話,只噙笑微微,“沒什麼,等你說後面的。那兩姐弟後來如何團聚的?”
明思“哦”了一聲,“我走神了。”
榮烈笑道,“無妨。”
明思垂眸笑了笑,然後笑容慢慢收了些,輕輕開口,卻沒有再用第三人稱,“我託五哥幫我查的。沒想到查到的結果是晟繡孃的弟弟很可能是被上官府買下,後來送到了宮中——”擡眸看着榮烈,她輕聲道,“後來查到了,晟繡孃的弟弟便是司馬陵身邊的近身太監富貴。”
明思頓住。
榮烈脣邊笑意消失,望着明思眸光一凜,脣抿了抿,卻未出聲。
明思同他目光一觸,對視須臾,輕聲問,“還要聽麼?”
榮烈垂眸一笑,擡眸湛然,脣角微彎,“爲何不聽?”
明思收回目光,羽睫半垂落,神情平靜,“後來我想法子同富貴聯繫上,讓他們姐弟見了一面。他們姐弟都希望能回到故鄉。我們定好計劃,約好了離宮的時間。可到了那天夜裡,卻出了意外。原來富貴的身世早被人得知,所以他恨上官皇后將他淨身送入了宮中。一時激憤下,他曾在司馬陵的飲食中下過毒。而那人想殺富貴滅口。那天夜裡,富貴被追殺,好不容易逃脫。等我們走到城外時,司馬陵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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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的話:二更奉上~~~苦笑~~果然掉到第八了,也不知還會不會繼續掉~~有粉的兄弟姐妹願意就稍稍支持下吧~~~稍後還會寫,不過估計是趕不到十二點前了~~大家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