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隊伍抵達上洛郡,太守李義攜當地一衆官員在城外迎接。
李義也是出身隴西李氏,在大隋,大部分的刺史、郡守,都出自關中集團,而他們會在當地豪族中挑選左官,這樣一來方便管理地方。
比如最低一級的鄉正、里正,這兩個位置本就是給鄉里最吃得開的人物準備的,也就是地頭蛇。
只有這些人,才能管住底下的百姓,而關中貴族屬於外來戶,沒有本地人的幫忙,啥事也辦不成。
舟車勞頓,楊銘確實該找個落腳之處休整一下。
當晚,隊伍住進了城中一個叫做李園的地方,宅邸的規模相當大,與大興晉王府不相上下,完全能將他們這兩千人容納,還有富餘。
李園的管家,叫令狐德,年紀不小了,這座宅子就是他帶着百餘奴僕留守在這裡。
也就是楊銘,換做別人,根本沒資格住進這裡,包括郡守李義。
因爲這座宅子的主人叫李敏,李敏的妻子叫宇文娥英,是楊銘的表姐,楊麗華的女兒。
李敏的父親李崇,曾任商州總管,商州就是眼下的上洛郡,這座宅子,是李崇任總管時的宅邸。
這是郡守李義能夠找到的,最適合安頓楊銘的地方了。
打發走對方之後,楊銘將府內外的安保,全權交給龐牛,而陳奎則負責貼身近衛。
別以爲他是郡王,人身安全就有保障。
楊銘心裡很清楚,荊州地區遠離大興,又是舊樑故都,自己以後的日子,身邊一刻都不能離開護衛。
這世上,膽大包天的人多了去了,楊銘當初就曾聽說,某地一位縣令,被當地一名士族子弟以石頭砸死,行兇者事後甚至免於官府追責,好在蘇威奉旨巡視天下,路過此縣,把這樁桉子又翻了出來,才把那小子當街給砍了。
不要害怕老百姓,老百姓沒有害人之心,防的就是那幫世家子,這些人打小被溺愛長大,性格好衝動,一向在本地橫行霸道慣了,惹急了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
這就是爲什麼,楊銘從來沒有將隋末的亂世形容爲農民起義,而是稱之爲大亂鬥。
那是農民起義嗎?帶頭的有幾個是農民?
楊銘就曾聽說,開皇初年,楊堅將大批關隴子弟調任地方,以此掌控天下,而這些貴族子弟赴任的時候,身邊都帶着幾百打手,就是爲了應付不利局面。
想當年,老爹楊廣出任揚州總管,第一天就在江都殺了兩千多人,有時候以暴制暴確實是最好的手段。
晚間,楊銘與元文都聊至很晚,才放對方回屋休息。
等元文都走後,楊銘便去尋楊茵絳,聽說她受不了奔波之苦,身子有些不適,所以想着去探視一番。
楊茵絳這次私奔,除了帶着一堆書籍之外,就只有一個老僕,一個婢女,等於是舍家棄業跟了楊銘。
….
不過楊銘已經將自己原有的婢女,撥出十人,專職侍奉楊茵絳。
進了對方寢院之後,楊銘發現幾名侍女正在院中燒水,詢問之下才知道,楊茵絳要沐浴。
身子不舒服還洗澡?就不怕病情加重?
屋子裡,楊茵絳無力托腮,目光呆呆的望着桌上油燈,聽到腳步聲後,這才轉頭:
「好累啊這還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楊銘坐下來,笑道:「聽說你哪裡不舒服?」
楊茵絳搖了搖頭,朝着楊銘伸出手臂:「你摸一摸?」
什麼意思?讓我把脈?我不會呀,楊銘試着將手指掐在對方手腕,然後好奇道:
「脈象似乎挺穩啊?」
楊茵絳
無語道:「又沒讓你給我診脈,我是讓是摸一摸我的手臂。」
你的手臂怎麼了?楊銘探手放在她的臂上,疑惑道:「然後呢?」
楊茵絳道:「什麼感覺?」
感覺,楊銘想了想:「有點涼,也有點嫩」
「不覺得黏湖湖的嗎?」楊茵絳沒好氣的抽回手臂,白了楊銘一眼道:「好多天沒有沐浴,我身上都已經酸了,渾身的汗臭味。」
這時候,熱水準備好了,兩名婢女進來伺候楊茵絳沐浴,楊銘本打算避嫌離開,誰知卻被楊茵絳叫住:「你別走,我只認識你一個人,你走了,我害怕。」
這有什麼害怕的?不過楊銘還是返回位置坐下,
畢竟隔着屏風,除了能聽見水聲外,什麼也看不到。
楊茵絳頂級世家出身,自打生下來,就沒有自己洗過澡,必須有人服侍才行,洗過之後還需揉捏一番身體,纔算沐浴完畢。
隔着屏風,只聽楊茵絳道:「此番赴任荊州,你是打算混日子,還是有其它念頭?」
混日子?楊銘愣道:「爲什麼要混日子?」
楊茵絳道:「如今天下承平,四海一統,除南方偶有戰事之外,也就北方突厥之患,荊州一帶還是安穩的,我說的混日子,是指結交當地氏族,穩住荊州局面,不致生亂即可,漢王殿下當初就是這麼做的。」
楊銘笑道:「那麼你說的其它念頭,又是指什麼?」
只聽水聲嘩啦啦一響,楊茵絳顯然是翻了個身:
「氏族實際把控地方,荊州雖有二十二郡,但是你所能真正掌控的不足一半,另外一半,你要倚仗當地豪族才行,但是我覺得,以你的性格忍不了他們,所以纔會問你,有沒有想法收拾他們?」
你不該是楊玄感的女兒,你該是楊素的女兒,楊銘忍不住笑道:
「總管一職,鎮撫地方,力求一個穩字,我若動他們,勢必生亂,只怕無法向二聖交代。」
楊茵絳道:「有了賦稅,朝廷那邊怎麼都好交代,荊州乃富庶之地,有江夏、江陵兩大水運碼頭,一日千舟,西接蜀中,東連江南,乃漕運最盛之地,這樣的地方,屬實不該任由那些小門小戶所掌控。」
….
楊銘對此表示贊同,荊州一帶的豪族,在關中集團眼中,確實算得上小門小戶。
事實上,荊州一帶確實沒有一家可以拿得出手的氏族,雖然大族頗多,如江夏黃氏,江夏費氏,襄陽杜氏,襄陽席氏,武陵龔氏,長沙吳氏、劉氏、羅氏,王氏等等,但是這些都不行。
楊銘將當今的大隋豪族分爲四個階層,從高到低依次爲政治世家、傳統世家、書香世家、商人世家。
政治世家便是關中貴族集團,
傳統世家如清河崔,博陵崔,太原王,范陽盧,這類傳承很久,也帶有政治色彩的傳統家族,他們比之關中集團還是有差距的。
書香世家便是類似於安邑衛氏這樣的家族,文化底蘊深厚,受人尊重,此類世家以江南居多。
最差的商人世家,大多聚集在大隋中南部地區,荊州一帶的氏族,基本就是這類。
瞧着似乎都是些小嘍囉,沒幾個在京師任職的,但實際上,這類家族在地方滲透極深,大隋的許多政策只有在這些人的配合下,才能很好的實施。
就如州郡之分,荊州很多郡本來已經改成了州,但是在民間,大家還是以郡相稱,這就是政策落不到實處的後果。
爲什麼?因爲大隋制,州刺史由皇帝直接任命,郡太守由吏部直接任命。
不管這個州是上上州還是下下州,都是得楊堅點頭才行。
而楊
堅派到地方的,清一色都是背景很硬的狠人,基本一上任,都是壓着地方豪族打,但吏部指派,就有門道可尋了。
許久後,楊茵絳沐浴完畢,直接披了一件薄紗長裙便從屏風後走出,兩名女婢跟在她身後,爲她擦乾溼漉漉的長髮。
「臨行之前,我曾特意在祖父書房,查閱過關於荊州一帶的記載,別看這些小門小戶上不得檯面,他們大多背後都有後臺。」
楊銘笑道:「你的阿爺,又是誰的後臺呢?」
楊茵絳一愣,忍不住託額苦笑道:「也就江夏一帶。」
楊玄感,現任鄂州刺史,治所在江夏縣,轄下四個縣:江夏、武昌、永興、蒲圻。
但江夏一帶,沒有人稱鄂州的,皆是以江夏舊稱。
四個縣啊?這應該是中下州了吧?楊玄感混的也太差了。
如果不是因爲他爹是楊素,這小子將來絕對不會有什麼大出息,身上那個柱國的勳位,還是楊堅看在楊素的面子上賞賜的。
不過楊銘知道,楊茵絳謙虛了,楊玄感在荊州的影響力,絕不止江夏,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親爹現在是尚書左僕射,百官之首,地方豪族誰敢不給面子?
楊素可是個狠人,殺人不眨眼,眼下的大隋朝堂,就屬他這輩子殺的人最多。
這次南下之路,繞道六十里就可以經過江夏郡,楊茵絳有機會父女重逢,只是不知道,以她現在私奔的狀態,敢不敢見她爹。
楊茵絳似乎並沒有生病,只是嫌棄自己滿身臭汗而情緒低落罷了,現如今沐浴已畢精神煥發,狀態看起來很不錯。
「好了,早點休息吧,我們會在上洛郡再滯留一天,後日啓程,」
說罷,楊銘起身便走,卻被楊茵絳突然拉住:
「我一個人不敢睡啊?」
楊銘頓時愕然,想什麼呢?我還有一個月才十三歲。
不過楊茵絳的下一句話,讓他老臉一紅,頗爲尷尬:
「你讓暖冬涼夏陪我,陳淑儀也行,我一個人睡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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