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這個人,你用「博古通今」四個字來形容他,一點都不誇張。
此人才華之高,應變之強,智謀之絕,大隋無出其右。
薛道衡已經是頂級的學者,照樣得給裴矩打下手,而且心服口服,歷史上隋滅之後,他在唐朝照樣做了民部尚書,死後諡號文敬。
河東裴氏在大唐時期,也是混的風生水起,封侯拜相不在少數,唯有京兆韋氏可以相提並論。
既然要找裴矩幫忙,就跨不過裴淑英。
雖然已經深夜,楊銘還是讓陳淑儀去把裴淑英叫醒。
楊茵絳衣服都沒穿,不方便出門,只好讓裴淑英穿上衣服,來這邊見楊銘了。
裴淑英知道半夜找她必然是急事,於是胡亂套了件衣服便跑過來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飾,眼下的裴淑英美豔動人,雖然頭髮蓬鬆衣衫不整,卻別有一番韻味,楊銘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裴淑英進來後邊束腰帶邊問道。
楊銘道:「想請你幫個忙。」
「只要我能做到,你儘管開口,」裴淑英非常爽快,來到桌前坐下,望着陳淑儀開始準備筆墨紙硯。
「是讓我給誰寫信?」
楊銘點了點頭,將高攬德的事情說了出來:「需要裴公幫忙查一查,這個高攬德到底是誰。」
裴淑英點了點頭,提筆就寫,字體娟秀,渾圓飽滿,是難得的好字。
「明早我將信交給叔父,令他派族內得力之人,速送京師,」裴淑英放下筆,吹乾紙張的墨漬。
楊銘道:「有勞了。」
「這麼客氣?」裴淑英頓時蹙眉,瞥了一眼牀上的楊茵絳道:「半夜進女子閨房,終是不妥,殿下以後還是注意點吧。」
別吃醋,下次進你的閨房,楊銘笑道:「事出緊急,確實唐突了,以後注意。」
裴淑英嗯了一聲,起身返回自己屋子。
她和楊茵絳的住處,一北一東,都在一個院子裡,回到房間後,她躲在窗邊縫隙,盯着院子外的動靜。
今夜月色明亮,庭院中但凡有人影,她都能從縫隙中看到。
她想看看,楊銘什麼時候走。
剛纔那一幕,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因爲她覺得楊銘和楊茵絳的關係太近了,竟然一點都不避諱。
楊茵絳也真是的,你就不能穿好衣服再給他開門嗎?鑽在被窩裡算怎麼回事啊?
一直過了很久,她都沒有看到楊銘離開,心裡不舒服的感覺愈發強盛,幾次都差點忍不住想要過去看看。
你怎麼還不走?你在幹什麼?你快走啊
大約半個時候後,她才聽到院子裡開門關門的聲音,一顆心終於放心,輕輕嘆息一聲,返回榻上休息,卻是一夜無眠
五月中旬,楊銘沒有等回裴矩的來信,卻等來了一道聖旨。
聖旨是宮裡的宦官帶來的,令楊銘即刻返京。
這是出大事了,楊銘預感到情況不妙,令徐景準備車架,明日一早,他便會與宮裡來的那名宦官一起,返回大興。
前衙,楊銘召來元文都等人囑咐一番後,便返回了內苑。
楊茵絳和裴淑英的婢女都在收拾行李,她們也會隨楊銘一起返京。
「到底是怎麼回事?內侍可曾言明?」楊茵絳也猜到,這麼急將大總管調回京師,必然有大事發生。
在大隋,宦官不叫公公,也不稱太監,而是稱呼內侍,指專門侍奉皇帝皇后的人。
楊銘搖頭道:「問了,什麼都沒說,只說是至尊有令,
讓我不得遲緩,速返京師。」
「呼」裴淑英長吁了一口氣,道:「京師必有大事發生,回京後,殿下切記小心謹慎。」
她是怕楊銘出事,因爲大總管一職,幾和藩王無甚區別,如此緊急調回,恐怕對楊銘不利。
難道是太子出事了?裴淑英神情緊張,滿腦子胡思亂想。
畢竟晉王繼任儲君不久,根基還不穩,舊太子勢力仍在,若是有人背後搗鬼,真有可能會出問題。
怎麼會這樣啊裴淑英直接急哭了,低頭拿袖子在那抹淚呢。
楊銘見狀,故意道:「若真是出事,大不了被貶爲庶人罷了。」
楊銘猜到她會往哪個方向聯想,事實上,所以人都會下意識往那個方向去想,包括元文都他們。
上午在前衙的時候,元文都杜如晦等人知道楊銘被急調京師後,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這很正常,秦王俊就是調回京師出的事,蜀王秀也是調回京師出的事,而這兩位的子嗣,當時也都被急調回京。
「不要亂說,誰出事你也不會出事,」楊茵將狠狠瞪了楊銘一眼。
事實也確實如此,只要楊堅和獨孤加羅還活着,楊銘就不會出事,而這兩人過世之後,老爹就是新君,那時候楊銘想出事都難。
裴淑英也是心急亂了方寸,纔會胡思亂想。
楊銘故意逗她道:「我若成了庶人,還指望你接濟呢。」
裴淑英「哇」的一聲大哭出來,直接撲進了楊銘懷裡,抽噎道:「你若爲庶人,我亦追隨。」
楊茵絳臉色大變
你搞什麼啊?根本就沒有那麼嚴重好不好?你這是玩的哪一齣啊?
楊茵絳氣歸氣,但也清楚裴淑英是真情流露,並不是惺惺作態,可是你掐的時間也太準了,楊銘聽了你這句話,肯定會感動的。
我的天,防不勝防啊,這丫頭真是當頭給了我一棒。
於是楊茵絳沒好氣的瞪了楊銘一眼,讓你逗她,這下好了,她把不該說的話給說出來了,讓我怎麼辦?
楊銘感動嗎?真感動了,因爲他知道,裴淑英不是裝的,這丫頭不會裝。
「好了好了,不會有事的,」
推開裴淑英之後,楊銘幫她擦掉眼淚,笑道:「事情究竟如何,返京便知。」
開皇曆,六月二十五,楊銘抵達京師。
大哥楊昭在城門外親自迎接,見到楊銘之後,立即便令人拉來一匹馬:
「銘弟隨我進宮。」
說罷,楊昭朝總管府一衆僕從道:「爾等回王府休整。」
接着,在一隊皇城禁衛的護送下,楊銘跟着大哥朝皇城策騎而去。
這下子,裴淑英徹底放心了,只要晉王楊昭沒事,楊銘就不會有事,隨後她與楊茵絳道別,帶着家僕返回裴府。
父親是二聖近臣,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
剛一回府,裴淑英便將馬鞭扔給管家,急匆匆朝內院走去:「父親可在?」
「家主正在書房,」管家道。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裴矩放下手裡的書卷,微笑着望着女兒:
「一路風塵,也不先洗把臉再見爲父嗎?」
裴淑英皺眉在父親面前坐下,問道:「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裴矩笑道:「沒什麼事,聖後身子不適而已。」
裴淑英渾身一顫,目瞪口呆。
她當然清楚父親的說話方式,無論多大的事情在他那裡都是雲澹風輕,但事實上,聖後如果真的只是身子
不適,父親提都不會提。
「聖後怎麼了?」裴淑英震驚道。
裴矩澹澹道:「不是跟你說了嗎?只是身子不適罷了。」
「你別誆我,」裴淑英急忙道:「如果只是身子不適,楊銘不可能被急召回京。」
裴矩仍是那副恬澹的語氣:「那你覺得,爲父該怎麼說呢?孩子,以後說話做事不要那麼直來直去,有些直言會傷人,有些則會傷己。」
裴淑英明白了,聖後的身體一定出了大狀況,父親不能說,他也不敢說。
「楊銘是二聖撫養長大,他一定會很傷心,」裴淑英神情落寞道。
「噤聲!」裴矩勐地一拂袖子,罕見的動怒道:「以後不要亂說話。」
裴淑英反應過來,趕忙道:「是女兒失言了。」
裴矩無奈的搖頭道:「你口舌如此之笨,讓爲父怎能放心?以後若還是改不了,爲父只能給你尋個普通人家嫁出去了,否則以你的性子,斷不能入豪門貴胃。」
裴淑英一愣,瞬間想到楊銘,趕忙賠罪:「女兒今後當慎言,不敢再亂說了。」
性子太直,確實不適合在大門閥裡面混,更何況皇室。
裴淑英回想起,自己確實曾因一些直率的話,惹楊銘不快,看樣子這個毛病必須要改掉。
良久後,裴矩又問:「荊州這段時間,你覺得楊茵絳這個人怎麼樣?」
「冰雪聰明,擅揣摩人心,」裴淑英實話實說道:「明明心機深沉,卻讓人恨不起來,反增好感。」
「這就是你不如她的地方,」裴矩笑道:「但也是你比她強的地方。」
裴淑英愣道:「父親此話何意?」
裴矩對待女兒,還是耐心的,徐徐說道:
「人嘛,總是喜歡與比自己笨一點的人打交道,誰也不例外,所以滿朝大臣,都喜歡裝笨,但這個笨要掌握火候,你要比至尊笨,要比你上面的人笨,但不能比下面的人笨。」
「你與楊茵絳相比,最大的優點在於,楊銘會覺得你比他笨,而楊茵絳過於在楊銘面前展露鋒芒,其實不好,容易成爲楊銘的知己心腹,卻難以成爲貼心的枕邊人。」
「這是人性,你的心思太容易被人猜到,會有一種挫敗感,反之,別人猜不透,你會覺得滿足,有成就感。」
裴淑英還是不明白:「難道笨,有時候也是優點嗎?女兒不懂。」
「你現在不會懂,」裴矩笑道:「但是將來總有一天,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