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用試探我,老二若要和承宣爭位,我是一定會幫承宣的。”
“別人都生怕捲入黨爭,你倒是坦白。”皇上果然不再試探,直接問道:“那你和舒家小子搗騰出來的那東西,也是爲了幫承宣?”
“算是,但聽風初建,其實是爲了探查北越的消息。北越人能混進文武試,只怕京城裡有內應……”
前因後果都和父皇交代清楚,靜姝也算稍鬆了一口氣。
聽風的勢力已初有規模,如今在父皇這兒過了明路,也算是一樁好事。
……
夫君新喪,謝雨嫣穿了一身白。
一頭烏黑柔順的發用白繩簡單的束起,小臉上不施脂粉,看起來柔弱又可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然而她對面的男人顯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情,神色冰冷,連目光都不願意在她身上多留。
“侯爺,我那日遭逢大變,口不擇言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謝雨嫣眼中氤氳起一層水汽,她微微垂下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是我對皇姐不敬在先,落得什麼樣的下場也不該怨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釋然中摻了些悲痛,“小時候所有人都喜歡她,寵着她,是我嫉妒她,才做出了那些錯事。原是我福薄,不該覬覦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朵可憐的小白花,好像做的所有事都情有可原。
“這話你應該和她說。”夜寒川聽罷眉頭微皺,起身欲走。
謝雨嫣一愣,這和她意料中的反應大相徑庭。
來不及多想,伸手攔了一下他,“侯爺。”
夜寒川剋制住所有動作,在她的手即將碰到自己的時候移開了身形。
“侯爺若是不忙,可否陪我說會話?”緊跟着她又接上一句,“母妃和哥哥嫌我不成器,範家人嫌我剋死了夫君……”
她哽咽了一聲,擡起盈盈的眼看他,“我能說話的人只剩你了。”
夜寒川被她攔住去路,重新坐下,心裡想的卻是另一樁事。
以往靜姝在他跟前的時候,偶爾也會這樣委屈巴巴的看他。
他那時是怎麼想的來着?
哦,是了。
他想:無論她開口要什麼,他都答應她。
可是現在看着謝雨嫣,他只覺得一陣陣的不耐煩。
“兒時一別就再沒見過,侯爺這些年過的很是不易吧。”
“尚可。”
“仗哪裡那麼好打的,我雖沒見過,但也知道受傷是常事。北境的冬天,肯定比這裡難熬多了。”
夜寒川沒答話,神情間並沒有什麼所謂。
這威遠侯平日和謝靜姝也是這麼惜字如金?
謝雨嫣心頭煩躁,忍了忍,她道:“這幾年聽人說侯爺在北境戰無不勝,我就覺得你一定是個英雄,一直想看看英雄的樣子。只是沒想到,咱們小時候就見過了。”
只知道這玉佩表示了夜寒川欠着謝靜姝的人情,可前因後果一概不知,若要繼續利用下去,她還要套套話。
“京城到北境那麼遠,你那時候那麼小,是怎麼過去的啊?”
“無非就是趕路,你給我的那筆銀子,都用在了那一路上。”
夜寒川語氣緩和了些,聽起來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謝雨嫣心中有了數,溫柔道:“一路風塵,隨後又打了數年仗,很辛苦吧。”
她說着給他倒了一杯熱茶,茶湯盛在杯中嫋嫋冒着熱氣,把杯子推到他面前,她道:“北境那麼冷,我這杯熱茶卻是來遲了。”
夜寒川掃了一眼,卻沒動。
謝雨嫣心中狐疑,剛剛他分明已經軟化,按理說正該談心的時候……
她不着痕跡的坐的近了些,下頜微收,白繩柔順的纏在發間,聲氣弱弱的說:“侯爺不喜歡喝茶嗎?”
離得近了,隱隱一股梔子花香味繚繞着,那日手心刺骨的痛彷彿又要重來。
夜寒川冷着臉起身,迅速和她拉開了一個疏遠的距離,“微臣還要去查北越的案子,六公主若無要事,微臣就告退了。”
謝雨嫣扁扁嘴,泫然欲泣的模樣,“侯爺是討厭我嗎?”
討厭嗎?
似乎沒有,他感激她小時候拉了他一把。
但不耐煩卻是真的。
他並沒有什麼興致在這聽一個人訴苦亦或是和一個人訴苦。
“沒有,公務在身。”
“北越的案子不是很明顯了嗎?舒氏商行與北越私下往來,已是證據確鑿,只要從商行主事嘴裡問出實情,此案不就結了嗎?”
“此事微臣自會處理。”夜寒川說的冷硬,一點不留餘地。
“可據我所知,商行的主事人在牢裡,沒人去審問。在他的地方搜到了證據卻不審,這應該不大妥當。”謝雨嫣看着他。
夜寒川目光終於落在她身上,那雙眼黑如濃墨一般,盯着人看的時候,很有一種壓迫和威懾之感。
“六公主的意思,是讓我提審舒衍?”他幽幽的問。
頂着那樣的目光,謝雨嫣不自覺的心虛起來,面上不知是真是假露出幾分害怕,“我想到什麼就說了,提審嫌犯,難道不應該嗎?”
夜寒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原也應該,微臣這就去提審。”
“我送侯爺。”謝雨嫣本想再催催,讓他快點把這件事定案,可想起對方那深不見底的眼,又把話嚥了回去。
她跟在夜寒川后頭,看着眼前這個挺拔的背影,眼中隱隱有貪戀。
怪不得謝靜姝放棄範廷安去喜歡他,這個男人,就像極冷的地方開出的極美的花,讓人忍不住想得到他。
茶樓門口有幾節臺階,上邊的雪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
可這大冷天的,誰沒有個腳滑的時候?
於是謝雨嫣腳底一滑,驚呼一聲,朝夜寒川栽了過去。
預料中被人抱住的情景並沒有出現,謝雨嫣只覺得身前一空,緊接着狼狽不堪的摔在了雪裡。
“侯爺。”她哀婉的捂着自己的胳膊。
這次眼中的淚倒不是假的了,是疼的。
“公主保重。”夜寒川禮數周到的拱了拱手,轉身而去。
沒多看她一眼。
謝雨嫣看着他的背影,恨恨的咬緊了牙,對身邊的婢女道:“還不扶本公主起來!”
茶樓裡,二皇子不知何時出現,見她進來,冷哼了一聲,“多此一舉。”
“二哥,我想要他。”
“我奉勸你別自不量力,夜寒川那樣的人,不是你能收服得了的。”謝承運警告道。
莫說夜寒川本身難搞,單是宮裡那個瘋女人,就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謝雨嫣不敢再說,心裡卻不敢苟同。
夜寒川現在認爲小時候對他有恩的是她,只要她用些手段,未必就不能得到那個男人。
“回宮去,把這個找老法子遞給她。”謝承運手中出現一個蠟丸。
謝雨嫣接過,猶豫道:“二哥,我們何必跟她攪在一起呢?”
“你懂什麼?”
夜寒川手握兵馬大權,又是那麼個不好說話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收服,他只能盡力挑撥他和那頭的關係。
如今他這邊有翟老將軍,再加上北越的力量,就算父皇最後不想把皇位給他,他也可以搶過來!
……
天牢。
靜姝剛從裡邊出來就碰見了夜寒川,也不知道他在這一處站了多久。
“舒氏商行在北越也有生意,你就沒想過他真的和北越有瓜葛?”
聽她在裡面對舒衍無微不至,倍加關心,夜寒川語氣微酸道。
“他不會。”
夜寒川看她這篤定的神情心中就不舒服,就算舒衍救了她,她怎麼就這麼信他?
“若是現在裡面的是我,你也會信我嗎?”
問完這話,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沒臉,薄脣抿了起來。
“會。”靜姝沒怎麼猶豫。
夜寒川對北越的痛恨她是見識過的,要說大周有個死也不會勾結北越的,那一定是他。
夜寒川心情莫名好了些,這種變化讓他有些羞赧,好在天牢昏暗,看不出端倪。
他微微低了頭,靠近靜姝,低聲不知說了幾句什麼。
說罷退後幾步,擡手指了一個人,“把他給本侯帶出來,本侯要親自審問。”
被點到的正是糧行大掌櫃,先前的證據就是從他那搜出來的。
靜姝攔在他跟前,怒道:“夜寒川,你跟我說不會審他們的!”
“長公主,微臣是奉命辦事。”夜寒川不近人情道。
獄卒已經快手快腳的把糧行掌櫃拽了出來,動作粗魯的把他綁在了受刑的架子上。
“你還要上刑?”靜姝質問。
“不使些手段,難道微臣要感化他們說實話嗎?”夜寒川淡淡諷刺,“長公主是要留在這觀刑?”
“我不管!你把人給我放了!”
“天牢陰暗,請長公主出去吧。”
獄卒爲難的上前,把靜姝攔在了外頭。
天牢外的溫度似乎都比別的地兒要冷一些,隔着牢門,裡面傳出人的慘叫聲。
靜姝嚥了口唾沫,喊道:“夜寒川!你濫用私刑,屈打成招,本公主要到父皇跟前參你一本!”
沒人應她。
靜姝氣呼呼的離開了。
天牢裡發生的這一幕很快傳到謝承運耳朵裡。
他聽着幕僚的彙報,拿着毛筆,若有所思的用筆尖的毛在手指上掃過來掃過去。
“你說,我皇姐和夜寒川吵起來了?夜寒川還對那羣人動了刑?”
幕僚恭敬道:“是,長公主隨後就進宮了,想來是被氣的不輕。”
謝承運捏住筆尖的毛,慎重道:“叫翟侍郎他們再逼一逼,讓夜寒川儘快結案,舒氏通敵這罪名必須給我扣嚴實了!”
“至於謝靜姝那邊,想個辦法告訴她,夜寒川今日在茶樓見了六公主,相談甚歡。”
幕僚應下,去安排了。
謝承運總覺得有哪不對,可他細細想了一遍,一切發展似乎都合乎情理,於是放下心來。
夜寒川在天牢中待了一整日,據說把糧行大掌櫃整的很慘。
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像原來那般好過,牢房周圍加重了兵力,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有十幾雙眼睛死死地盯着。
而威遠侯府和長公主府的關係也是劍拔弩張,據說長公主府的護衛還拿石子偷襲威遠侯府的護衛。
一切消息好像都昭示着,長公主和威遠侯親密的關係一去不復返了。
而夜幕下,姚五揉着頭上的大包,憤憤不平的對夜寒川道:“侯爺,您過去一定要替屬下教訓教訓那個陸達,這小子手忒黑了!”
而陸達此時就蹲在對面牆上某個隱秘的角落裡,聞言幽幽道:“你自己躲不開還能怪我?還好意思找主子給你出氣呢!”
夜寒川對姚五的控訴視而不見,囑咐道:“盯好了。”
說着在陸達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的潛進了長公主府。
剛到門口,就被一雙纖細雪白的手抓進了屋子。
沒有可怕的灼痛感,夜寒川順從的被抓了進去。
“你今天去見謝雨嫣了?”靜姝把人抓進來,張口就質問。
算上這次,都兩次了!
“嗯。”夜寒川承認,在靜姝充滿殺氣的目光到達之前,他接着道:“此事我上次就想告訴你,小時候謝雨嫣幫過我一次,所以上次我纔會爲她說話,現在纔會答應見她。這人情一還完,我就和她沒有牽扯了。”
頓了頓,他又鬼使神差的加了句,“我不是範廷安。”
靜姝一陣迷惑,這和範廷安有什麼關係?
好半天,她才意識到,他是在說他不會像範廷安那樣被謝靜姝哄騙。
“那可說不準。”
靜姝轉身坐下,一綹長髮柔順的落在胸前,她捉住髮尾在蔥白的指尖上纏了兩圈,心裡奇怪的緊。
謝雨嫣小時候居然幫過夜寒川?難道是巧合?
“你說謝雨嫣幫過你,那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而且他之前對謝雨嫣下手可一點都沒猶豫。
“我也是那日才知道。”夜寒川此時並沒覺得這件事有什麼疑點,輕描淡寫的略了過去,“這不重要,我今日審了糧行掌櫃,情況比預計的要壞一些。”
“你懷疑是他和北越勾結?”
“一顆棋子罷了,他還沒那個本事。棘手的是,他什麼都不肯說,既沒供出什麼,也沒攀咬舒衍。”
“會不會跟他沒關係?”是你判斷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