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玉兒一行四人上了馬車,然後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向下而去,身後的棗紅色大門已被官兵封上了兩條白紙黑字的巨大封條,我隔着窗子又朝那睛崢嶸軒峻的宅子看了一眼,所有的這一年來的酸甜苦辣傾刻間涌上心頭。
車子順着山道緩緩前行,這是一條沿山路修起來的山道,比平日裡走的那種蜿蜒小道要平緩的多,但雖是這樣馬車行進起來還是顛顛簸的利害。
路的兩側是茂密的從林,稠密的葉子摭天蓋日,絲絲縷縷的金光透過葉子的縫隙灑在路面上,原本有些陰晦的林子便平添了幾分明媚。
馬車有鋪着落葉的路面上前行,車輪軋過沙沙作響。
“爹爹,以後你就要在這鎮子上呆下去嗎?”妙雪打破了車子內的沉靜。
老者眯着眼晴,口氣緩緩的說道:“把搜出的銀子上交國庫,把罪犯押至京城,皇上交給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就得住在這鎮子裡,監管這採石場的運營了。”
“那得多長時間呢?”妙雪又問。
“長則三年,短則兩年,如今興修水渠,石頭的用量比較大,這是一個慢長的過程啊豈止是三兩日的事。”老者拈鬚而笑。
妙雪臉上略顯憂鬱似乎在隱隱擔心着什麼:“那水渠一天修不完,爹爹就一天不能回去了?”
老者愛撫的拍了拍妙雪的額頭笑道:“你是不是在擔心我也像山爺一樣貪了銀子,再也回不了京城?”
妙雪被爹爹說中了心事,臉色一紅撲到老者懷裡嬌道:“女兒擔心嘛,不過爹爹不是那樣的人,母親可是天天都盼着爹爹回去團聚呢。”
老者笑着拍了拍妙雪地肩頭:“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馬車沿着山道此時又轉過了一道彎。已到山腰地路面更是平緩了許多。我從窗子裡收回目光。看着父女二人說笑地模樣。心裡突然犯了嘀咕。這老者是皇上親派地欽差。那必是皇上身邊地人了。按照玉兒所說。我地身份是公主。那爲何這欽差並沒有認出我來?
難道是我這一年來變化太大?還是已經蒼老了許多?也許在他地眼裡丟失地公主是一幅清純地模樣。而如今……我低頭看着打扮地像個婦人地自己心裡暗歎。我自己都幾乎快認不出自己了。何況是別人呢?
我陷在一個人地思緒裡。身邊父女二人談笑風生。我竟是絲毫也沒有聽進耳朵裡去。直到緩過神來我發現妙雪正微笑着看着我。這才定了神問道:“妙雪妹妹。我身上有花嗎?”
妙雪突然嘻嘻地笑了起來:“夫人在想些什麼。還沒回我話呢?”
“啊……”我吃驚地問道:“剛纔你問我什麼了?”
妙雪笑道:“剛纔我問夫人在這附近可曾有家人?”
聽妙雪如此問,突然的便想起了那個當初被殺的老太太。於是便搖頭嘆道:“被山爺的手下殺了?”
“那你還做他的夫人?”妙雪吃了一驚。
我嘆道:“不做夫人,就得死在那些妾的手裡,做了夫人還有報仇的機會……“
老者聽到這。突然嘆了口氣:“現在你的仇馬上就能報了。”
聽了這話心底莫名地涌起一陣酸楚,正要說話,卻被一陣啕啕大哭聲給打斷了。
我好奇的掀開轎簾朝外看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已走到了當初投靠老人的那片桃園,桃園裡一片荒嫵,疏於管理地桃園與當初更是天壤之別。
那聲音來自桃園的後面,由於被樹林和繁茂的綠草掩映着,所以聽能聽到聲音,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哭的特別痛楚,他一聲聲的叫着娘,撕心裂肺。
我心裡一驚,莫不是當初被抓走的老太太的兒子回來了?
心裡這樣想着,車子又向前走了一段,繞過那棟木屋,這才發現在木屋後面的小樹林裡有一個堆起地墳塋,墳的旁邊跪着一個身着黑色粗衣,面容清瘦的男子。
此時男子正伏在墳上。哭的渾天暗地,身子劇烈的抽蓄着,奮怒的拳頭一下下砸進泥土裡,似乎要把所有的痛苦的奮怒都發泄在拳頭上一般。
“娘,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我已經爲你報了仇,我親手殺死了他,你就安息吧。”
我心裡一驚,他殺死了誰?難道山爺已經死了?
我帶着幾分疑問再次朝那痛哭流涕的男子看去。卻是已被綠樹掩映着向後滑去。
妙雪放下轎簾說到:“那人死了娘。哭地真可憐……”
我本想下去也到老人墳前拜祭一下的,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向男子開口。正在遲疑間聽到妙雪的話,便嘆道:“採石場裡到處抓人,家破人亡的多的是,何止一家啊。”
老者沉思了一下突然問道:“你們剛纔有沒有聽到那男子說的話?”
“聽到了啊,怎麼了了爹爹?”妙雪不解的看着老者。
“採石場裡可能出事了……”老者說完便對駕車的人說道:“快點,去採石場。”
“出了什麼事?”妙雪還在問,可老者面色嚴肅已不再回答。
車子加快了速度,沿着平緩的山路向下奔去,不多時便到了採石場門口,三人下了車,頓時便聞到一股強烈地血腥味。
守門地看守此時早已換成了官兵,周圍全部戒嚴已是圍的水泄不通,守門地人此時看到老者下了馬上,早已有幾個官差跑了上來,然後氣喘吁吁的說道:“大人,你來了。”
老人點頭:“這裡情況怎麼樣?”
官差臉色有些異樣,突然單膝跪地道:“請大人恕罪,小人看管不利,那……那人犯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了?”
“回大人,是被……被採石場裡那些勞工殺了。”官差低頭回稟。
老者拈鬚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沒有怪罪。然後只聽他扶起那人道:“積怨已深,怕是你我也阻止不了的結局,走吧,帶我看看。”
“是,大人請。”官差沒想到老者居然沒有怪罪自己,於是言行裡便又多了幾分恭敬。
跟着官差一路向裡走。鋪着碎石的小路時不時的便可看見一片片殷紅的血跡,看的出來在官差到來時這裡定是經歷了一場惡戰的。
採石場裡地勞工此時都被集中在了一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周圍有幾十個官差看守,我們跟着官差踩着碎石小路又走了一段,終於在採石場裡凌亂的石塊從裡,我們看到山爺的屍體。
看到山爺的屍體,其實我一點都不感到震驚,可以說這樣的結局是我早就料到地,他與勞工之間結怨太深了。已到了必須用死來化解的程度,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會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死在這種地方。
幾人一起來到事發現場,當妙雪看到山爺屍體的一瞬間,頓時便驚叫了起來,然後一個人跑到一邊劇烈的嘔吐了起來。
山爺確實死的很慘,不用看那猙獰不堪的屍體,單單隻看散落在碎石縫隙裡那些細碎的肉塊和那部分被肢解的肢體就可以想象地到,在那羣奮怒的如同野獸的勞工地攻擊下他死的是多麼的慘烈。
山爺的屍體被一塊破布蓋着,除了散落在外面的肢體外並看不到此時屍體句體的樣子。
老者朝那些依舊憤怒的勞工看了一眼,然後示意官差將蓋屍的布塊掀開。
官差會意便扯掉了蓋在屍體上的破布。傾刻間一幅千瘡百孔地屍體已血淋淋的呈現在了我們面前,讓人感到十分震驚的是比我想象中的還好慘,慘到我不忍不目睹。
屍體顯然是遭到了石塊的攻擊,整個頭部都被砸的凹了進去,五官模糊已是難以辯認,胸上的筋骨幾乎全被砸斷,幾支森森的白骨從塌陷下去的胸部斜刺出來,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肚子和盆骨處已血肉模糊,從裂口處流出地內臟流的滿處都是。裸露在外面的四肢已經沒有了腳指和手指,它們已經被人強行按在石頭上,用石塊生生的砸掉了,剛纔妙雪看到的就是那些散落在石縫裡的肢體。
這簡直太慘絕人寰了,如果不是被逼迫到了極點,那這些樸實的人們又怎麼會做出這種兇殘的事來,只是這樣,怕是那些被逼的家破人亡地勞工還沒有解恨呢,從他們憤怒地目光中就可以看出。如果不是官差及時出手制上。此刻怕是眼前的這具屍體早已被人撕成了粉沫。
屍體再度被官差蓋上,只露出華貴衣衫地一角。似乎這件衣服還在顯示着此人富貴不凡的身份。
老者轉過身,緩緩往回走,對身邊的官差問道:“是怎麼回事?”
官差知道必是問屍體的事了,於是便小心的說道:“今天我們控制了採石場,便派了一個官差假扮看守去給山爺報信,引他過來,原不知情的他進了採石場對着勞工舉刀便砍,那些勞工早已民憤怒已極,於是……我們制止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要是再晚一步怕是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全是用大石頭生生的砸的……”
老者點了點頭,沉思了片刻突然對身邊的官差說道:“在後山找一個地方把屍體埋了,那些勞工不願意乾的給些銀子讓他回家,願意留下來的,以後每月按規定給銀子,告訴他們以後這採石場屬皇上直管轄,以前的事再不會發生了。”
“是,大人。”官差領命小跑而去,不多時空曠的採石場面突然沸騰了起來。
他們殺了人,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非但沒有怪罪,居然還如此優待他們,這讓長期遭受壓迫的他們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所以又怎能不歡呼雀躍呢。
我走到妙雪身邊扶了她道:“感覺好些了嗎?”
雪點了點頭:“真是太血腥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殘忍的場面。”
我笑了笑:“這是長期壓迫的結果……咱們走吧。”
前面,妙雪的爹爹已走出老遠,我們二人追上,妙雪這才問道:“爹爹今天真是爲百姓辦了件好事,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去抓勞工,怕是他們都要擠破頭的往這來呢。”
老者沉思着,聽了女兒的話似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過了良久他才嘆道:“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啊,一個國家亦如此,又何況這些勞工呢!”
“是啊,自古以來就有壓迫,壓迫別人的人從來就沒有好的結果,製造壓迫的人何嘗又不是在爲自己製造死亡呢!”
老者聽了我的話,不住的點頭。
我擡頭看了看天色,見已近中午,便不想在此多作停留,便開口說道:“如此,我也該告辭了,望大人和妙雪妹妹多多保重。”
妙雪聽了我的話搶前一步道:“不是說好了,人我帶你去鎮子上找你朋友的嗎?怎的你要自己去呀。”
我笑了笑:“那鎮子不大,相必一問便也問出來了,何煩你再跑一趟趟?”
妙雪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些不大放心,正要開口說話時,只聽採石場外突然又響起一陣馬車行走的聲音,兩人同時好奇的朝外看去,卻正看到馬車緩緩的在採石場門口停了下來。
“快看,你那朋友接你來了。”妙雪一看頓時雀躍起來。
站在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玉兒一見到玉棠頓時叫了起來:“啊,玉棠哥哥來了……”話沒說完人已飛跑了過去。
玉棠緩緩的下了馬車,然後笑着久久的凝視着我,。
杜鋼此時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正轉過身掀起了轎簾,接着我吃驚的看到月姑娘從轎裡走出來,扶了杜鋼的手……
看二人暗情脈脈的樣子,心裡頓時吃驚不已,這一年沒見,莫不是二人已日久生情?心裡想到這便替他們暗自高興……
月姑娘下得馬車,此時已注意到了我,只是無奈外面守衛太嚴,只得遠遠的向這邊揮手喊道:“李姑娘……”
遠遠的,我看到月姑娘喊出三個字,接着身子竟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便猛的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