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華快步走上前來,從李逸風手裡接過了話筒,神態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後才說道:“翟書記你好,我是文華。”
李逸風笑着後退兩步,何陽向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領導接電話咱們就別在這兒礙眼了。李逸風心領神會,跟在何陽身後出了門。
裡面的張文華態度恭敬地接聽着翟冠羣的電話,時而蹙下眉頭,時而展顏一笑,這個電話整整接了二十分鐘。放下電話後,張文華吆喝了一嗓子,一直等在門外的何陽和李逸風才重新進了他的辦公室。
張文華指了指面前的沙發,示意兩人坐下,然後苦笑着搖頭說:“這個老吳,行動速度不慢啊,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倒是先把情況向翟書記反映了,這不是倒打一耙麼?”
“預料之中!”何陽淡然一笑,說道:“吳勝利這個人,幹事不行,花花心眼子一點都不少,事到如今,他如果不採取主動,提前向市委領導講明情況,官位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
張文華呵呵一笑,說道:“他比誰看的都明白,我是不可能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的,他怎麼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不,已經託人找到了翟書記門下,讓翟書記出面做我的工作。”
“翟書記是個什麼態度?”何陽觀察着張文華的臉色,問道。
“書記聽說了事情的原委後非常生氣,指示我說,對於陷害誣衊黨的幹部的惡劣行爲,一經查實,嚴懲不貸!”張文華笑的有些狡黠了。
“呵呵,書記還是支持我們的,他也知道你在沂南的工作不好開展,更清楚吳勝利這個人太專橫霸道,如果再不打破這種局面,書記也不好向上面交代啊。”何陽把問題看得很透。“書記有什麼指示?”何陽又問了一句。
張文華笑着說:“總結起來一句話,以穩定爲前提,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隨便咱們折騰!”
對於這個結果,張文華早就預料到了,說白了就是利益妥協,你張文華可以折騰,但要控制好一個度,穩定,是永遠不變的大前提,市委領導是不可能看着沂南縣班子出現不和諧的音符,就算是吳勝利做的過分了,打擊到張文華的權威,市委也不能說撤就把吳勝利撤了。
張文華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能忤逆翟冠羣的意思,翟冠羣能明白的表示對他的支持,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張文華對翟冠羣的做法是理解的,這位市委書記在東平市的處境比自己在沂南強不了多少,同樣是來自省委機關,翟冠羣也沒有徹底掌控住市裡的大局,這時候期望他給張文華提供多大的支持,是不現實的。
度,世間萬物的奧妙,不就全在這個“度”字裡嗎?你度他,他度你,自己度自己。佛家講度,道家講度,芸芸衆生,無不在度。
但是,怎樣才能控制好這個度呢?吳勝利直到現在也不露面,你翟書記不能讓我張文華主動放下身段找他吳勝利去談和吧?這樣一來,我張文華成了什麼人?我就甘願被他吳勝利永遠騎在脖子上麼?
所以,張文華在電話中毫不客氣地跟翟冠羣要條件,妥協可以,大家是能夠坐下來好好談談的,前提條件是你吳勝利必須拿出姿態,還有,對於市紀委鄭南山等人的作爲,市委必須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否則,這個沂南縣委書記的位子,您翟書記另請高明吧。
翟冠羣知道張文華心裡有想法,很爽快的答應了他的要求。翟冠羣清楚,作爲外來的和尚,想在本地念一本好經格外不易,不僅需要本地和尚無私的配合,更主要的是,自身得把這本經卷熟讀於心,要熟知經卷上的每一個細節,才能普度衆生。
“書記,那,咱們接下來……”何陽蹙着眉頭問道。
“等着他找上門來,事已至此,他都不急我急什麼?”張文華因爲翟冠羣的一個電話,心中有了決斷。
“對了逸風,你剛纔說吳縣長給老肖打了電話是吧?”張文華轉頭問李逸風道。
李逸風神色嚴肅地說:“是,書記,肖局長說,他快要頂不住了,吳縣長給他施加的壓力很大,要求他馬上放人。”
“扯淡!”張文華有些火大,按捺不住激動地情緒“騰”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你告訴肖明宇,不要管他吳勝利怎麼說,把案子給我拍死了,他如果認爲在公安局辦案受到的干擾太大,讓他立刻把郝大斌等人轉移到人武部去,我這就給人武部喬政委打電話,讓他給安排個地方。”
李逸風道:“能這麼辦最好,肖局他畢竟……”李逸風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張文華看了他一眼,擺手道:“你馬上給肖明宇打電話吧,事情我來安排!”
李逸風應是後,退了出去。
與張文華辦公室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吳勝利辦公室的忙碌,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的團團轉,在和鄭南山溝通了部分細節後,吳勝利還是感覺到不託底,他心裡是明白的,事情發展到如今的程度,控制權完全落到了張文華手裡。
吳勝利不甘心就這麼被張文華牽着鼻子走,隨即將電話打到了老領導,市委副書記陳敬之的辦公室,支支吾吾地說明了情況後,陳敬之將他臭罵了一頓,怒其不爭啊!陳敬之怎麼也考慮不到,吳勝利爲了扳倒張文華,竟然採取瞭如此愚蠢的辦法,不是自尋死路麼?
但作爲他陳敬之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他不會眼睜睜看着吳勝利倒臺,罵歸罵,氣歸氣,陳敬之還是要幫他擦好這個屁股的。
在電話中,陳敬之告訴吳勝利,一定要爭取主動,首先要想辦法讓郝大斌把所有的罪責都扛下來,即便張文華心裡清楚幕後的主使人是你吳勝利,你也不能坦率的就承認了,否則,你老吳的政治生涯就走到頭了!第二,想盡一些辦法跟張文華求和,哪怕放棄掉所有的利益也在所不惜,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順利安全的度過這道坎,以你老吳在沂南縣經營多年的基礎,還怕不能收復失地麼?
陳敬之在電話中表示,他也會在市委這邊想些辦法,如果能請動翟冠羣書記給張文華施加些壓力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也別抱太大的希望,人家翟書記和張文華是一個茅坑拉屎的親密戰友,指望他能站出來說話,難度不小。
連忙答應了陳敬之的意見,扣上電話後,吳勝利腦門子上的汗都流了下來。當前最緊要的事情是想辦法往公安局遞個消息,一定要讓郝大斌那王八蛋把嘴閉嚴了,一旦他把自己咬出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時候,吳勝利也沒了力保郝大斌的心思,他一個人進去,總比大家都折戟沉沙要強很多,吳勝利現在想想很是後悔給肖明宇打了那個電話,明知道肖明宇是張文華的人,自己還強勢命令他無條件放人,不是變相的向他表示自己有參與這個事情嗎?人啊,真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失去了分寸,一失去分寸做事情之前就不過大腦,就容易衝動。
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吳勝利冷靜下來,看着電話愣愣的發呆,不多時,他把話筒拿了起來,撥通公安局甄局長的電話後,嚴肅地說道:“老甄,有件事情得你親自跑一趟。”
甄建忠心裡清楚吳勝利指的是什麼,立馬明確表示:“縣長放心,郝鎮長那邊我去做工作,讓他一個人全部扛下來就是了。”
這就是心腹啊!吳勝利感慨道。
“好,麻煩你了。”說完,他掛上了電話。
張文華到底在渴求什麼?是權力嗎?吳勝利認爲就是權力,他的目的是通過這件事情爭取到原本屬於他的權利。吳勝利想着陳敬之叮囑自己的話語,慢慢起身下了樓。
張文華的辦公室,對吳勝利來說是陌生的,自從張文華上任以來,這間辦公室吳勝利掰着手指頭就能數的過來總共來過幾次。
李逸風見吳勝利親自前來,微笑着走出他的秘書室,隔着三步的距離說道:“縣長好,我是書記的新任秘書李逸風。”
吳勝利對李逸風這小子早有耳聞,心說,不是你小子搗蛋,老子不至於到了這種地步!他猶如寒風般冰冷的眼神射向李逸風,冷哼一聲表示他對他的不滿和輕視,沒有理睬他,徑直敲響了張文華辦公室的門。
李逸風撓了撓頭,他自然清楚吳勝利擺出的一張冷臉說明了什麼,更清楚有朝一日吳勝利緩過了神自己的日子將會多麼的難過,他會緩過神來嗎?李逸風不確定!但也決不允許他東山再起,李逸風心裡暗暗發誓!
兩位黨政一把手在辦公室談了什麼李逸風不得而知,但兩個小時後,吳勝利從張文華屋裡出來的時候,臉上的陰霾卻一掃而空,雖然還有那麼一絲不自然,但李逸風清楚地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要比剛來時的蒼白多了一些紅潤。
李逸風突然想明白了,這就是政治場,充滿了無處不在的妥協的政治場,也是充滿了無處不在的利益紛爭的政治場。
一個下午的時間,張文華大戰市紀委工作組的消息就傳遍了東西兩院的各個角落,底下人都在猜測着一貫溫文爾雅的縣委書記突然發飆意味着什麼。常委們也各懷鬼胎,審視着、旁觀着縣委四樓的動態,當然,多數人也在考慮着今後的站隊問題。
張文華突然間爆發出的強勢,讓大家越來越看不透了。更看不透的是,一向不拿張文華當回事的縣長吳勝利,竟然主動屈尊前去張文華辦公室道歉,這一動作,給大家跌破一地眼球的感覺。
當然了,市紀委爲什麼要來查處張文華,作爲縣委常委的衆人還是多少知道些內幕的,吳勝利去了張文華辦公室道歉,說明了什麼?說明他認栽了嗎?同一個問題在大家腦海裡驅之不去,也不能不令他們重新審視張文華的地位。
組織部長辦公室,羅倩坐在寬大的老闆椅上,認真聽着辦公室主任的彙報,心裡琢磨開了,難得啊,張文華這個千年老二也剛了一把。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起來。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辦公室主任的彙報,也打斷了羅倩的遐想,她掃了眼辦公室主任,那人知趣的退了出去。
蔥杆般細嫩的芊芊玉指拿起電話,羅倩道:“你好,我是羅倩。”
“嗯,是我,戚天明!”電話中傳出了市委組織部長威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