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之打開陽臺的門,走上了出去,雙手扶着欄杆,往下看去,院子裡月光如銀,撒了一地清冷,光禿禿的樹枝直愣愣地刺向夜空,像是死人乾枯細瘦的鬼爪,寒風呼嘯,穿過枝椏,發出呼號的嗚嗚聲。
“貓,貓呢?怎麼不叫了?”安倍音彌收拾好壓歲錢,哆哆嗦嗦跟貼着白乙跟了出來,趴在陽臺欄杆上,疑惑地嘀嘀咕咕,說:“我剛剛明明聽到的……”
白乙站在李遠之的身後,擡頭看了看天,再低頭,臉色已經一片冰寒,視線落在樓下那口黑幽幽的水井上,一陣窸窸窣窣地響動後,水井裡突然傳來“撲通”、“撲通”、“普通”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又爬上來,再掉下去、再爬上來……
這聲音太過詭異,李遠之驚悚得脖頸上汗毛都豎起來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剛好撞到站在他身後的白乙,白乙伸手扶着肩膀,貼着他的耳垂,低聲說:“別怕!”
這邊安倍音彌整個上半身都探出了圍欄,驚聲叫道:“遠之,井裡有東西,井裡有東西……”
李遠之伸手抓了一把他衣服,把人拉回來,一擡眼,卻看見這小子興奮得已經發紅的小臉蛋,還有即使黑暗也擋不住,因興奮激動而閃閃發光的小眼神,這……這誰能告訴他是怎麼回事?爲毛這小子的反應這麼奇怪?
其實,安倍音彌之所以反應這麼的與衆不同,請原諒他吧,這孩子完全是職業病犯了,而且以他專業的神棍素養,他敢肯定樓下水井裡的東西絕對不會是尋常之物。
那口水井,他看得出來,井口被人設了禁制,裡面的東西出不來,外面的東西進不去,也不知道是誰弄的……
不過,有他安倍音彌在,唔,不,是有白乙在,水井裡的東西完全不用擔心,不管什麼妖魔鬼怪,他來一個,咱滅一個,來一打,滅一打,絕對讓你有來無回,哈哈……
想到這裡,安倍音彌看了李遠之和白乙一眼,神秘的一笑,然後咳嗽了一聲,故作一本正經,說:“以我二十多年收鬼打怪經歷,樓下那口水井絕對有古怪,嗯,裡面肯定有東西。”
李遠之看他煞有介事,裝模作樣的樣子,默默地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剛纔他聽安倍音彌嚴肅的語氣,還以爲他能說出什麼獨到的見解呢,沒想到……老天,不用你說,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水井裡東西好吧。
真是敗給這小子,半桶水,還亂晃,也不怕全撒了……
這邊安倍音彌卻不知道李遠之心中正質疑他的職業素養,見他不說話,還以爲被震住了,立刻得意起來,眉毛都要飛了。
他回頭,看向樓下的黑漆漆的水井,越看越心癢難耐,想到白乙就在他身後,心中在大神面前露一手的想法越想越強烈,這想法就像一把火一樣,燒得他眼睛都紅了,就差縱身跳到水井裡,邊滅火,邊打怪了。
所以,下一刻,這小子突然爆發,大喝了一聲,揮手招出安倍吉昌,接着一個青蛙跳,站到了陽臺圍欄上,兩腳分開,擺好姿勢,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符紙,夾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準備個人秀。
只是,還沒等他做完一整套“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水井裡突然冒出一股沖天的黑霧,同時一個黑色的糰子伴隨着小貓的慘叫聲,被頂上了天。
安倍音彌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一出,整個人一哆嗦,跌下了欄杆,幸好有安倍吉昌拉着他。不然,這小子絕對要在院子裡的地上砸出一個坑。
“關鍵時刻掉鏈子,你還能再丟臉一些嗎?”安倍吉昌恨鐵不成鋼地把安倍吉昌甩到牆角里,磨着牙,說:“老師待着。”
安倍音彌縮在角落裡,異常委屈,捏着那張還沒來得及扔出去的符紙,見白乙看都沒看他一眼,知道自己這次臉丟大了,玻璃心碎了一地。
不過,不等他傷心兩秒,一股帶着血腥味的腐臭味迎面襲來,薰得他胃裡立刻翻江倒海起來,忙急中生智,把手中紙符撕成兩半,揪成一團,塞在鼻孔裡,憋着氣站起來,驚恐地看着蔓延了整個院子的黑霧,說:“臥槽,這絕對是個大妖怪啊?”
安倍吉昌忍無可忍,一扇子過去,“閉嘴,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臥槽,你,你……吉昌前輩,我警告你,你表要太欺負人。”和沈煜鬥智鬥勇到現在,安倍音彌倒是把他的口頭禪給學了個十成足,只是微弱氣勢和這霸氣側漏的話實在不搭。
安倍吉昌連眼神都欠給他家這個單蠢的孩子,擡頭看,看向天空,那團從水井裡冒出來的黑霧像個衝了氣的氣球瞬間已經龐大了一倍,遮天蔽日地蓋在院子上空,眼力可及的視野裡,一片黑暗,連他們身後屋裡的燈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滅了。
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的安倍音彌默默地,一步十釐米地往李遠之身邊靠近,自家式神現在正怒火中燒,沒把他扔下樓,已經算是仁慈了,現在唯一能保命的就是白乙了,大神的大腿不抱白不抱,這叫什麼來着,嗯,識時務者爲俊傑。
空中的黑霧越聚越多,像是有暴風雨要降臨一般,劇烈地滾動起來,讓人聯想到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掙扎而出,突然,樓下的院子,平地生風,卷着角落裡的枯枝敗葉,撲面而來,冰寒的陰風颳在臉上,如同刀割。
李遠之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手指驚恐地抓着白乙的衣服,牙齒打顫,腿都軟了,知道這是有大事,不,應該是見鬼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怒吼的陰風忽然停了,空寂黑沉的黑暗裡響起古老滄桑的歌聲。
女巫魂兮,靈遊林兮;守我家兮,老祖屍兮。
萬年睡兮,帝俊生兮;子炅鷙兮,祖羲和兮。
行人安兮,神賜福兮。
安倍音彌蹲在白乙的身後,視線透過圍欄的縫隙往外看去,驚聲叫道:“啊……怎麼那麼多鬼?這是百鬼夜行嗎?”
李遠之心頭一跳,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遠處公路兩旁的路燈早就滅了,取而代之是兩排漂浮在半空中的紅色燈籠,暈黃裡透着紅的燈光透過紅色的紙壁,妖豔詭異如同來自地獄的業火。
兩排燈籠之間,是一頂紅色的轎子,四個穿白衣大褂的轎伕各自佔據東南西北四角,鬼臉青白,神情木然空洞,機械擡着轎子,轎子周圍跟着一羣孤魂野鬼,不過眨眼間便到了老宅門口。
歌聲停止,除了李遠之和安倍音彌因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聽上去異常的響亮之外,四下裡死一般的寂靜,靜得幾乎讓人窒息。
李遠之拼命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的盯着樓下的不速之客,眼睜睜地看到那頂紅色的轎子,轎簾無風自動,先露出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鞋面金線鳳鳥刺繡,看來,轎子裡的人應該是女人了。
不出所料,下一秒,一披髮紅裙的女子凌空踏出轎子,飄到離陽臺一米遠的距離停了下來,視線直直的落在白乙的身上,開口說:“白乙,我回來了,你高興嗎?”
李遠之臉色一白,立刻警覺起來,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死死地抓着白乙的手,心想,這女人是誰?她和白乙認識?
他轉頭看向身後的白乙,白乙神色清冷,不辨情緒,靜靜的看着紅衣女子,良久,纔出聲,說:“女巫上邪。”
李遠之瞬間頹然的收回視線,心想,果然認識啊,這女子容貌清麗出塵,乍然望之,不似凡人,只是一身紅衣,妖嬈迤邐,加上一衆跟隨而來的鬼魂,卻增添了詭異陰森,直叫人遍體生寒。
女巫上邪麼?巫者,通鬼神也,能役鬼神之力爲人消災致富。
李遠之的視線再次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咦,這深情哀怨的目光是怎麼回事?混蛋,難不成白乙和她真的有奸/情?
只是,還未等他想明白,上邪就把目光轉向了他,如墨似玉的眼睛裡,哦,好吧,深情沒有,溫柔也沒有,冷淡倒是有的,還有……等等,怎麼還有隱隱約約地恨,只是這恨是關乎情,還是關乎嫉妒,還是關乎殺父、亦或者殺身之仇呢?
上邪冷冷地看着李遠之,只把見他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下,才輕笑了一聲,說:“遠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李遠之聽到這話,愣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白乙,然後回頭,一本正經地問:“姑娘,我們認識嗎?”
上邪冷笑了一聲,轉身上了轎子,不冷不熱的話語透過簾布傳來,“輪迴轉世千年,你前塵往事皆忘,倒是這句裝傻充愣的話還和以前一樣,一樣地讓我想殺了你,今天看在白乙的面子上先放過你,不過,下次你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