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被船頭劈開,雪白的浪花朝着兩邊翻卷着,身後的風帆被海風吹得鼓鼓的。
一個三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很成熟,甚至有些飽經風霜的男子站在船頭,他滿臉絡腮鬍,眼角周圍全都是皺紋,那是常年在海上航行風吹日曬留下的痕跡,此刻他拿着一副望遠鏡朝着遠處眺望。
望遠鏡中,一座海島清晰可見。
那是天堂島,才短短半個月,這座島嶼已經變得快要認不出來。
此刻的天堂島是一片大工地,原來那些亂七八糟的房子全都被推倒,拆出來的木料、磚塊、瓦片之類的東西高高地堆在一旁,放在一起的還有很多是從外面運來的建築材料,工人們正在忙碌着平整土地和打地基。
船長看了片刻,又把目光轉到其他地方。
除了那片大工地,島上最顯眼的就是縱橫交錯的柵欄,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整座山腳下連同島上唯一的湖泊都被欄杆包圍起來,東南側的港口也有一排欄杆,港口通往工地的方向同樣亦有一排欄杆,半山腰上還有一排欄杆。
如果只有柵欄也就算了,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是,每一道柵欄後面都建造着炮臺,山頂有炮臺,港口一側的高崖上也有炮臺,臨近山腳的山坡上亦有炮臺。最後這座炮臺明顯是針對工地的,如果有人造反,或者有海盜從這邊登陸,首先得承受炮火的洗禮。
“真見鬼,居然有這麼多火炮。”船長嘟囔道。
就在這時,瞭望手高聲喊道:“老大,有一艘炮艇過來了!”
“該死的炮艇!”船長下意識地罵道,他原本有一艘很不錯的排槳船,結果在襲擊塔倫的那一戰中被兩艘炮艇打沉,他的手下也死了大半。
“降帆。”船長朝着身後揮了揮手。
隨後,船長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張紙,一張皺巴巴的油印宣傳報,那是拉佩讓人印的,然後用馬車送往各座港口,僱人四處分發。
宣傳報上的內容當然是替天堂島做宣傳,也是第一次上島的證明。
炮艇靠攏過來,在炮艇的頂棚上站着一個警察,不過制服上的徽章和普通的警察不一樣,徽章是藍底,上面有兩艘帆船——這是水警的標誌。
“你是要進主港,還是要進副港?進主港每天二十五枚比紹,進副港每天五枚比紹!”水警遠遠地喊道。
“請問,什麼是主港?什麼是副港?”船長頗爲客氣,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
“主港就是天堂島上的港口,說實話,那裡的地方不大,能夠停泊的船不多,出入也麻煩。副港就是旁邊的幾座島嶼,船就停在那裡,天堂島和這些島嶼之間有小艇,來回也就一刻鐘。”水警耐心地解釋道。
和一般的警察相比,水警的態度絕對稱得上客氣,一般的警察哪裡會這樣耐心地加以解釋。
這恐怕和水警二隊的人員構成有關,水警隊百分之九十九是尤特人,而尤特人天生就是商人,待人客氣、利益至上已經深深地刻進他們的骨子裡,所以成爲警察後,也沒有其他警察的驕橫。
“兩邊差這麼多啊!”船長故作吃驚,他其實很明白,這樣的安排是爲了讓大家儘可能選擇副港,因爲人和船一旦分開,出了事想要逃跑也不容易,這絕對是一種非常有效的防範措施。
“沒辦法,主港就那麼點地方,又被一分爲二,一半是公務船停泊的碼頭,另外一半是商船碼頭,那個入口又小,爲了防止撞船,所以商船隻能白天進出,晚上船閘會被拉起來。”水警解釋個不停。
船長的心沉甸甸的,如此嚴密的防範措施,讓他愈發不敢輕舉妄動。
“咱不缺錢,而且我明天早上才走。”船長硬着頭皮說道。
“沒問題,我們也希望能夠多賺幾個錢,你們跟在我的後面,我幫你們領航。”水警樂呵呵地說道。
“用不着,我來過這裡。”船長急了,不得不漏出點口風。
“來過也不行,這段日子海盜太猖狂了,居然連塔倫都敢打,爲了以防萬一,現在進出港口都必須由領航船引導,一來是防海盜,二來是大家方便,省得有人擠佔航道。”水警完全能夠猜到這位船長的身份。
事實上,這段日子來島上的人中十人有九人是海盜,水警已經接待了十幾批。
“難道沒你們領航,就會被打沉?”船長的心又是一沉,如果真是這樣,連闖港都做不到。
“那當然,不過一般來說,想靠近港口都不可能,山頂有一座巨型魔法陣,半徑十公里內如果有陌生船隻靠近,那邊立刻會告訴我們,然後就近的巡邏船就會靠過來,不管白天、黑夜都一樣。”水警洋洋得意地說道。
緊接着水警又道:“這是第一道警戒線,後面還有幾道。你看那邊海里的一座座浮標,每座浮標管着半徑一公里的海域,一圈繞下來根本沒有絲毫的空隙,再往裡,靠近海岸線還有一串浮球,這些浮球的底下連着一張網,整座天堂島都被這張網包着,這既是警戒線,同樣也是用來防鯊魚的,以前天堂島不能游泳,現在用不着怕了。”
“這些應該是機密吧?”船長感到詫異。
“算不上什麼機密,來這裡的人遲早都會知道。”水警滿臉堆笑地道:“現在天堂島成了自由港,只要有錢,誰都可以在這裡停泊,也都可以在這裡找樂子,不過誰如果敢動什麼歪腦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理解,理解。”船長連連點頭,他只能這樣說。
一個多小時後,這艘船終於停到碼頭上。
船長停泊的是主港,一進來他就體會到什麼叫戒備森嚴。正如那個水警所言,整座主港被一分爲二,一半停泊的是軍船,而他的船停泊在另外一半,中間是一道新修的堤壩,上面也有一道柵欄,一直延伸到山崖邊上,除非鑽過柵欄,要不然他別想到那邊。
“這柵欄其實並不怎麼樣,只是幾根木樁子和一張鐵絲編成的網罷了,一刀就可以砍開。”旁邊的大副有些不以爲然。
“你這個白癡,他們是故意這樣做,這道柵欄確實一刀就能砍開,但是砍開的同時,你也被認爲帶有敵意,對方肯定會第一時間把我幹掉。別忘了,這裡至少有兩位大師坐鎮。”船長輕哼一聲,低聲警告道:“你們都給我記住,千萬別惹麻煩。”
大多數手下立刻點頭,小部分人,包括大副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聽到船長提起那兩位大師級人物,他們也不敢亂說、亂動了。
從船上下來,碼頭就在山腳下,一頭被柵欄堵死,另外一頭則是一條筆直又寬闊的大道,大道的一側是海灘,另外一側又是一道柵欄。
“考克斯、德羅爾,你們兩人守在船上。”船長吩咐道。
被點名的那兩個海盜一臉鬱悶,他們並不是第一波來島上打探的海盜,之前就有人來過,所有上過島的海盜都異口同聲地說這裡是天堂,至少是男人的天堂。
“這不公平!”被點到名的那兩個海盜大叫起來。
“這是命令。”船長冷冷地說道,他轉身就走。
那條一側是柵欄,另一側是海灘的路大概有五、六百米,盡頭是一座小鎮,所有房子都是簡易的木板房。按照之前來過的那些海盜的說法,這些木板全都薄得像紙,在裡面幹那種事的話,隔壁鄰居全都能聽到。
“阿爾,你去登記住宿。”船長對一個老水手吩咐道。
“要不要幫您也留間房間?”老水手問道。
船長搖了搖頭,筆直地朝着一道柵欄走去。
和別的柵欄不同,那道柵欄居然有門,門的裡面也是一片被柵欄圍攏的區域,那裡面也是居住區,不過感覺完全兩樣,裡面的街道用鵝卵石鋪地,房子不多,卻都是樓房,風格也完全不同,有南方沿海風格、新古典風格、巴洛克風格、東方異族風格、古帝國風格,給人的感覺就是奢華大氣。
這片區域顯然只造好一小半,很多地方還是工地,但是僅僅從這一小部分就可以看出整座區域的全貌——那是富豪區。
船長走到門口,將船牌遞到守衛的手裡。
船牌就是停船時拿到的銅牌,上面有編號,將來出港的時候必須憑這船牌才能解開纜繩,這樣做顯然也是爲了防範。同時船牌也是一種證明,擁有船牌的人才能進入富豪區,這顯然是爲了限制人員,免得阿貓阿狗全都跑進來。
當然通行證並不是只有這一種,如果在這裡做過生意,就可以得到一塊鍍銀的牌子,等級比船牌更高。又如果在島上的錢莊裡面存錢的額度超過一萬比紹,就可以得到一塊鍍金的牌子,不但能夠自己進來,還可以帶五個隨從。
船長還聽說有一種更加高級的通行證,持有者全都是貴族,憑那種通行證可以進入更裡面的區域。
穿過大門,進入富豪區,船長看着遠處正在砌造的一堵石牆,那堵石牆明顯是按照城堡的結構在建造。
說穿了那其實也是柵欄,用途就是爲了限制住在裡面的人的自由,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好像那圈圍牆是爲了保護居民而建造的。
船長轉頭看了看富豪區的四角,富豪區的柵欄明顯比外面高得多,四個角上各有一座瞭望塔,每一座瞭望塔的塔頂都有三個士兵站崗放哨。
像船長這樣的海盜看到那些瞭望塔,感覺總有些壓抑。可換成商人的話,他們的感覺想必是安全和貼心。
“真是一個玩弄人心的高手。”船長喃喃自語道。
船長信步朝着其中一幢房子走去,那幢房子上、下四層,是南方沿海風格,臺階用花崗岩砌成,樓體是紅磚砌的,房頂是硃紅色瓦片,裡面的地板是大理石,打磨得埕光瓦亮,像鏡子一樣能夠映照出人的倒影。
船長頗有些驚奇,忍不住站在門口看起來,心想:這樣一幢房子建造完成至少要一、兩年吧?天堂島被佔領至今還不到一個月,這簡直是奇蹟。
“別看了,這裡的房子全都是用木頭搭的,臺階看上去是花崗岩,實際上只是一層薄殼,厚度還不到半寸,牆體也一樣,只有薄薄的一層,大理石地板也差不多。”旁邊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
說話的這個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矮個子,有一張很討喜的圓臉,初一看,給人的感覺是人畜無害,不過知道這人底細的人全都會非常小心。
在南方的海盜中,笑臉貓孟菲克絕對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名字。
“沒想到你居然也來了。”船長頗爲驚訝。
“是你來晚了。”孟菲克道。
“既然你來得比我早,幫我介紹一下這邊的情況怎麼樣?”船長走進來,他看了四周一眼,這才知道底樓原來是酒吧,連忙又道:“我請你喝酒。”
面對笑臉貓孟菲克仍舊能夠談笑風生,這位船長同樣也不含糊,他叫雷恩,外號法老,在南方海盜中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
“來兩杯珀裡克金。”笑臉貓孟菲克朝着酒保喊了一聲,然後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
雷恩的神情有些僵硬,他聽說過這種酒,絕對是最貴的酒之一,一杯兩百比紹,喝着心痛,喝過後會上癮,據說喝過這種酒,再喝其他酒就感覺沒味道。
“這種酒真那麼好?”雷恩問道。
“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用鍊金術提煉過,加入了聖水、生命之水和另外一些東西,其中包括迷幻劑。”笑臉貓孟菲克一到這裡就研究過這東西。
“那你還敢喝?”雷恩對迷幻劑這類東西一向敬謝不敏。
“這種酒很有意思,可以幫你調理身體、提升活力。拉爾文那個酒鬼居然還突破了瓶頸,提升了一個小境界,不過這傢伙現在很煩惱,因爲他再也沒辦法喝別的酒,偏偏這種酒又貴得要死。”笑臉貓孟菲克哈哈大笑起來。
“真有這樣的好處?”雷恩有些心動。
孟菲克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低聲說道:“這裡的好東西確實不少,每個星期日的晚上都有一場交易會,有珠寶首飾、珍稀古玩和珍禽異獸,還有各種藥劑和魔法物品,東西都很不錯,就是價錢有點小貴。”
“他們連這都敢賣?”雷恩大爲吃驚。
“這有什麼?”孟菲克輕嗤一聲,然後朝着酒吧內的幾個人指了指,道:“他們都是掮客,有的賣槍炮,有的賣船隻,那種帶撐腳的槍一把二十比紹、十四磅加農炮一門三百比紹、中型排槳船一千五百比紹、大型排槳船三千比紹。先付一半訂金,半年之後交貨,同時付清另一半。”
“他們難道不擔心我們有了船……”雷恩問道,他沒說完,不過意思已經到嘴邊了。
“人家有足夠的實力,自然用不着擔心。”孟菲克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緊接着又道:“這一路上,你應該看出他們的佈置有多麼厲害吧?”
雷恩沉默下來,他不得不承認,想要打下這樣一座海島確實相當困難。
想要攻佔一座港口或者島嶼,辦法就那麼幾種,要麼派人上岸,在裡面製造混亂,趁亂下手。要麼強行進攻,憑實力碾壓。要麼騷擾,圍困,逼迫裡面的人投降。可惜這些辦法對天堂島都沒用,這裡戒備森嚴,想製造混亂根本不可能。島上那麼多火炮,強攻的話只有找死。至於圍困就更不可能,島上有淡水,聽說那小子一直在收購糧食。
看到雷恩說不出話來,孟菲克壓低聲音道:“我還聽說他們下了很多訂單,整個南方所有港口的造船廠都在替他們幹活,他們正在建造新的炮艇,比現在的大十倍,火炮的數量多一倍不止,據說那些火炮的口徑會稍微大些,炮管更長,射程更遠,威力更大……”
此時孟菲克突然閉上嘴巴,因爲酒保端着托盤過來了。
“喝酒,喝酒。”雷恩說道,但此刻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
孟菲克卻不一樣,他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後一臉滿足地哈了一聲,道:“感覺棒極了,平時喝着心疼,難得有人請客。”
雷恩看了孟菲克一眼,皺着眉頭問道:“我怎麼覺得你像是在幫這裡的人做說客?”
“說客?”孟菲克微微一愣,緊接着他輕嘆一聲:“算是吧,反正我不想和你在戰場上見面。”
“怎麼?你真的被那個小勳爵收買了?”雷恩大吃一驚。
“不能算收買,這裡的很多人都和他簽了份協議,大致的意思是他不管我們平時做什麼,只要不在這裡犯法就行。在必要的時候,我們必須聽從他的徵召,不過他不會讓我們白做事,會給錢的。”孟菲克輕聲說道。
“條件真夠優越的。”雷恩有些不敢相信,問道:“肯定還有其他要求吧?”
“那是當然,他會塞一個尤特佬到你的船上,這個尤特佬名義上是被綁架,等待支付贖金的倒黴蛋,實際上是估價員,他們會替搶來的東西估價,特別是那些首飾和古董,然後我們要按照百分之五的比例交稅。”說到這一點,孟菲克臉上明顯有些不爽。
“那幫尤特佬肯定會拼命往高價估。”雷恩理所當然地說道,其中也不乏挑撥的意味。
“這倒不會。”孟菲克搖了搖頭,道:“這裡有人負責收購贓物,也是個尤特佬,收購價就是評估價,如果估高的話,他們自己吃虧。”
“那麼估低了呢?”雷恩總喜歡往壞處想。
“我們又不是白癡,大家原本就有各自的管道,覺得評估價太低,肯定會透過自己的管道出售,反正交稅是按照那個尤特佬的估價的百分之五。”孟菲克又抿了一口酒。
雷恩不由得點了點頭,這套做法倒讓人無話可說。
突然雷恩有了一個想法,道:“能不能收買那些尤特佬?”
“不可能,被派上船的尤特佬全都告訴你,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那個人的手中,而且他們的工資不低,每家還有一份產業,沒必要冒惹怒那個人的風險,而且那個人是秘密警察,所有的地下錢莊以及銷贓管道都有他的耳目。”孟菲克搖頭嘆道。
“你會當真?”雷恩有些意外。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說,那些尤特佬認爲是真的,根本不可能被收買。”孟菲克很無奈。
雷恩驚詫地看着孟菲克,孟菲克是有名的又狠又貪,不像是說這種話的人。
“沒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吧?”孟菲克聳了聳肩膀,道:“做了這麼多年海盜,我累了,也怕了,但是讓我重新做回普通人,顯然不太可能。那小子給了我一個機會,想做普通人就做普通人,想做海盜就做海盜,將來還有可能被收編,成爲上等人,就像德雷克一樣。”
“這不可能,我們的身上都揹着通緝。”雷恩根本不相信。
孟菲克突然笑了起來,道:“這就是我喜歡那小子的地方,他是個天才,在這裡你可以弄到新的身份……如果你需要,他甚至可以幫你弄到一個合法的出生證明,當然,這需要另外付費。這裡還有其他服務,可以幫你去掉傷疤,或是洗掉刺青,你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刺上新的花紋,甚至可以幫你改變外貌,而且是永久的,想試試嗎?”
雷恩看着孟菲克,說實話,他確實有些心動。
一隻燕子從雲層中飛出來,筆直往地上落去,一邊落下,還一邊改變形狀,落到地上的時候已經是一個人。
那是拉佩,不過是佩拉得的模樣,他渾身溼透了,臉上全都是汗,頭頂上也熱氣蒸騰,從天堂島趕來這裡,路程可不近。
樹林內早有一個人等候在那裡,那個人看上去就和傑克一模一樣,慵懶中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痞子味。
這個人就是傑克的那兩個朋友中的一位,此刻正扮成傑克的模樣,手裡牽着兩條獵狗,還拎着一把獵槍。
拉佩迎上前,接過獵狗,扛上獵槍,朝着山下就走,一邊走,一邊問道:“那個人已經來了多久?”
“兩個多小時。”裝扮成傑克的人說道。
“真受不了,每一次有什麼事,我都得這樣趕來趕去。”拉佩一肚子抱怨,一個人分飾兩個角色,開始的時候或許挺有趣,但是時間久了就會覺得吃不消。
路邊有一輛馬車,拉佩上了馬車就躺下來,他累壞了,從班克納特羣島飛到這裡,直線距離兩百七十公里,一路上他都不停拍打着翅膀。
拉佩已經打定主意,再也不跑那麼遠,以後就在塔倫附近的那些港口打轉,最遠不超過一百五十公里。
一刻鐘後,馬車進了城,這座城叫蒙庭頓,在地圖的西南角上,離塔倫頗有些距離,此時馬車停在一家旅店的門口。
這家旅店同時也是餐廳和喝茶、聊天的地方,門口有五、六張桌子,桌子四周放着一圈椅子,此刻大部分椅子上都坐了人。
拉佩一下馬車,就故作歡喜地朝着一個正在喝茶的人喊道:“西文思,你怎麼過來了?能夠看到你,真讓人高興。”
那個人聽到聲音,立刻回過頭來,他正是當初在馬內的時候和佩拉得關係不錯的那個歷史學家——西文思。
“佩拉得,你現在可威風了,身邊有兩位大師保護。”西文思放下茶杯,站起身來,朝着拉佩迎過去。
“他們是我父親的朋友。”拉佩隨口敷衍道,反正他的身世原本就有些神秘。
緊接着拉佩用力拍了一下西文思的肩膀,故意問道:“你不會是來調查我的吧?”
“當然不是。”西文思拉着拉佩就朝着海邊走,走出五、六百米,這才輕聲說道:“上面已經聽說塔倫那邊發生的事。”
“怎麼?有人看不過去?還是……”拉佩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兩個身份私自合作,會引起某些人的反感。
“不是,現在沒人希望和那位年輕的勳爵爲敵,自從知道國王特使遇刺事件的真相,馬克西米和喬治都大爲憤怒,賓尼派居然成了別人手裡用來爭權奪利的刀,這讓他們無法容忍。”西文思怕拉佩誤會,連忙解釋道。
“那麼你來是爲了什麼事?”拉佩感到愈發奇怪。
西文思看了看左右,確認四下無人,這才說道:“上面已經聽說這邊的戰報,而且對戰報上提到的那些武器很感興趣,特別是仿造我們的重槍管火槍的那種槍。”
“這怎麼可能?我們的工藝已經確定下來,而且也已開始大規模製造,根本沒辦法改。”拉佩急了,這一次不是裝的,當初他花了不少心血在這上面,就算現在沒什麼關係,他也不希望心血白費。
“知道,知道,這裡面也有你不少心血。但是你不清楚,你離開後,那兩個部門就出了問題。約瑟夫一事無成,搞軍隊沒成功,搞情報也弄得一團糟。”說到這裡,西文思一臉鄙視。
但拉佩倒很清楚其中的原因,這怪不得約瑟夫,約瑟夫的人緣不錯,可惜搞情報首先要有錢,約瑟夫哪裡弄得到錢?三巨頭倒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們同樣沒錢,賓尼派的攤子鋪得太大,到處都需要錢,相對而言,情報這一塊反倒沒那麼重要。
拉佩當然不會替約瑟夫說話,隨口問道:“約瑟夫怎麼了?”
西文思忿忿不平地說道:“現在這傢伙又轉了回來,射擊俱樂部也要插手,軍械廠也要插手,馬克西米居然同意,結果什麼事都讓他弄得一塌糊塗。因爲你不在,他首先拿你開刀,說重槍管火槍費工費料,而且笨重不堪,使用效果不佳,改提出搞輕質槍管,結果弄了一個月,不但新槍沒搞出來,原來的那套模具卻被搞廢,馬克西米派我過來,是爲了買槍。”
“馬克西米居然任由他亂來?”拉佩感到不可思議。
西文思正巴不得拉佩發火,立刻道:“約瑟夫拍胸膛打包票,他還找了一大堆人跑到總部大樓發牢騷,說重槍管不好,要求更換。馬克西米不知道那些人都是約瑟夫找來的,居然相信了。約瑟夫上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製造重槍管的模具全都熔掉,這樣一來,想回頭都來不及,只能把賭注全都壓在新槍上。這傢伙更狠的是在射擊俱樂部門口貼出告示,說重槍管是當初條件不成熟時的權宜之計,現在條件成熟,可以用舊槍換新槍,結果當天就有五分之一的人把槍繳上來。我不知道最後有多少人這麼做,因爲那時候射擊俱樂部已經不歸我管,不過我知道所有繳上來的槍全都已經回爐,你辛辛苦苦搞了幾個月,結果白費力氣。”
“這個人……”拉佩已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道:“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他是這樣的人?”
“馬克西米也在後悔,但是現在已經沒辦法,就算讓約瑟夫停職又如何?那些毀掉的模子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造好,恢復生產就需要二十天到一個月,你看看現在都已經什麼時候?更糟糕的是那些上繳了槍的人都等着換新槍,這都一個多月過去,連個音信都沒有,很多人要求拿回原來的槍,因爲他們的槍可都是自己掏錢買的,馬克西米正爲此頭疼呢!”西文思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開什麼玩笑?我們前前後後打造了多少把重槍管火槍?就算沒有一萬把,七、八千把應該有吧?說熔掉就熔掉?現在要補的話,他們打算拿多少錢買槍?我倒是能買到槍,但是價錢不便宜,二十比紹一把,一萬把就是二十多萬比紹。”拉佩獅子大開口,他確實被約瑟夫的做法氣到。
聽拉佩提到錢,西文思頓時一臉尷尬,吞吞吐吐地說道:“我知道這很讓人爲難,馬克西米讓你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幫個忙,和那位勳爵商量,請他寬限一下,過幾個月我們絕對可以付清這筆錢。”
拉佩愣愣地看着西文思,好半天才搖頭說道:“別開玩笑了,我的面子沒那麼大,再說,馬克西米的承諾明顯沒有一點誠意,到時候他賴賬怎麼辦?難道要我吃進這筆債務?”
事實上,拉佩還有另外一個懷疑,或許馬克西米和另外兩位巨頭已經猜到佩拉得就是拉佩,拉佩就是佩拉得,所以拿這件事來試探他。
拉佩並不在意,現在案子已經破了,也已經知道兇手的身份,因此佩拉得這個身份已經失去意義,就算被揭破也沒什麼問題,他根本不在乎。
西文思並不知道這些,他漲紅着臉,好半天才說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
“我現在總算明白,爲什麼上面派你過來,也就只有你這樣的老實人可以欺負,換成約瑟夫和馬薩德,早就找個藉口躲得遠遠的了。”拉佩嘆了一口氣。
西文思張大了嘴巴想要解釋,但是最終也沒找到說得出口的話。
“必須償還的槍有多少?”拉佩輕嘆一聲,道:“我要真實數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幫這個忙。”
“不太清楚。”西文思愈發滿臉通紅,此刻他也感覺到馬克西米確實沒誠意,到現在爲止,他對約瑟夫造成的損失仍舊一無所知。
拉佩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讓馬克西米準備四萬五千比紹,我可以用成本價買三千把火槍。”
“這……這根本不夠。”西文思急得跳腳。
突然西文思想起一件事,他摸了半天,最後掏出一張紙,道:“美羅尼給了我一份清單,說是讓我作參考。”
拉佩取過那張紙看了一眼,這顯然不是損失清單,而是原訂組建軍隊需要的武器目錄,當初他在馬內的時候,曾經參與過這份清單的審覈工作。
“霰彈槍……我記得和馬克西米說過,霰彈槍看上去不錯,實際上威力有限,只要穿一件鋼絲背心,霰彈就沒辦法穿透。”拉佩嘟囔道,清單底下寫着時間,這應該是最新版本,是他“受傷”期間修訂的。
“刺殺你的人畢竟是弗格森小隊的成員,是軍隊的精英,一般的士兵根本不能與之相比。霰彈槍這東西非常好用,沒練過槍的人都可以打中目標,很適合巷戰。”西文思倒是不偏不倚,幫着那邊說話,他曾經負責射擊俱樂部的管理,對這些槍械並不陌生,親耳聽到那些練槍的人對霰彈槍的評價。
“如果要霰彈槍的話倒是沒問題,四千把都能湊得出來,每把我可以壓到七枚比紹。”拉佩立刻說道。
當初拉佩替手下制定的標準配備是一把長槍、一把霰彈槍、兩把短槍,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水警二隊成立。可現在他後悔了,霰彈槍根本沒用,塔倫防禦戰更證實了這一點。
那場防禦戰雖然時間很短,但是各種武器全都上陣,長槍、短槍、大炮、小炮、手雷、水雷,簡直就是一個武器試驗場,哪些武器有用,哪些武器沒用,全都在戰鬥中暴露出來。
關於霰彈槍,用於遠射,距離不夠遠。用於近戰,威力則不夠大。若讓女人和孩子用來防身,後坐力又太大。
拉佩早就下令撤掉霰彈槍,他一直希望有人接手,可惜找不到買家,海盜肯定是不會要的。當地人用過那種火槍,又見識了海盜攻城的慘烈,知道距離的重要性,霰彈槍射程太近,沒人會選擇。
西文思並不知道這些,只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他不敢擅自做主,道:“我要和馬內聯絡一下。”
“沒問題。”拉佩很希望這筆生意能夠成功,四千把霰彈槍,每把七比紹,也是近三萬比紹的大生意,能收回點成本總是好的。
突然拉佩又想起一件事,道:“說到霰彈槍,那個差點要了我的命的傢伙怎麼樣了?”
“那幫傢伙被重新招募進軍隊後,被塞進近衛軍,一開始他們還洋洋得意,後來才發現自己被變相軟禁。不久前還出了件事,有一個近衛軍軍官喝醉酒,把一些不該透露的消息說出來,他說國王之所以重新招募這批人,是擔心他們被別人招募訓練成刺客,那幫傢伙聽到這個消息,不知道他們的心裡是怎麼想的?”說到這個話題,西文思顯得異常興奮。
此時,拉佩的腦子快速地運轉起來,他對弗格森小隊很感興趣。
事實上,弗格森少校開創了一種全新的職業——魔槍手,只不過他不會魔法,他手下的那些士兵同樣也不會魔法,所以他們必須組成一支小隊一起行動,這支小隊由兩個槍手和一個魔法師組成,由魔法師提供掩護,同時負責替槍和子彈施法,無聲咒讓火槍擊發時沒有多少聲音,堅固術使得火槍能夠承受更大的爆發力,射出的子彈威力更大,子彈上刻印的破魔和穿透法陣使得每一擊都恐怖又致命。
那些被弗格森小隊射殺的聖地守衛者,實力相當於高階,不過聖地守衛者擁有一種非常奇特的能力,他們可以借用祖靈的力量,在短時間內擁有大師的實力。
拉佩就是一個十五分鐘的大師,因此比其他人更清楚這些聖地守衛者的可怕,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們並沒有大師的實力,但是身上多少會殘留大師等級的直覺和眼力,這樣的人絕對不容易殺。
以前拉佩不知道這一點,以爲弗格森小隊的狙殺術就那麼兩下子,直到他得到那枚十字戒指,才知道這套狙殺術不簡單,可惜當初爲了避嫌,他和海森等人沒有深交,沒有從他們那裡偷學一些東西,在他們被國王重新招募後,就把整理出來的教材全都銷燬了。
“有辦法聯絡上他們嗎?”拉佩問道。
“你對這幫人感興趣?”西文思感到不可思議,道:“你那一槍捱得還不夠?”
“弗格森少校的狙殺術確實有獨到之處。”拉佩說道,他對西文思沒必要繞圈子。
“如果只是爲了弗格森狙殺術,根本用不着聯絡他們。”西文思鬆了一口氣,道:“海森寫信召集以前戰友的時候,有一個人出遠門了,等到那個人回來看見海森留的紙條後,他立刻趕來馬內,然後找到我們,那時候海森已經改投國王的陣營,被塞進近衛軍。本來他也有些心動,結果發現那羣人根本沒得到重用,而是被軟禁起來,在那番醉話傳到他耳朵中後,更是把他氣得不行。”
“馬克西米肯定不敢用他吧?”拉佩問道。
“那是當然。”西文思想都沒想就說道:“被海森弄得灰心喪氣,這樣的教訓有一次還不夠嗎?”
“是啊,這樣的教訓有一次就足夠了。”拉佩低聲重複道。
突然拉佩精神一振,用力拍了一下西文思的肩膀,道:“西文思,好不容易來一趟南方,不如多住一段日子。”
“這不太好吧?現在大家都忙得很。”西文思有些猶豫。
“說實話吧!你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處境,馬克西米把你派到這裡,給了你這樣一個幾乎難以完成的任務,可見他對你的器重。”拉佩輕嗤一聲,曾幾何時他對賓尼派的三巨頭多少有些崇拜,仰慕他們的思想及理念,但是接觸多了,他發現三巨頭也是人,有各自的私心,以及性格上的缺陷。
拉佩信步走到西文思的身後,用煽動的口氣說道:“想想約瑟夫吧,這樣一個一事無成的傢伙,捅了一大堆簍子,卻要你幫他擦屁股,還順便把你擠到南方,你難道沒有點想法嗎?”
西文思頓時說不出話,不要以爲他笨,一個熟讀歷史的人就算是書呆子,也能夠從書本學會一大堆陰謀詭計,他之所以混成這樣完全是性格問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西文思和保羅是同一類人。
西文思很清楚馬克西米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爲約瑟夫在底層民衆中的影響巨大,他卻沒有這樣的作用。
“馬克西米太現實了,看着吧,他遲早要倒黴的。”拉佩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這些想法他對別人都沒提起過,道:“我之所以離開馬內,離開總部,除了不想捲入紛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跟着他們倒黴。”
“倒黴?”西文思無法理解。
“難道不是這樣嗎?他們都在忙着爭權奪利,卻沒發現問題的關鍵。”拉佩輕笑起來,他的笑帶着幾分冷漠,也帶着幾分嘲諷。
“問題的關鍵?”西文思思索起來,過了片刻,他試探着問道:“你的意思是限制物價?”
“沒錯。”拉佩點了點頭,道:“一開始的時候,物價飛漲確實是因爲財政政策上的錯誤,但後來就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大家都在拼命擡升物價,不只是貴族和大商人在這麼做,連瀕臨破產和已經破產的商人也在這麼做,甚至包括可憐的農民都是幫兇,因此就算推翻國王,打倒了貴族,也仍舊解決不了問題。”
“可以強行限制物價。”西文思並不認可。
“怎麼限制?”拉佩問道,不等西文思回答,他接着說道:“價格太低,貨主可以選擇不賣,別的還好說,糧食怎麼辦?再頒佈一條法令強制收購糧食?那麼農民肯定會站起來抵制,而城裡人卻未必會領情,他們會認爲這理所當然。或者政府補貼農民?這樣一來城裡人就不高興了,因爲他們交的稅肯定比農民多。拿剝奪貴族的財產來支付補貼?貴族未必有多少現金,那些不動產、藝術品和工藝品需要經過拍賣,才能變成錢,誰會買這些東西?誰又能保證拍賣的公正?”
拉佩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西文思的額頭漸漸冒出冷汗,他知道這些問題意味着什麼,如果沒辦法限制物價,政局就會陷入混亂,民衆會因爲利益形成一個個陣營,人性的貪婪和自私最終會讓平等、自由淪爲一句口號,屆時利益的爭奪會成爲政局變化的主旋律。
“你看透了這一切,所以選擇遠離漩渦……你在積攢實力。”西文思突然瞪大眼睛,他熟悉歷史,精通曆史,過去的歷史中有着太多的先例,最終的勝利往往會落入旁觀者之手,特別是那些智慧深遠,一直在旁邊做準備的旁觀者。
“你猜對了,來幫我怎麼樣?”拉佩提出邀請。
拉佩需要一個在理論上能夠給予指點的參謀,這是比格·威爾做不到的。比格·威爾的特長是隨機應變和勉強過得去的全局觀。而拉佩和比格·威爾一樣,都擅長隨機應變,和比格·威爾不同的是,他更擅長把握機會。
拉佩和西文思頗爲熟識,西文思平時聊天的時候很喜歡高談闊論,不但精通曆史,對時局的判斷也很精準,唯一的弱點就是缺乏應變力和競爭心。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拉佩對西文思非常放心,因爲他不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此外還有些精神上的潔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