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廉夫婦剛回到上海就遭遇槍擊事件,心中不免後怕不已,雖然他們知道自己隨時都有日本特務保護,但依舊過了幾天深居簡出的日子。盧光潔被殺後,秦太太更是心驚膽戰,秦文廉雖然表面上故作輕鬆地安慰她“等新政府建立起來慢慢就會好了。那些主戰派看到我們讓日本人撤了兵,就會知道和平救國的道路是正確的”,但他心底亦是有說不出的苦惱。
汪先生讓他提前回來,就是爲籌備新政府作準備,他不能總是這樣窩在家裡,否則,他不就真的成了在日本人庇佑下的漢奸了嗎?
秦太太爲秦文廉穿好筆挺的西裝,幫他把領帶打好,一臉的擔憂,“盧光潔剛死,外面這麼亂,你今天就不能不去嗎?我總是害怕。”
秦文廉說道,“有日本的便衣跟着,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況且你就算是躲在家裡,他要想對付你也會殺上門來!”
秦太太微微皺着眉頭,“這租界法院是歸重慶政府管的,一旦他們想對你乾點什麼,那幾個保鏢管什麼用啊?”
秦文廉道,“婦人之見,法院是制的地方,他們還能像軍統一樣放槍打我嗎?再說了,我今天要見的是我的同鄉,又是我日本留學的同學,不會出事情的。”
秦太太將公文包遞到秦文廉手上,“你有事情就不能請他到家裡來談嗎?”
秦文廉接過包,耐心地解釋道,“你以爲我沒請過?人家不肯來,新政府成立在即,汪先生讓我回來就是要聯絡一批社會知名人士一起爲新政府效力。如此重任在肩,我禮賢下士是應該的。夫人,我知道最近的事把你嚇着了。要不你去香港吧,和嵐兒住上一段時間。等這邊太平了再回來。”
秦太太微微一笑,“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了,當然是有難同當了。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我哪能放心啊。”
秦文廉嘆道,“夫人啊,娶妻如爾,夫復何求。”說完,拿着公文包,在秦太太擔心的目光裡出了門。
秦文廉今天要見的人,是租界特區法院的法官鬱國華,他早年曾和秦文廉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考取法官後,他曾任京師高等審判廳推事。九一八事變前夕,鬱國華拒絕了日本人的“要職委任”,離開北京,到租界做了法官。上海淪陷後,日僞漢奸對他十分仇視,兩次寄給他附子彈的恐嚇信,他置之不理,並且對懲辦漢奸執法更嚴。鬱國華爲人正直清廉,喜愛詩畫,倡導“文章氣節”,深得民心。若能爭取到他爲新政府做事,秦文廉也算沒有辜負汪精衛的重託。
來到鬱國華辦公室門外時,秦文廉積鬱在心中的陰晦很快被與老友重逢的喜悅沖淡了,還未進門,他就忍不住朗聲吟誦道,“‘人世炎威苦未休,此間蕭爽已知秋。時賢幾輩同憂樂,小住隨緣任去留。’國華兄詩篇文字,不遜當年啊。”
鬱國華適才聽秘書說有日本人找他,擡頭一看,發現竟是秦文廉,不由一愣,“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飛黃騰達的文廉兄啊。”
鬱國華將秦文廉請入辦公室的裡間,兩個日本人則等在外面。
秦文廉坐下來,苦笑道,“國華兄莫要給我扣大帽子。我的確是反了重慶蔣公之國,但我並未投敵啊。”
鬱國華看了看這個老同學,正色道,“從長沙到南昌,直至廣州香港,我將士與日寇拼殺戰線千里有餘。你卻和汪精衛跑到東京去俯首乞和,這難道還不是投敵嗎?”
秦文廉說道,“國華兄息怒,容我解釋。”
鬱國華露出公事公辦、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用解釋了,直接說吧,你是不是爲了丁默村的那兩個手下來求情的?”
秦文廉急忙擺手,“當然不是,我也是學法律出身。他們在租界裡犯了法,應該嚴判。我是來找你敘舊的。”
鬱國華說道,“你我志不同不相爲謀,恐怕是無舊可敘啊。”
秦文廉無奈地搖搖頭,“回想當年你我就讀日本早稻田大學,我們經常煮酒論詩,情同手足。今日你怎忍拒我於千里之外呢?”
鬱國華微微一笑,“煮酒論詩是吧?好,文廉公,我就再送兩句詩與你。”
秦文廉見鬱國華鬆了口,趕快滿臉笑容地坐到鬱國華身邊,“多謝國華兄不棄,我願聽指教。”
鬱國華看了看外面的會客廳,說道,“你帶着日本特務跑到我這裡,名爲敘舊,實爲買降吧。我看你是‘白日寒生陰壑雨’,那就莫怪我‘青林雲斷隔山樓’了。”說着,他起身,打開門,做出送客的姿態。
秦文廉忍不住情緒激動地提高了音量,“你們主戰派儘管大義凜然,但有些現實問題也該正視啊!”
鬱國華站在門邊,保持着剛纔的姿勢,“今天的談話到此爲止,請吧。”
秦文廉見鬱國華如此堅決,也只好憤憤離開。他沒想到鬱國華如此決然,不但把他趕了出來,言語間還充滿尖酸譏諷。世人說他是叛國投敵的漢奸,他不在乎,歷史終將證明曲直。但他鬱國華是和自己一樣求學東瀛的啊,日本國家何其強大,他也是親眼所見啊。中國戰必敗,敗必亡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他怎麼也說自己是漢奸呢?要說納降乞和,當年漢高祖劉邦解白登之圍,也曾送公主出塞和親,到今天他不也算一代明君嗎?
秦文廉越想越憋悶,越想越委屈,只好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我秦文廉是不是漢奸,青史可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