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
宮城御書房
兵部尚書陳政和幾個官員急匆匆的趕來,到了御書房門口的時候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彼此眼神之中的擔憂之『色』都極濃烈,在擔憂之中,甚至還有幾分幾分驚懼。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上萬人馬突然出現在洺州城外,之前連一點音訊都沒有!
雖然來的是大夏的人馬,但這不尋常的事還是讓朝中衆臣驚疑不定。皇帝緊急召見朝廷幾位重臣,而洺州的城門更是因爲大軍來到而提前關閉。?? 將明795
兵部尚書陳政是當初與納言裴矩一同降了竇建德,此人在大隋朝廷不過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吏。大業末年纔在朝廷裡領着一個兵部員外郎的從六品官職,後來跟着宇文化及一路逃走,宇文化及接連敗於燕雲軍和瓦崗軍之手,最後在魏州被王薄勾引夏軍圍困後不得不投降被殺。而此人倒是因禍得福,非但沒死反而還步步高昇了。
此人追隨宇文化及時候就因爲機靈而屢有升遷,再加上宇文化及手下本就沒幾個有本事的官員,所以他的仕途倒是沒有如征途那般坎坷,算得上扶搖直上。一個從六品的小吏,跟着宇文化及不久就被接連提拔,升任爲黃門侍郎,在宇文化及手下竟是與裴矩一般的受重用。
但宇文化及身死之後,他也沒有隨之盡忠。在這個『亂』世,本就沒有什麼節烈的忠臣可言。就拿裴矩來說,在楊廣朝中身居要職,乃是楊廣最信任之人。在宇文化及起兵謀逆的時候還不是乾脆利落的投了降。宇文化及蒙難,他又毫不猶豫的投降了竇建德。
今日輔佐這家,明日效忠那家。
在『亂』世中,這樣的臣子比比皆是。便是大唐現如今那些名臣,其中多少人接連改換門庭也是歷歷在目。
陳政官居大夏兵部尚書,手握重權,這兵部又是個極有油水的衙門,這幾年倒是肥了他自己的腰包。
不過此人極擅長察言觀『色』,揣摩竇建德的心思也頗有心得。所以倒是沒有出過什麼差池,在大夏朝廷裡也混得如魚得水。
到了御書房門口之後,陳政和幾個要好的官員互換了一下眼『色』,這才推門走了進去。進門之後陳政才發現,納言裴矩,尚書左僕『射』蕭嵐,尚書右僕『射』李鴻基,冠軍大將軍夏侯不讓等人已經早到了。
大夏皇帝竇建德臉『色』陰沉的坐在書案後面,而他手下的這些重臣也皆是臉有憂『色』一言不發。
陳政進門之後先是給竇建德行禮,然後在自己的位置上站住。竇建德見他進來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然後將視線轉向裴矩問道:“若真是吳編拿了王伏寶父子歸來,何故帶着上萬人馬?而且吳編也沒有派人先行回報,這件事怎麼說都有些蹊蹺。你覺着……是不是王伏寶父子『逼』迫吳編要騙開城門?”
裴矩在心裡罵了王薄一句廢物,然後躬身道:“陛下,臣以爲確實有這個可能。畢竟王伏寶在軍中頗有威望,王薄接手大營也不會太過順利。只是……城牆上的守軍觀察城外兵馬的旗子,來的人也就萬餘左右……若真是王伏寶謀逆,似乎兵力帶的少了些。他若是真存了謀逆的心思,清漳那十幾萬大軍他又怎麼可能放心交給別人?”
“倒也是有理……”
竇建德的眉頭緩和了一下,看向冠軍大將軍夏侯不讓問道:“你可曾親自上城牆觀察?”
夏侯不讓五十歲左右,在軍中威望並不甚高。只是此人也有一手溜鬚拍馬的好本事,先是和曹旦攀上了關係,然後又藉着曹皇后生日的機會拉上了這條內線。這幾年沒少往宮裡填銀子,倒是也沒有白白付出換來了一個洺州守備大將軍的官職。
此人是館陶縣人,大隋大業末年也曾做到過縣丞。只是後來張金稱帶兵攻打館陶,此人得到消息之後第一個帶着家眷逃了。後來投靠了大賊孫宣雅,孫宣雅在齊郡兵敗之後他逃回河北,當時洺州一帶還是程名振的地盤,他便帶着家眷加入了程名振的反軍。後來程名振將洺州拱手讓給了竇建德,他也就成了竇建德麾下的將領。
程名振被燕雲軍軍稽處的人救走之後,他往宮裡送了不少金銀財寶,非但沒有因此而受到牽連,反而由從四品的郎將升爲從三品的武賁將軍。後來夏軍中將領大部分身死,竇建德又提拔他爲冠軍大將軍,響噹噹的從二品。
現如今大夏朝廷裡盡是他和陳政這樣的人,大夏朝廷什麼樣子可想而知。
“臣登城仔細看過,看旗號城外的人馬確實不過萬餘人。臣已經令守備軍全部集結,陛下放心,即便城外的兵馬真是叛軍,憑着洺州城內近十萬精兵,那些叛軍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
竇建德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麼朕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朕打算派你們其中一人往城外去看看,若真是吳編帶着王伏寶父子歸來那便罷了,若不是……此去頗有兇險,你們當中有誰願去?”?? 將明795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誰也不願意幹這危險的差事。唯獨納言裴矩笑了笑,上前一步道:“臣願爲陛下分憂!”
……
……
“你叫吳編是吧?”
洺州城南門外,跪伏在地上的王咆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瑟瑟發抖的宦官吳編,嘴角撇了撇說道:“吳編……這名字倒也貼切。你這個閹人沒有那根東西,早已經對不起你的祖宗。不過今日我要告訴你的是……你若是敢違揹我的命令,我就幫你改個名字,叫無命!”
吳編嚇得顫了一下,臉『色』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在他身後站着的那些身穿禁軍服飾的士兵,都是王咆手下的士兵假扮的。他身後那士兵持了一柄短刀就頂在他的後腰上,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說錯一句話就會被短刀捅死。
“大……大將軍放心,奴婢絕不敢違背您的命令。”
“這就好。”
王咆滿意的點了點頭,忍不住挪動了一下身子。他身上綁着的繩子是一點沒有作假的,所以勒了這麼久身上也難受的厲害。在他身前被綁着的,便是他的義父,大將軍王伏寶。
在清漳大營的時候,王咆最終還是勸通了王伏寶舉兵造反。這幾年竇建德的不信任,也讓王伏寶的心思漸漸有了轉變。而竇建德派王薄入大營奪兵權,更是讓王伏寶徹底死了心。只是這麼多年他一直忠心不二,真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有些難以割捨。
只是王伏寶不願割捨的是他和竇建德之間的情分,還是自己的忠心只怕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清楚。
在清漳大營,王咆沒有跟他商量就和親兵校尉王羣路兩個人帶兵殺了獨孤秀等人,然後又帶着人馬在大營中大肆捕殺獨孤秀等人的親信,一夜之間,清漳大營裡校尉以上的將領就死了上百個。
王伏寶雖然沒有下令這樣去做,但王咆帶兵屠殺還是得到了他的默許。之後王伏寶以自己的親信爲將校,將近二十萬大軍算是真正的抓在了自己手裡。
然後,他就開始等着了。
等着所有人都來勸說他造反。
他是個忠臣,自大業末年就跟着竇建德東征西討。誰都知道他對竇建德忠心耿耿,他怎麼能謀逆造反呢?
當所有人都來勸說他的時候,他就不是謀逆了,而是順應天意民心,是爲了部下這十幾萬人馬着想。
王咆想出來這詐開洺州城門的辦法,雖然有些行險,但王伏寶卻也認爲有成功的可能,誠如裴矩分析的那樣,他纔將清漳大營十幾萬大軍抓在手裡,怎麼可能輕易的再交給別人?此時的清漳大營其實只留下了萬餘人做疑兵,爲了瞞住燕雲軍而已。大隊人馬陸續在深夜開拔退回洺州。
因爲是往相悖的方向撤走,所以燕雲軍的斥候也不可能輕易察覺。
現在洺州城外的有兩萬餘人,打着一萬人的旗號。在洺州南二十里處,十萬夏軍就在荒野中等待着進城的信號。王伏寶的心理已經發生了改變,尤其是在做出造反這決定之前,王咆對他提起的一句話更讓他心中感慨萬千。
這句話,王世充和宇文化及都說過。
大丈夫既生於『亂』世,哪怕做一日皇帝也是好的。?? 將明795
做皇帝的夢想,也許是男人心中藏在最隱晦角落中最偉大的夢想。
洺州城所有的城門全都關閉,城牆上的守軍也已經嚴陣以待。弓箭手已經將箭壺放在自己腳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只等一聲令下就會萬箭齊發。夏侯不讓從御書房出來就直接趕到了城牆上,看着城外那些人馬他鼻子裡忍不住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陛下也太小心了些……就憑城外那萬把人,王伏寶就算真有反心難道還能攻的進來?洺州城這幾年都在修繕,城牆加高了近一丈,真要是有人敢來攻城,便是城牆上這些牀子弩就夠將他們『射』成爛泥。”
“話不能這麼說,難道國逢大難,陛下小心一些也是應當的。”
裴矩站在夏侯不讓身邊輕聲說道:“這個時候,莫說是陛下,便是城中百姓哪個不是惴惴不安?燕雲賊距離都城不過七八百里……這個時候軍中鉅變,難免不讓人心中警惕。”
夏侯不讓哼了一聲道:“偏偏是陛下選了王薄那個白癡去接手大軍,若是換了我去哪裡還有這麼多麻煩,在大營中一刀將王伏寶斬了豈不簡單?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歷來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他看了裴矩一眼,見裴矩臉『色』有些不好看這才忽然想起,王薄出任兵馬大元帥,乃是裴矩一力舉薦的。
“呃……我只是覺着王薄做事太拖拉了些,不過話說起來,他要整頓人馬,或許此時還在大營中忙的焦頭爛額吧。便是換了我去,只怕會更不受不了那麻煩。”
夏侯不讓連忙遮掩了幾句,裴矩卻笑了笑道:“他……誰知道他現在在大營裡做些什麼!說不定是軍中喝花酒也說不定。”
王薄自然是沒有喝花酒的,他此時正在絞盡腦汁的想該怎麼活下去。
自從被燕雲軍斥候抓起來之後,他就被關進了一間帳篷裡每日都會有人來『逼』問夏軍的消息。這些日子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只是燕雲軍中的人倒是也沒覺着他真是什麼夏國的大人物,所以抓了一個俘虜的事一直沒有報到燕王殿下那裡。
一連被『逼』問拷打了十幾日,燕雲軍的人見也問不出什麼,索『性』要將其拉出去砍了,才押着走出大帳的時候,王薄在絕望中恰好看到不遠處李閒帶着將領經過,這個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掙扎的傢伙立刻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喊。
“燕王!救我!”
李閒正要帶着手下將領去迎接親自運糧而來的達溪長儒,忽然聽到有人高呼忍不住回頭去看,便見一個已經被打的看不出人形的傢伙正在拼了命的掙扎,他微微皺眉側身問薛萬徹道:“那人是誰?”
薛萬徹想了想說道:“好像不久之前抓了一個夏軍的細作,應當便是此人。沒有從此人嘴裡問出什麼,想來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所以沒有向您彙報。”
李閒點了點頭,緩步走過去,辨認了好一會兒纔看出這個撲倒在自己腳下哀求的竟然是曾經綠林道上大名鼎鼎的知世郎。
“殿下……念在你我舊識,殿下饒命啊。”
王薄抱着李閒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嚎。
“知世郎?”
李閒忍不住搖了搖頭,蹲下來看着王薄髒兮兮的臉微笑着用極輕的聲音說道:“你我一別多年,聽說你在竇建德手下謀得高官顯爵,孤還一直替你高興……想不到再見面,你竟是爲了讓孤高興而落魄成了這個樣子,還真是體貼。知世郎……你真是孤命中的福星,看來這次平滅河北之事算是成了。”
“燕王殿下何出此言?”
王薄下意識的問道。
李閒笑了笑認真道:“自孤南下以來,似乎見你一次……孤便大勝一次,好兆頭,還真是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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