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顯見到高明玉的時候,這位在朝堂浮沉了四十餘年的高相面如金紙,半躺在牀上,發出“嗬嗬”的呼吸聲,一副重病甚至是重病垂死的樣子。
就連跟進來的高珞,也滿臉吃驚,這才短短半柱香時間,那個生龍活虎的祖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直到現在,高珞心裡纔對自己的祖父心悅誠服,這個平日裡就坐在高園裡讀書打理花草的祖父,做戲的功夫簡直是冠絕臨安城了。
當下,他就站在趙顯身後,一言不發。
趙顯緊了緊自己身上的披風,搬了把凳子坐在高明玉牀前,輕聲道:“高老大人,本王看你來了。”
高明玉微微睜開眼睛,看了趙顯一眼,掙扎着要起身,趙顯擺了擺手:“罷了,高老大人患了病,躺着說話就好。”
高明玉喘了幾口氣,還是無力的躺了下來,聲音沙啞:“殿下,老朽……失禮了……”
趙顯心裡暗自皺眉。
這老傢伙看起來當真是一副重病垂死的模樣,如果高明玉重病,那麼高家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有魄力做出那種潑天大事。
想到這裡,他回頭看了一眼高珞,輕聲道:“老大人患的什麼病啊?”
高明玉從“患病”到現在,還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高珞又哪裡知道自己的祖父患了什麼病,不過他也是一個聰敏之人,只是略微支吾了一下,就低頭答道:“回王爺,前些天臨安大雨,祖父他是染了寒氣,再加上以前許多老毛病發作,這才一病不起…”
“哦?”
趙顯眯了眯眼睛,輕聲道:“從前高老大人在朝的時候,身子一向硬朗的很,可沒有聽說他有什麼老毛病啊。”
這就是高珞這個人稚嫩的地方了,這個時候只要說一句風寒就好,畢竟高明玉年紀大了,“風寒”兩個人就可以完美的把這件事圓過去,可是高珞偏偏畫蛇添足,提了一個“老毛病”。
躺在牀上的高明玉也在心裡暗罵自己孫兒蠢笨,但是這種情況他又不得不救場,只能啞着嗓子,十分虛弱的說道:“王爺……有所不知,老朽以前…就有寒症,老毛病了,從前在朝的時候,爲了家國大事,發作的時候只是強忍着,卻也撐了過來,現在沒了差事,反倒是一病不起了……”
方纔趙顯剛剛進屋的時候,高老頭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現在說起這段話來,反而通暢起來了,這讓趙顯心裡微微生疑,他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輕聲道:“老大人風骨,着實讓人佩服。”
說完這句話,趙顯回頭看向了趙希還有高珞,淡然道:“本王有些話,想單獨跟高老大人說,你們都先出去吧。”
趙希躬身退出了高明玉的臥房,高珞看了自己的祖父一眼,對着趙顯低頭抱拳道:“王爺,祖父他老人家身子不太康健,您看……”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躺在牀上的高明玉用手撐着自己坐了起來,啞着嗓子對高珞喝道:“沒有聽到王爺說什麼嗎,出去!”
趙顯但是雲淡風輕,微笑道:“老大人不必激動,高珞也是孝順,擔心老大人的身體而已。”
高老頭勉力從牀上坐了起來,搖頭嘆了口氣:“整個高家,沒有一個是成氣候的,唯一一個聰慧一些的,還是個女子,嫁進了肅王府。”
說完這句話之後,高明玉看向趙顯,拱手道:“王爺此來,可是有什麼事麼?”
趙顯把凳子搬到高明玉牀邊,提着自己的蟒袍坐了下來,搖頭道:“最近碰到一些事情,着實讓本王困擾,想起老大人朝堂沉浮半百年,應當能夠洞破全局,因此特來向老大人問事。”
高明玉搖頭道:“王爺高看老朽了,論才幹老朽不如陳靜之,論才學老朽也不如謝相,也就只有這把年紀還算拿的出手……王爺有什麼事情,就只管問吧。”
趙顯點了點頭,輕聲道:“前些天本王在肅王府門口遇刺,老大人應該知曉,有八個禁軍右營的老卒,用雷震子行刺本王還有本王的手,這件事宗衛府糾察了許久,始終沒有查出什麼頭緒,因此想借老大人的眼力看一看,這件事有哪些人有可能會做?”
趙顯一邊說話,一邊把手伸進了高明玉擺在牀邊的靴子裡面,入手溫熱。
靴子裡是溫熱的,說明剛脫下來不久,而且高明玉的臥房裡,幾乎沒有什麼藥味,所以在這個瞬間,趙顯已經確認了這個老傢伙是在裝病。
不過裝病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因此趙顯仍舊不露聲色,低眉等待高明玉的回答。
高老頭嘶啞着嗓子,聲音低沉:“這件事老朽在成康十六年的時候就跟王爺說過,當時老朽說過,王爺你邁出了第一步,就沒有回頭的路可走,現在王爺麾下的勢力愈發壯大,那些人自然不甘心就此爲止,人人想當從龍之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高明玉頓了頓,繼續說道:“王爺遇刺這件事,老朽雖然不知道具體細節,但是老朽可以肯定,這件事必然是王爺麾下人所爲,現如今整個臨安城都在肅王府的掌控之中,除了肅王府麾下的人,沒有人有本事在臨安城裡對王爺行刺……”
說到這裡,高老頭低聲道:“這件事情,老朽只能說到這裡,否則傳出去,跟背後那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隙,具體是什麼人,還是要殿下自己判斷纔是。”
趙顯眯了眯眼睛:“老大人是說王霜?”
高明玉連忙搖頭:“老朽可什麼都沒有說。”
“怕什麼?”
趙顯呵呵一笑:“這裡又沒有什麼外人。”
高老頭半躺在病牀上,聲音仍舊沙啞:“王爺,老朽有一句良言,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老大人請說。”
高明玉深深地看了趙顯一眼,輕聲道:“事已至此,王爺還不如藉着這件事……登基吧。”
“現在王爺麾下的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盼着王爺登基,如果王爺還不願意坐上那個位置,最後只能是人心向背,以後的路會越來越難走。”
“王爺麾下的人,甚至不惜用行刺這種手段,把王爺您逼到跟陛下太后的對立面,足見他們已經迫切到了什麼程度,王爺就算再持下去,以後他們還會用更過激的法子,來逼着王爺登基。”
說到這裡,高明玉長意味深長的說道:“王爺,已經七年了,現在王爺不用弒君就可以登上帝位,無論如何,王爺都對得起先帝了……”
趙顯眯着眼睛看向高明玉,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之後,趙顯才笑眯眯的說道:“老大人現在的精神,似乎比方纔好了不少。”
高明玉心裡一震,知道自己裝病的事情,可能已經暴露了。
正在這個時候,房門外的趙希低聲說道:“王爺,趙炳大統領從臨安城趕來,在外面說有急事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