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裙子早就被山石掛破了,就那麼胡亂地裹在身上,也顧不上回答小頭領的話,只問他道:“大當家可在寨中?”
“在,剛和三當家他們巡了寨子回去。”小頭領答道,說着又忍不住偷眼去瞧辰年身邊的青年男子,心中暗暗稱奇。這人衣着雖然不整,形容也極憔悴,可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裡也自有氣度,像是從哪裡來的世家公子一般。
辰年聞言轉頭與封君揚對視一眼,領了他就往寨子裡走去。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後面的封君揚,招手叫了兩個人過來,指派他們道:“你們兩個快去找個轎子來。”
那兩人應了一聲轉身就跑,封君揚卻出聲叫住了他們,與辰年淡淡說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辰年看他這般便知他是不願在人前示弱,不由得低低地嗤笑了一聲,暗道你自己非得死要面子那就活受罪好了。於是便也不堅持,轉身疾步向寨子裡走去。她雖未使上輕功,步子卻是邁得又大又快,顯然有意要封君揚吃些苦頭。
誰知封君揚不言不語,只抿着脣默默跟在她身後,竟是沒有被她落下多遠。
不一會兒的功夫,辰年就聽着他的呼吸聲漸漸急促粗重起來。她到底有些不忍,步子一滯,腳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清風寨已是得到薛盛英要進山圍剿的消息,守衛比往日森嚴了許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虧得辰年在寨子裡也算有些地位,整日裡又喜到處轉悠,衆人對她那張臉都熟,這才一路通暢地走到了信義堂前。
張奎宿得到消息從堂內迎了出來,見面就問辰年道:“穆兄弟呢?”
辰年答道:“義父有事要辦,暫時不能回來,叫我先帶人過來幫寨子退兵。”
張奎宿略略點頭,目光落到辰年身後的封君揚身上。不等辰年替他介紹,封君揚向着張奎宿輕輕一抱拳,率先開口道:“張大當家,在下雲西鄭綸,雲西王府侍衛統領,奉我家世子之命隨謝姑娘至此,以助大當家退冀州之兵。”
張奎宿面現疑惑,轉而看向辰年,問道:“辰年,這是……”
來之前的路上,封君揚與辰年兩人已是有過商量,爲了便宜行事,封君揚先假借鄭綸的身份。聽張奎宿問,辰年極自然地答道:“大當家,鄭統領是我在青州結識的。這事說來話長,此地不便細談,咱們還是進去再說吧。”
因着穆展越的關係,張奎宿對辰年一向看重,又聽她說得鄭重,當下便親自引着辰年與封君揚兩人進了信義堂內。幾人分主賓坐好,辰年將她在青州的經歷半真半假地和張奎宿說了一遍,把葉小七替穆展越傳信一事改成了穆展越親自去救她,和封君揚一照面卻發現雙方竟是舊識,最後說道:“因着我義父之前曾救過雲西王,世子爲還這一份恩情便想着爲咱們退冀州之兵,誰知剛一出青州便遭人追殺,無奈之下只得暫時退往泰興。而鄭侍衛則受命隨我趕回山寨,幫我們勸退薛盛英。”
張奎宿詫異道:“勸退薛盛英?”
“正是。冀州軍攜威而來,清風寨不能正面硬碰,只能曉之以厲害勸退薛盛英。”封君揚說道。他停了一停,問張奎宿道:“大當家,薛直確是你清風寨殺的吧?”
張奎宿看了看辰年,見她微微點頭,便答道:“不錯,是我清風寨做下的案子。”
封君揚又沉聲問道:“不知大當家爲何要殺薛直?薛直身爲冀州之主,一旦橫死必然會引起冀州動盪,更會給清風寨引來潑天大禍。這些大當家應當清楚,可爲什麼還要殺薛直呢?”
張奎宿沉默不語,目含警惕地看着封君揚。
封君揚淡淡一笑,說道:“據在下所知,薛直與大當家並無深仇大恨。”
“鄭統領,”張奎宿突然打斷了封君揚的話,略一沉默後說道:“不是張某要殺薛直,而是有人想要他的性命。至於這人是誰,因張某有誓言在前,恕不能相告。”
封君揚緩緩點頭,並不追問是誰要薛直的性命,稍一沉默後說道:“好,在下不問大當家那人是誰。不過,還有件事要請教大當家。大當家可知道爲何薛盛英會這麼快就知道薛直是清風寨所殺?”
“自是楊成告訴他的。”張奎宿想也不想的答道。
封君揚正欲開口,一旁的辰年卻已是搶先一步問道:“那楊成又是從哪裡知道的?”
張奎宿愣了一愣,這才奇道:“難道不是楊成從穆兄弟那裡得知的嗎?”
辰年沉聲答道:“義父從未落入楊成之手,他怎會從義父那裡得知?”
張奎宿面色頓時有些凝重,沉吟片刻後說道:“寨子裡有內奸了。”
辰年與封君揚對視一眼,暗道果真是被他猜中了,清風寨裡有了內奸。辰年本想再問那內奸是誰,封君揚卻向她暗暗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追問此事。辰年正奇怪間,門外突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她轉頭看去,就見二當家文鳳鳴與三當家劉忠義倆個一起從外面而來。
三當家劉忠義步子最大走在前面,比二當家文鳳鳴還快了許多,人還未進門就大聲叫道:“大哥,聽說辰年丫頭回來了,人呢?”
辰年聞聲從椅子上站起,向着劉忠義叫道:“三當家。”
劉忠義是個粗直性子,也一向不記仇,雖那日辰年用話噎得他下不來臺,可眼下卻似全忘了,只幾大步走到辰年身前打量了她一番,驚道:“怎落得跟個小叫花子一樣?穆兄弟人呢?”
辰年笑笑,答道:“義父有事要辦,就叫我先回來了。”
跟在劉忠義後面進來的文鳳鳴卻一直在暗中打量封君揚,直到衆人重新又各在椅中坐下了,這才把投在封君揚身上的視線收回來,轉而問張奎宿道:“大當家叫咱們過來有何事?”
張奎宿把封君揚介紹給文鳳鳴與劉忠義兩個,說道:“鄭統領是特來幫助咱們退兵的,說是要勸退薛盛英。”
文鳳鳴聞言只是面色微變,劉忠義卻是忍不住從椅上跳了起來,嚷嚷道:“還勸個屁啊!都被人打到了家門口來了,你越好氣他們就越覺得你好欺負。要我說也別怕他冀州軍,咱們狠狠地幹他一票,也好叫他們知道清風寨不是吃素的!”
辰年聽了這話覺得十分刺耳。她與劉忠義本是掐架掐熟了的,自然不怕他,當下張口就要反駁。誰知旁邊的封君揚卻伸手扯了扯她衣袖,止住了她的話,自己卻說道:“在下細想了想,也覺三當家言之有理。”
此話一出,辰年與張奎宿倆個俱是一愣。
“封——”辰年詫異之下差點把封君揚的名字叫了出來,一字出口才驚覺,忙改口道:“封世子可不是這樣吩咐你的!”
封君揚先瞥了她一眼,這才說道:“世子雖不是這樣吩咐,卻也交代了在下見機行事。在下一路行來,見太行山路險難行,清風寨兵強馬壯,就算是薛盛英挾重兵而來,要破清風寨也是難事。三當家說得有理,一味示弱不是良法。倒不如先給薛盛英迎頭一擊,叫其知道清風寨的能耐。就算日後要向他言和,也有些依仗的資本。”
他說得頭頭是道,辰年卻是半點不信。她與封君揚相處時日不短,知道此人性格堅毅,甚至頗爲孤傲,絕不是三言兩語就會被人說轉的人。他此刻既然這樣說,必然是有他的道理。這樣一想,辰年便也很快轉過彎來,也就隨着他的意思說道:“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應該先打一打薛盛英再說。”
屋中其餘三人一時神色各異。張奎宿聽封君揚前後言辭相差甚大,很是有些遲疑不定。而劉忠義聽他們兩人均都同意自己的話,臉上不覺露出得意之色。唯有文鳳鳴面上沒什麼變化,只坐在那裡默默打量封君揚。
封君揚不動聲色地由着他打量,將這三人的反應都收入了眼底。過了一會兒不見張奎宿出聲,他略一思量,轉頭問張奎宿道:“大當家,不知可否容在下先下去換身乾淨衣服,回來再聽大當家調遣?”
張奎宿知他是有意避嫌,當下便親自送了他出去,十分真誠地說道:“鄭統領爲了咱們清風寨一路辛苦,張某心裡感激不盡。這樣,某先送你去客房,換洗過後好生歇一會兒。晚飯時候咱們兄弟再給你接風。”
“大當家客氣了。”封君揚淡淡一笑,拱手向張奎宿道謝,“實在不必如此麻煩,有謝姑娘帶在下過去就好。”
辰年也笑着與張奎宿說道:“大當家不用去了,就我領着鄭統領過去吧。也不用去什麼客房,回我那裡就好。義父那裡還有新做的衣裳,正好可以借給鄭侍衛穿。”
寨子裡的人大多性子灑脫,對男女之防看得也不甚重。張奎宿聽辰年這樣說倒不覺得有何問題,只點了點頭,又特意囑咐她道:“也好,辰年你好生替我招待鄭侍衛。”
辰年應下了,領着封君揚往她住的小院而去。待走到無人處,她便忍不住低聲問他道:“你怎麼突然又改了主意?”
封君揚垂了垂眼簾,卻是輕聲問她道:“你說清風寨的內奸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