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紛紛揚揚地從天上落下。漫天飛舞的雪花隨風飄舞,放眼望去,天地之間一片銀白,淡然且靜謐。
明暉堂庭院中的百年銀杏樹,一身銀裝素裹,享受着風雪的洗滌,枝條上綴着的積雪就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梔子花。
靠近窗邊的枝條上綴着一團積雪,遠遠望去好似一團棉花糖掛在上面。
枝條被風吹得上下襬動,縮成一團的棉花糖中支棱起一對粉紅色的小耳朵,警惕地左右轉動着,4只雪白的小爪子從圓滾滾的身軀上伸展開來,露出粉色的小肉墊。兩隻前爪往前伸得筆直,小屁股一撅後腿一蹬,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白汲低頭瞥向前廳劍拔弩張的幾人,雙眸閃過一抹沉思。
這個蠢女人真是有意思,沒有靈力的一介凡身肉胎,不費吹灰之力卻能引來天雷。
即便是他,也要施展三成妖力,才能引發天雷降世。
她的身上果然隱藏着更大的秘密。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是有一點白汲可以確定,她,絕對不是凡人!
既不是凡人,也不是妖,難道會是上邊的人?
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白汲的沉思,雲初穿過月洞門疾步走到前廳,向各位主子福身行禮後,對老夫人說道:“稟老夫人,四殿下差人通報,今日會登門拜訪郡主,如今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四殿下?”老夫人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心思開始活絡起來。如今跟三殿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這門婚事怕是多半也成不了,要是能跟四殿下搭上線,也多了一條退路。四殿下雖不是嫡子,卻是皇上最疼愛的皇子,他的母妃柔貴妃盛寵多年不衰,這儲君之位也不是不能爭一爭的,這場皇位的權利鬥爭,誰能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心思一定,朝着容傾城揮了揮手,“罷了,你且退下吧,斷不可再惹惱了四殿下,好生招待着。”
她現在只想快點把容傾城打發走,再多跟她拉扯一會,怕是要被氣得少活幾年。況且她很擔心寶貝兒子的傷勢,剛纔看他滿身是血的被人擡下去,不知又要修養多久才能恢復,容傾城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拜別老夫人。”
“拜別大夫人。”
頷首行禮後,容傾城轉身匆匆離去,這烏煙瘴氣的晦氣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容傾城帶着雲初往朝仙閣走去,邊走邊尋思着,這四殿下可真是她的福星,每次她遇到麻煩都能及時出現替她解圍。
“郡主,四殿下登門拜訪,還是去府門迎接一下才好。”
容傾城邊走邊揮了揮手,“不礙事,先回去飲盞茶再說,跟她們脣槍舌戰這麼久,我這嗓子都快冒煙了。”
剛走進前廳,容傾城就近找了把太師椅癱坐在裡面,兩個胳膊柔弱無力地搭在把手上。
雲初趕緊去沏了一壺茶,倒了滿滿一盞,端到容傾城身旁的方桌上,“郡主,剛沏好的茶有些燙,你彆着急,涼一涼再喝。”
容傾城側身倚靠着太師椅,頭微微後傾枕在椅背上,雙眸緊盯着冒着熱氣的茶盞,陷入了沉思。
看老夫人剛纔的態度,是眼看三殿下這門婚事沒戲了,又把主意打到四殿下身上了。
不能再像個物件一樣被送來送去,不能再讓別人擺佈她的人生。
如今最棘手的是先解決她和三殿下的這門婚事,如果三殿下死了,那還真是不好辦,老夫人有句話沒得說錯,就算三殿下受傷跟她沒有直接關係,也跟她脫不了干係。她跟府裡的人即便沒有親情可言,畢竟血濃於水,她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百十來口人爲她喪命。
所以,三殿下一定不能死,這樣纔好跟皇上開口解除婚約。
解除婚約後,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西州國,她只有嫁入皇家這一條路可走,她那特殊的命格註定她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
除非,離開西州國。
天下之大總會有她的容身之所,哪怕身居茅屋,日食清粥也比這牽線木偶的人生要精彩得多。
既要讓她脫身,又不能殃及永定侯府,是要好好謀劃一番。
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眉間鬱色散去,整個人從剛剛的萎靡不振變得神采飛揚,舉起桌上已經涼了大半的茶盞,一飲而盡。
“郡主,你慢點喝,別嗆着了,奴婢多給你備了一盞,不夠的話這還有呢!”
“知我者,雲初也。”衝着雲初微微一笑,兩個眼睛眯成了一彎新月。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估摸着四殿下也快到了,容傾城從雲初手中接過手爐,準備出府迎接四殿下。
雪越下越大。
站在府門口的容傾城不時地跺着腳,烏黑的長髮被雪花覆蓋,象是帶了一個白色的髮套,手中的手爐只剩絲絲餘溫。
雲初幫她拂去身上的殘雪,“郡主,你穿得太少了,奴婢去把皇上賞賜的那件白狐裘取來吧。”
雲初話音未落,嘴巴就被容傾城一巴掌牢牢地捂上,這一巴掌來得太突然,打得她小臉生疼,瞬間就紅了一片。
容傾城生怕這番話被小白聽到,戒備的視線向四周環視了好幾圈,甚至連積雪覆蓋的雜草和樹上的枝條都沒放過。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就算小白近在遲尺,她也不一定能分辨得出來,只好放棄尋找小白的蹤跡。
容傾城踮起腳跟貼在雲初的耳邊低聲說道:“千萬不能讓小白看到那件白狐裘,它要是知道它的小弟被做成取暖的裘衣,定會拆了永定侯府,怕是到時要比辰王府慘上百倍。”
雲初怔愣片刻後反應過來,連忙舉起雙手把嘴捂上,學着容傾城的模樣左右張望着。
“汪汪汪...”一陣犬吠聲從街道的西邊傳來,容傾城連忙走出府門,站在門前的街道旁張望着。
侍衛們兩人呈一排在前面開路,四殿下身披白狐裘,騎着一匹通體雪白、高大威猛的馬緊隨其後,容傾城凝視着這匹幾乎與天地融爲一體的白馬,驚訝得朱脣微張。
四殿下在離容傾城幾步遠的地方勒緊繮繩。
“籲...”
白馬馬蹄飛揚,半立了起來,乖巧的停下前進的腳步,在原地踏着步子,時不時刨幾下地面的積雪。
利落地從馬背上下來,四殿下牽着馬直奔容傾城走來。
待四殿下走近後,容傾城情不自禁地伸手摸向馬兒的鬃毛。
馬兒的毛髮象是搽了油一樣閃閃發亮,隱約間似有銀色的光澤流轉,清澈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容傾城,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眨動,烏黑的瞳孔裡映出她那張天姿國色的小臉。
馬兒把頭垂下,輕輕蹭了蹭她的肩膀。
容傾城從未見過如此罕見的白馬,不時地撫摸着馬兒長長的脖頸,幫它順着毛,馬兒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四殿下微微一愣,這匹汗血寶馬一貫桀驁不馴,他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把它馴服,其間還被它從馬背上摔下來幾次,受了輕傷。它從不讓他以外的人碰觸,就連看護它的小廝都被踹傷了好幾個,如今見到永樂郡主倒溫順得象只貓咪。
四殿下心裡略微有些不是滋味,這個重色輕友的馬。
“四殿下,這馬與平日見過的馬不同,應該不是西州的馬吧?這麼漂亮的馬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踏雪,父皇賞賜的西域汗血寶馬,僅有兩匹白色的一母同胞。此馬性子極烈,府中那匹與踏雪極爲相似,只是尚未馴服,郡主如果能馴服的話,那便贈予郡主。”
撫摸着踏雪脖頸的容傾城聽聞此話後,猛然擡頭看向四殿下,雙眸中閃過一抹驚喜,“真的可以嗎?”
“郡主既是愛馬之人,也是懂馬之人,跟在郡主身邊,想必它也會過得愜意。”
容傾城看向踏雪,目光中閃過一絲糾結。四殿下剛挑了兩條最好的獵犬送她,現在又搭上一匹萬里挑一的汗血寶馬,上個人情還沒還上,又欠下一個更大的人情。她跟四殿下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平日遇見也只是行禮問個好,如今收下這份大禮,讓她內心有些惶惶不安,這份人情該如何去還?
只是她實在喜歡這汗血寶馬,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似是看透容傾城的心思,四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彎弧度,“郡主不必介懷,千里馬常有,伯樂難尋。”
四殿下這一笑,讓身旁的雲初瞬間羞紅了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不愧是西州第一美男子,長得也太好看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惜,名聲卻不太好。
四殿下揮了揮手,身後的侍衛拽着裝有鐵籠子的推車走上前,兩個鐵籠子裡分別關着兩條獵犬,其中一條獵犬看到容傾城後興奮地在鐵籠子裡轉圈圈,不停地衝着她汪汪汪地犬吠。
容傾城此刻也認出了這條獵犬,就是她在狗坊拿樹枝逗弄的那一條,把手伸進籠子裡摸了摸它,獵犬任由容傾城撫摸着它的頭,蹲在地上吐着舌頭,十分乖巧。
“這兩條獵犬是狗坊裡最好的兩條,血統純正,極通人性,不知郡主是否喜歡?”
容傾城看向獵犬的眼神滿是歡喜,轉身對着四殿下頻頻點頭,“四殿下挑的自然是最好的,傾城多謝四殿下,外面天冷,四殿下不如入府飲盞熱茶。”
“多謝郡主,只是父皇近日身子不適,本王還要進宮探視。改日郡主得空,恭候郡主大駕。”
容傾城內心微微一顫,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這接連發生的變故,總覺得皇上的病不似表面那麼簡單,看來最近宮裡也不太平啊。
“那傾城就不多叨擾了,恭送四殿下。”
四殿下踩着馬鐙利落地騎上踏雪,朝容傾城點了點頭,繮繩一甩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容傾城將紛亂的心緒壓下,目送四殿下離去的背影,絲毫不知危險已然降臨,太平日子即將一去不復返。
雲初擔憂地看着容傾城,“郡主,四殿下又是送獵犬,又是送汗血寶馬,出手這麼大方,不會對你有所企圖吧?奴婢可聽說四殿下府中舞姬美妾如雲,慣會逢場作戲,郡主還是離他遠點爲好。”
容傾城明白雲初的擔憂,她跟三殿下畢竟還有婚約在身,一旦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去,有損皇家顏面。
只是四殿下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絕不會是外界傳言那般,是個喜歡去勾欄瓦舍,貪戀女色之人。
他的眼神中總是帶着一絲淡淡地落寞和疏遠,卻是迄今爲止她見過最乾淨的眼睛,似清澈的湖水,似夜空的星星,沒有一絲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