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春雨瀟瀟,戰馬未曾歇。
篝火憧憧,映得雁翎軍軍旗上的雁羽栩栩如生,在周邊戰馬偶爾傳來的聲聲鼻息聲悶哼聲下,軍旗也彷彿是浴火而生的羽翎。
軍旗下,數百男兒鎧甲錚亮,冒着夜雨而站,士氣盎然。這是雲城最精銳的一支隊伍,逢戰必出,逢戰必勝。
爲首的蘇慕將軍,官拜郎中令,是爲雁翎軍的首領。此男兒立於馬上,一手橫槍,寒雨不減半分將軍英勇,反增威武。
而此際,遙望雲城方向,陰雲密佈,夜雨澆熄不去那片城池燃燒起的火焰。蘇慕帶着身後整軍待發的士兵們,道:“雲城內亂,城主下令調雁翎軍馳援,但城門緊閉,強攻危及百姓,阿九剛傳出消息,我等從北坡繞路,他於北城門接應!”
“拔營!”
重重的一聲喝令下去,穿透這料峭春寒,蘇慕將繫於馬鞍之上的青銅面具拿起,戴在臉上,帶着將士們拔營而起,一路疾疾前行。
這數百人的軍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舉着軍旗迤邐前行,特別是雨夜行軍,更是稍顯滯凝。
雲城城主何等英雄人物,一箭破雲城。
幾年攘外大戰下來,雲城已是元氣大傷,現下剛平定外敵不久,便是安內之時。城主剛下令休養生息,卻偏偏出了一個亂賊蕭鄴。
此賊,與城主異母同胞,但卻糾結了江湖中莽匪攻入雲城。此刻反將雲城緊鎖,挾持城中百姓,蘇慕強攻不成,又不知內中情況。
只聽阿九飛鴿傳來,都尉黎橦已親自帶兵在城中清除亂賊,強力鎮壓。趁着此際,阿九便在北城開門,夜迎蘇慕的雁翎軍進城,裡應外合,勢必一舉殲滅亂賊。
蕭九,蕭肅容,虎父無犬子,城主唯一的兒子,此際生死存亡,他的消息正好給聯繫不上城中的蘇慕一個明確方向。
整軍而出,繞過漆黑的北坡。
北坡說險不險,卻有云城北面所倚,站在其上往下看,坡度斜長,行軍須得加倍小心,向此行進五十里,便是浩浩雲城。
雨下山路溼滑,夜中馬蹄難走,可城中此時生死攸關,慢一步就怕有變,郎中令心急如焚,在馬上再三催促。
只是,行到北坡時,行在最前頭的戰馬卻豁然止住了鐵蹄,哼哼在地不肯前行,蘇慕持繮催促了幾次,戰馬依舊原地打着轉。
蘇慕征戰沙場,素來嗅覺靈敏。端見鞍下駿馬不安,心中沒有片刻遊移,忽地調轉馬頭朝着身後大喝了一聲,“調轉……”
“有埋伏!”
只是,在蘇慕高喊出有埋伏的同一時刻,坡上驟然有無數火把高舉了起來,擡眼望去,但只見雨落如簾,映着那在坡上密密麻麻的伏軍。
未等雁翎軍撤退,坡上伏軍中聽得一聲,“放箭!”
一聲令下,箭雨輪番,疾馳至那北坡下,蘇慕長槍如龍,幾番抵擋不住,只見長箭飛旋射去,射落了他半邊面具,露出面具下蘇慕的半邊臉來。
緊接着,箭雨密密麻麻穿過血肉,射翻了戰馬,不少士兵連人帶馬滾下山坡。
蘇慕拔出胸膛上的箭,見調轉馬頭原路撤退已來不及,於是帶着雁翎軍往坡下飛馳,只見撤退之時駿馬順坡疾馳,可才飛奔出幾裡時,踏上那青碧草地時,馬蹄下一虛,腳下的坡整片險了進去。
坡下,早設好了埋伏,挖好的坑裡埋下了刀林,馬蹄陷進去之時,連人帶馬皆被刺穿,血肉翻飛。
在駿馬陷進刀叢坑裡時,蘇慕猶然難以置信,就這麼……全軍覆沒了?
不甘啊!
想再度持槍大殺四方,可密集的刀叢連人帶馬都貫穿了,將軍身死,閉眼之前,只見到上頭有土屑填了進來。
擡眼望去,滿天細雨沖刷不去周身的血腥味。逐漸的,他與他身後的將士們,盡數被坑殺於北坡下,黃土填埋去,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
只在最後的那一刻,最後一把土落下的時候,蘇慕才憤然高喊,帶着無盡的悲憤與怒意,是死不甘心的吶喊:
“蕭九,你誆我!”
塵風一過,黃土草沒了,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最終也隨着黃土填埋,一切煙消雲散。
遙望雲城方向,聽說亂賊被誅殺了,都尉黎橦立下了首功,亂賊被城主下令割下頭顱,下令懸顱三月於城樓之上,以儆效尤。
彷彿,這一場大亂中,從未又過這一支雁翎軍的參與。
十餘日後,城中安定,百姓歡騰,就連雨也停了。
又是夜,月色澄澄的,一弦彎月傍着遠山煙波,輝光悄然傾灑在這片山野中。
煙波藹藹,卻是在遠天一片黑雲籠罩之下,月朗星稀也罩得漆黑一片,似此長夜,冗長得就像是在夢裡一樣。
只是山中多走獸,偶爾有驚起的獐鹿跑過,追前走後,驚動四野。林中獐子跑了幾步,又放緩下來,回頭顫動着那一對狹長耳朵,驚懼的望着來時的路。
山谷深處,一個身穿藏青袍,扛着一把長長鐮刀的佝僂老者,緩緩從月下行來,此老者生來奇相,面貌猙獰,所過之處鳥獸皆驚。
直到,老者到了北坡處,擡起頭看了看天,“籲”的一聲長長嘆出,頭上的風帽被風吹下,露出那外露的頭骨,老朽的面目帶着死人一般的腐朽氣息,那奇特的面貌上雙眉如山峰高聳,於那山峰之上兩條白眉長及肩頸。
這老朽,面露兇情,見面烏雲閉月,星月無光,嘿嘿的怪笑了起來,“人不將人,死不將死,黃土蓋不住沖霄漢的怨,黃泉渡不了死不去的魂……”
說着,老怪物將肩上的鐮刀取下,一下,一下的朝着地上挖了起來。
鐮刀鋒利,刺入土地的聲音就像是生生刺入骨血似的,就是這把勾人的鐮刀,生生將埋在北坡黃土下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挖了上來。
月漸西斜,月影投下人間。
只見在密林之中,那道佝僂的身影一手扛着鐮刀,一手拖着死屍的腳踝,一步步穿行進密林山谷中。
陰森森的身影就這麼在林中拖着、走着,身後的死屍在地上斑駁出一道長長的痕跡。那死屍上,儼然只剩下半邊面具懸於臉上。
遠遠的,只傳來老怪物滿足的一聲長嘆聲。
“這樣的屍體,用來泡酒、製毒……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