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密密麻麻浮在紙張上的字,首先於開端便有兩行字,十分惹人注目。只見上頭香灰撰出的是:“我引一鼎灰,君解暗字謎。見字不見容,吾身已黃泉。”
蘇青鸞默默讀出這一行字的時候,心中不免一震,“吳禛早想到了自己的死期,留給後來人。”
說來也可笑,蘇青鸞想起最初見到那個半路摔得一身狼狽的書生,如何能想到那時候匆匆一面沒有留下多好的印象,卻反而在此刻書生留下的字,惹得蘇青鸞在想:可惜了,沒有機會與這書生真真正正見上一面。
不過,回頭想想,吳禛此人人品不端,真正見上一面,怕自己會忍不住揍他一頓。
於是,蘇青鸞又再往下讀去。
“自入破雲莊三載,吳禛身無寸功,引咎之餘卻被府中侍女所誤,相約夜半私奔。豈料囊中羞澀,盤纏無幾,紅顏又誤書生,也怪某一時貪念,竊玉偷香不止還動了竊財之念。
誰曾想,城主暗藏之玉,竟惹得滿城搜尋。侍女因此喪命,書生無處尋庇佑,只得投案司理院,望牢中隱蔽遮我其身。
獄中渾渾三載,城主尋玉不得,本意殺之。
卻又聽我曾有入康地之能,又說重陽將至,百足騷動怕有異變,於是將功折罪譴我入錦城,唯餘“殺之”一令不得違抗。
此行豈有坦途順暢,料必前途艱險,只怪玉在其身,引火燒身。城主臨行有命:殺之二字足以令我肝膽俱顫。
無論此行成與不成,怕書生此命難保,唯餘暗字留待來人查解。
此玉失竊不在死去侍女身上,且在書生囊中。此玉之真相,當屬城主之劫,真真假假我亦不知內中因由,只知當年北坡一役死傷無數,來人切記查之,查之!”
蘇青鸞念着吳禛留下的這滿滿篇幅,從一開始的的心緒平穩,到後來牽扯此玉時難免心虛激動,話語亦多了幾分激昂,以至於到最後她激動得竟全身顫抖了起來。
滿卷完畢,蘇青鸞卻餘音不止,只留得“查之,查之”的話語,不斷的喃喃着。
直到歌盡喊了她數聲,蘇青鸞才反應過來,才知自己失態了,她低下了頭,看着那上面香灰纂字的痕跡,心中依舊激盪不已。
“書生……果真!”蘇青鸞查到此處,有種費盡全力幾近虛脫之感,總算是將一直查不到頭緒的吳禛給揪出水面了。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也不枉這迢迢一路從錦城到雲城,費盡千辛萬苦。
“北坡一役,指的是雁翎軍嗎?”歌盡全程聽着蘇青鸞的話,心裡想起自己在記憶中那場景,如若與書生說的一致,那麼這線索尤其重要。
蘇青鸞頷首,“怕是不相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讓自己儘快平復下來。
而後情緒平穩了下來,蘇青鸞纔開口,“現在書生一線,對得上了。”
“和之前所猜測相差無幾,書生的確是與一侍女有染,而後偷竊了城主的玉,豈料因爲這玉惹上了殺身之禍。隻言片語也不知這玉牽扯到什麼,只說牽扯到北坡一役,向來與雁翎軍有關了。
書生爲求活命投案到司理院,豈料城主將侍女殺了滅口,又不承認失物,看樣子城主是沒找到那塊玉。按照書生的做法,應該是一口咬定玉在侍女身上,所以城主一時無法殺了吳禛,便下令將吳禛關在牢裡,這樣一來那塊玉還有尋回的機會,也避免了書生到處亂跑亂咬。
只是,書生說曾進入康地被城主傷勢,因此免於一死。”蘇青鸞便不明白了,“書生能進康地有那麼重要嗎?”
“康人?”蘇青鸞想起了國公府的那個康人,“那人不像是和吳禛有關係的,況且吳禛最後死在了石榴裙下,康人卻因心病與國公府糾纏不清,看不出有什麼牽扯,反倒是那重陽將至……”
蘇青鸞說着,嚼着這“重陽”二字,神色冷凝下去,十分難看。
歌盡卻不知這其中意義,“重陽又如何?”
蘇青鸞乜斜着他,道:“肅容生於九九重陽之日,故而字蕭九。”
蘇青鸞這麼一說,歌盡再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也明白了其中之意,“城主派書生去錦城,殺蕭九?”如此一說,歌盡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親生兒子,便派人去殺?”
“阿九當年,必定是經歷了什麼,”說着,蘇青鸞拿出袖中的那兩塊玉,將這些牽扯在一起,她感覺自己就快要摸索到事情的真相了,她感慨道:“阿九的這經歷,必定讓城主日夜難安,讓虎毒開始食子了。”
她想起在錦城的時候,曾經在赫府的後面蕭九曾經與一些黑衣人打鬥過,過後又殘餘了滿牆的血跡,那個時候……城主便已經開始派人打算殺了他吧!
這麼多年,蕭九分裂出一個紈絝無能的蕭肅容來僞裝自己,都無法保住其命,他這些年究竟是如何走過來的?
蘇青鸞低低的垂下頭,“歌盡,幫我一件事,算我求你。”
這個女人,向來囂張跋扈,幾時竟會有求人的時候?歌盡但不言語,只默默的聽着蘇青鸞將話往下說。
她說:“我向你保證,一定將這件案子查清楚,你往何處來,要到哪裡去,千絲萬縷我拼盡我的命也幫你查清楚,唯有一事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能幫我了!”
“什麼事?”歌盡隱隱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蘇青鸞說:“此案,蕭九與你一樣都在費盡心力查找真相,他也查了十年了,他怎麼會是你的敵人?只不過,他從十年前便在刀尖上求生存,眼下情形艱難,我想城主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他,唯有你武功最高,你幫我保護他,好不好?”
“你叫我保護他?”歌盡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但看蘇青鸞依舊一臉嚴肅的模樣,他道:“我對蕭九尚有懷疑。”
蘇青鸞擡起下巴,言語堅定,落地有聲,“如若你拿到證據,證明蕭九的確有虧於心,有錯於此案,你便告訴我,我來親手殺他!”
歌盡這下不說話了。
蘇青鸞也有些難過,“此案,關乎我兄長生死,如果……如果阿九真的是此案兇手,我也不會饒他!”可話雖如此,她無法去懷疑蕭九,蕭九也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她眼下只有歌儘可以寄託,“但在這之前,你幫我保他性命,我幫你查出真相!”
蘇青鸞如此重而重之,歌盡沉默在了當處,如此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堪堪轉過身去,手握着腰間其中一把刀的刀柄,道:“好!”
歌盡如此應答,蘇青鸞才終於展顏一笑,“謝了!”
蘇青鸞這才放心下來,她將吳禛留下的這幅畫卷起,藏在袖中帶離此處。
蘇青鸞詢問了歌盡的落腳處,才知道從入雲城開始,歌盡便在城中居無定所,終日漫無目的的查找,偶爾在城外的破廟裡棲身。
蘇青鸞想着這樣也不是辦法,她道:“今後案子有什麼進展你我也需要聯繫,何不搬來一道?”
“我不慣與人相處。”歌盡一口回絕了蘇青鸞,但又想起答應了蘇青鸞的,於是他又道:“你放心,我會盯着蕭肅容的。”
二人走着走着,卻忽然發現前面不遠處便是司理院了。
剛來到雲城的時候,君無雙執掌司理院,那時候何其的意氣風發,現在卻因爲陰兵一案淪落爲階下囚。前兩日蘇青鸞還帶着冰刀到牢裡看他一眼呢,而現在……
“前面是……蕭定山?”蘇青鸞看着原本威嚴的司理院門前,此刻蕭定山的身影在前,身側隨行的侍衛依舊兩行並列,彷彿他出行侍衛不曾離身。
“蕭定山這會來司理院做什麼?”
正當蘇青鸞狐疑的時候,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司理院裡走出來。
只見那前幾日還是司理院的司理參軍,現在卻一身青衫落拓,剛從牢裡出來,雖說身形依舊挺拔,但氣勢卻早不如前了。
遠遠的,便聽到蕭定山對君無雙道:“城主吩咐了,先放你回家想想,想清楚該如何當這個司理參軍了,再回來述職。”
君無雙看着我蕭定山,神情之中盡是輕蔑,“君無雙心性如何,城主豈會不知,如若要與你等沆瀣一氣,那麼你可以回稟城主,這司理參軍我不當也罷!”
蕭定山似乎早就料到君無雙會如此回覆,自是冷蔑一笑,“也是城主惜才,才留你一命,換做是我,早殺了你了。”
君無雙望着他,並無言語,但從這架勢上看,蘇青鸞覺得蕭定山再這麼不識好歹下去,君無雙怕不是會衝上去掐死他。
所幸,蕭定山也不屑與這種迂腐呆子多言,辦完了城主吩咐的事,便自行暫管了司理院,只是在轉身上馬的時候,卻意外瞥見蘇青鸞站在那裡,似是有一會的慕言,蕭定山兀自一垂眸,看了眼身側的君無雙。
蘇青鸞也不見外,在與蕭定山目光對上的那一刻,跨步上前去,她道:“蕭公子好生氣魄,這迂腐書生……我早就想教訓教訓了。”蘇青鸞說着,乜了君無雙一眼。
蕭定山目光流轉,也想起之前君無雙對蘇青鸞祝由邪術的話語,不禁一笑,“蘇姑娘是個有趣的人,自然不會與這等無趣之人爲伍。”
蘇青鸞抿脣,深以爲然,她上前一步牽起了蕭定山的馬,道:“公子上次說道,城主又病犯了,可還嚴重?”
蕭定山略微沉吟,蘇青鸞這般自告奮勇,他自然多了些許遲疑,可還是點了點頭。
蘇青鸞含笑看向君無雙,道:“那就勞煩蕭公子明日帶路,引我進一趟城主府,好讓我爲城主診病,讓某些人看看,他不但爲人迂腐,就連那醫術……也不頂事。”
蕭定山聞言,卻笑不起來,目光看着君無雙那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而後點點頭,“如此,明日我便親自接姑娘進城主府。”
“有勞了。”蘇青鸞眯着眼一笑。
卻是不知爲何,在觸碰到蘇青鸞這笑容的時候,蕭定山心中不知爲何突生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蘇青鸞對蕭定山說:“蕭公子爲城主分憂,自然貴人事忙,不送!”說着的時候,她重重一拍馬臀。
蕭定山的駿馬豁然跨開四蹄,朝前方奔騰而去,蕭定山一句“你”還沒說完,便縱馬於長街上,停都停不下來。
他身後的那些侍衛,也只得急急的追上。
末了,蘇青鸞還衝着他的背影道:“記得,明天來接我哦!”說着的時候,她已然一把拉過君無雙的手臂,道了句,“還傻愣着做什麼?”
而後便將君無雙拉到旁邊的窄巷裡面去。
“你這人口不對心,心術不正……”君無雙一句話還沒罵完,蘇青鸞便忽然一出手,手肘撞在他胸膛上,君無雙痛得正欲還手,卻被歌盡一擋。
“你我不是一路人。”君無雙知道這個遊俠,之前堪堪見過一面,自知打不過於是隻好忿忿的收回了手,擠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蘇青鸞卻不在乎,“查同一樁案子就行了,誰管你哪路人。”
君無雙有些不喜她這種說話的腔調,“案子早結了。”
“沒呢!”蘇青鸞反駁了他的話,“陰兵一案,還沒結呢!”
聽到“陰兵”二字,君無雙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看我現在這模樣,你還指望我查什麼?何況蕭定山一日不定罪,我就不可能向城主低頭,這司理參軍不當也罷!”
蘇青鸞盯着君無雙,對這塊榆木腦袋有些氣惱了,“君無雙,定蕭定山的罪很重要了嗎?陰兵一案從始至終你們都沒有查到根子處,你便如此放棄了?”
她說着,瞅了一眼他這落拓青衫模樣,只有那墨發高高束起,以青色髮帶結着,渾身上下無一琳琅之處,但卻不掩書生如修竹亭立,如青松傲雪般風華。
蘇青鸞忍不住嘲諷了起來,“當初不知是誰信誓旦旦一腔熱血,現在看來,不過嘴上說說,什麼爲民請命,什麼尋求公正,就你這樣?”
君無雙被激,心中不忿:“我已沒有官身,你教我如何查?”
蘇青鸞“呵”的冷笑了一聲,“你有一腔熱血可撞牆,如何查還須我教你?”
“你……”君無雙憤然一甩袖,“你把我拉到此處,不會就是爲了取笑我吧?”
如果是,這女子就是不可救藥!
蘇青鸞從袖中拿出了在吳禛家找到的畫卷,一把甩在君無雙的手上去,道:“先看完這,如何再來告訴我,你這腔熱血還在否!”
君無雙狐疑的看着蘇青鸞甩過來的這張滿是皺褶的畫卷,半將信疑的展開,誰知越看臉色越鐵青了起來,連話語都難以說全了,“這這……這是……”
“這是吳禛的?”他擡起頭震驚的看着蘇青鸞,“你找到吳禛的線索了?”
蘇青鸞一把抽回那張畫卷,勾脣一笑,“然也!”
“現在你告訴我,陰兵一案未結,依舊牽扯當年舊事,這案子,你還查不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