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亮室,不似墓室,只餘空空蕩蕩的一片,似是廢棄了許久。
而此刻,這個看似廢棄了許久的地方,卻擠滿了人!
蘇青鸞他們三人,都一心衝着當年北坡一役,希望能夠查出與蘇慕和陰兵有關的線索,可誰都不曾想到一進入此處地宮,竟然會有許多人聚集此處。
這些人,蘇青鸞認得,歌盡也是認得的。
他們全部衣衫襤褸,餓得骨瘦如柴,就連在這其中的小孩兒都餓得面黃肌瘦,兩個眼眶直陷下去。
流民!
蘇青鸞從錦城一路北上的時候,在中途曾經與這撥流民遇見過,後來在雲城城外,也遇見過歌盡傾盡一切幫助流民。
因着事多,蘇青鸞也一時不曾多想,外頭聚集得越來越多的流民,城主下令不許流民進城,蘇青鸞也大意了,竟不曾關注過這些流民的去向。
只覺得就像是一夕之間全部銷聲匿跡了似的。
現在看來,雲城不許他們進入,他們便在這北坡處找到了這地宮的入口,聊以棲身。
這些流民也似乎死沒有料到會有人進入到這裡來,全部噤聲不語,只睜着一雙雙眼睛,在這片漆黑的地宮裡面,十分駭人。
“這……”君無雙一時爲難了,“前段時間城主下令驅逐流民的時候,我便覺得此舉不妥,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這地底安身。”
就在君無雙開口的時候,流民當中有人“啊”的一聲大叫了起來,這是一種戒備的聲音,是他們入侵了流民們賴以棲身之地。
是以,在這一聲大吼聲起的時候,這無數流民紛紛起身,朝着這三人出手。
歌儘先前被流民誣陷過,此時滿心戒備,在這些流民攻擊來的時候,他雖說出手製止,可是卻也不忍下重手。
蘇青鸞不想在這流民中多做糾纏,只堪堪脫身躲到角落裡,朝着君無雙那邊的方向指過去 ,大喊道:“都別激動,他是司理院的司理參軍,是青天大老爺,他這會就是奉命來安頓你們的……外頭有水有食物,你們找君大人要吧!”
流民餓了多少時日,已然快餓瘋了。
陡然聽到雲城派遣這位君大人來救濟他們,外頭還有水有糧,不禁都全部往外涌去,就連君無雙的衣袖都被拉跨了幾分。
君無雙看着這些人如潮水般涌出去,他指向蘇青鸞一臉怒意和無奈,“我哪來的水和糧安頓他們,他們等下發現你是騙他們的,不回來把我吃了?”
“何況,我現在也不是司理參軍!”
可誰知道蘇青鸞竟然還回他一句,“你去向城主認錯就官復原職了,蕭定山不是說過了嗎?”差點沒把君無雙給當場氣吐血。
君無雙還想再說的時候,蘇青鸞卻忽然“噓”的一聲出來,指了指前方另一片空地,“那是什麼?”
君無雙這才噤聲下來,順着蘇青鸞指去的方向看去,他將火把拿着往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他一口涼氣,“這是……死人?”
只見在這陰暗的角落處,有不少老弱病殘挨在一處,有的靠着牆,有的乾脆躺在這溼冷的地面上,臉上就像是腐爛了之後又結痂,反覆如此,而那蒼白的雙脣甚至連顫抖都沒力氣,一看就是病了!
令人心驚的是,躺在這邊的人數之多,約莫佔據了這片角落。
蘇青鸞本欲上前去,可君無雙快她一步 。
蘇青鸞這才記起,此人不但是雲城的司理參軍,也是個大夫,向來看不上她那點本事的正統杏林子弟。
君無雙替這些人把着脈,一邊把脈一邊眉心逐漸的緊擰了下去,“不似一般傷寒……只怕……”他下話不敢妄斷,只道:“必須儘快將這裡的流民疏散,並且儘快醫治,否則一久,怕有時疫!”
時疫!
聽到這話的時候,不但是蘇青鸞,就連不懂醫術的歌盡也全身一顫。
就在此時,被君無雙診脈的流民顫顫巍巍的指起一手,朝着裡面的石室指了指。蘇青鸞距離那邊近,轉身朝着那邊走進去。
當她轉入那石室的時候,不禁僵住了,她沒有踏進去,只回首看着君無雙,“裡邊還有許多。”
說着的時候,蘇青鸞兀自彎下身去,在自己的裙襬處一撩,撩起一片裙襬來用力一撕,撕下了布條綁在口鼻處,隨後踏步進去。
她扶起裡邊那些病重的百姓的時候,卻瞥見了那在角落處的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個小孩。她只覺得眼熟,卻不知道在哪裡見過。
在蘇青鸞看着那角落裡的小孩的時候,那小孩也看着蘇青鸞,似乎認出了蘇青鸞,竟衝着她笑了一下。
這一笑,倒是讓蘇青鸞想起他是誰了,“我救過你。”
當時她從黎府出來急着去城主府的時候,在路邊上救過一個染病的小孩,那時候只以爲是街邊的小乞丐,卻沒想到是混進城裡去的流民。
但如此一想,蘇青鸞的心中卻忽然冷了下來,“那個時候……你們就開始染病了?”她對着小孩說,“你且多等等!”
說罷,蘇青鸞朝着外面走出去,她走到君無雙的跟前的時候,一把拉起了君無雙的手臂,“君無雙,我不管你多有風骨,也不管你多有氣節,你立刻整頓好自己進城主府。該跪下跪下,該磕頭磕頭,你把司理參軍拿回來!”
“你瘋了!”君無雙一把甩開蘇青鸞的手,“是城主做錯了,你要我同流合污?”
“對!”蘇青鸞冷冷的應了他,言語毫不猶豫,“你還必須發自肺腑的去,卑躬屈膝也好,違心諂媚也好,這會你必須去。”
“蘇青鸞,我道你雖然學的邪術,好歹也是有些正義之人,既然身爲醫者,眼下這麼多病人你不想着趕緊醫治,你卻讓我回城主府去……去卑躬屈膝?”
他感覺有辱斯文,有辱節氣,轉身就要朝着那些流民那邊去,“這會趕緊把他們先搬出去,這裡不通風,又陰暗潮溼,待久了必定……”
“你能救多少?”蘇青鸞沒等他把話說完,一把拉住了君無雙將他一甩,“城主不肯鬆口,這些人都得死在這裡,現下已有時疫現象了,你一人能控制得了多少?”
“憑你的節氣,能救他們?”
蘇青鸞最後那句話,是帶着嘲諷的。
君無雙無言以對,但心中總有一股忿忿不平,他向來視作生命的氣節,在蘇青鸞此刻看來竟如此一文不值。
但,君無雙又無法反駁,眼前這麼多的流民,如若讓病情再度擴散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此舉氣節有損,卻能救命。
就在兩人對峙着沉默下去的時候,剛纔被蘇青鸞哄騙出去的流民又專了回來,相比先前出去的時候,這會他們不僅是想驅逐入侵的,更是帶着被欺騙之後的怒火衝了進來。
蘇青鸞見這些人來勢洶洶,不禁再度大喊:“他乃司理院司理參軍……”
只是這一次話還沒說完,或者說根本就沒機會把話說完,這些流民見人就打,所幸他們中間有歌盡這麼一號能打的在,蘇青鸞讓歌盡在前面擋着,她拉着君無雙往對面的石室走了進去。
那是另外的一間石室,蘇青鸞最害怕的是在裡面再見到流民,當他們進去的時候,裡面空空如也,蘇青鸞也鬆了一口氣。
歌盡抵擋在外,在這些流民匆匆追來的時候,歌盡僅憑一人之力將那石門給挪得動了,最後“砰”的一下,那道石門終究被關了上去。
蘇青鸞和君無雙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看着轉過身來依舊挺直着身軀的歌盡,蘇青鸞不禁朝他豎起了大拇指,“大兄弟,好樣的。”
歌盡眉心一擰,這都什麼跟什麼。
只是,在歌盡心裡嫌棄蘇青鸞這稱謂的時候,轉身朝着蘇青鸞他們背後的牆壁看上去的時候,忽然呆住了,目光一剎那間就像是被什麼給定住了似的,半分也動彈不得。
蘇青鸞覺察到歌盡的目光不對,也起身來朝着背後看了過去,卻在這一刻也似歌盡一樣,呆住了。
“這是……”君無雙見兩人都這樣,也起身轉頭一看,只見在後面平坦的牆壁上,隱於黑暗中看不清有什麼,只見遊走於其上,似乎有顏料水墨塗灑其間。
“這是壁畫?”君無雙看了好一會,才忽然認出來。
“對,壁畫!”蘇青鸞像是被勾了似的,轉身朝壁畫走過去的時候還撞了君無雙一下。
君無雙有些無力,看向另一邊的時候,卻發現歌盡也和蘇青鸞差不了多少,也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牆上那些壁畫,他指着上面道:“我見過……”
見過!
在哪裡見過?
歌盡在努力的回想着,但看着這上面一幅幅生動的畫,歌盡腦海中卻閃過了一幕幕的記憶。
蘇青鸞看着這上面的畫像,伸出了手去撫摸,撫摸那上面,第一幅畫的是雲城抵禦外敵勝利的場景,站在最上頭的儼然是城主蕭璟。
雖說壁畫老舊,可依然能看得清,而在城樓下方的,是一個將領模樣的男子,身穿鎧甲,身騎駿馬,腰間佩劍,手中提槍,好生的威武啊!
蘇青鸞自是不認得此人的,但是她的目光卻是在這馬上將軍腰間的一塊玉佩上。
她另一隻手不自覺的朝着袖間一摸,那兩塊她時時刻刻隨身貼藏的玉佩,此刻在她掌心間生溫,她亦緊緊的捏住那兩塊玉佩,上下疊放,她用力得都使得玉佩相磨,發出聰鎔的脆響。
她暗自咬牙,看着那馬上將軍,道:“那麼多年,我都忘記兄長長什麼樣了,但……我知道這就是他。”說着的時候,眼淚便落了下去。
她再往後看去,便是雲城勝利之後,城主組建雁翎軍,那軍旗捲起欲以騰飛的羽毛,便是和歌盡手臂上刺青一模一樣。
再往後,雲城內熊熊一片大火,背後……是蒼涼廣袤的北坡!
再往後……那片壁畫卻已然全部被毀掉,只看得到那凌亂一片的顏料,卻再看不清楚上面畫的什麼了。
蘇青鸞不肯接受,她衝到那一片牆壁上去看,雙手摸着那面牆壁,“後面呢,後面發生了什麼事,雲城被攻了之後呢……”
原本應該記載着一切真相的壁畫,卻如同他們查到的線索一樣,在這裡斷掉了。
蘇青鸞絕望的靠在牆壁上,一時半會不知道該飲泣,還是該憤怒!
卻在此時,與她一同看着這牆面上壁畫的歌盡,一直默然的注視着,口中竟不自覺的喃喃出聲。
“將軍,我偷偷買了酒回來!”
“將軍……別罰我飲馬呀!”
“將軍你看,阿九也這般無視軍規……該罰!”
蘇青鸞聽到歌盡這話的時候,忽然像是被驚醒了似的,她問道歌盡,“你說什麼?”
歌盡就像是陷入了畫壁裡的世界一樣,口中不自覺的說着,卻是在蘇青鸞開口問詢的時候,他像是忽然驚醒了,怔怔的看着蘇青鸞,滿臉的疑惑。
“我說什麼?”
“你剛……說將軍罰你飲馬,你在營中偷喝酒了?還有……”蘇青鸞語氣一頓,她堅信自己剛纔不會聽錯,“你說,阿九!”
“蕭九?”歌盡再度一怔,似乎剛纔真的是神遊天外,無意識的說出這些話來。但此時蘇青鸞當面質問的時候卻說不出半點來,甚至沒有半點印象。
無需歌盡有印象,蘇青鸞恍惚着點點頭,“如此一來,是對的,阿九曾經說也在兄長麾下受教數年,你如果也是雁翎軍中出來的,會認識阿九也是常理。”
“他也是雁翎軍中的?”歌盡微微詫異,這點他真的沒有印象,但是現在從蘇青鸞的話中看來,自己的確是對蕭九有印象的。
可君無雙想起之前對蕭九的懷疑,忽然又有些拿不準了。
蘇青鸞惋惜的看着這壁畫,“現在看來,當年事情發生過後,定然有知情人在這裡畫下了這些,可是卻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不想讓人知道後面發生什麼事,又毀掉了。”
“我們一直在查城主,查雁翎軍,甚至於一直在吳禛的身上打轉。可是一直以來都有一個問題被忽略了。”蘇青鸞沉默了下去,看着那副雲城中燃起熊熊大火的壁畫,她忽然有了個疑問:“十年前那晚上,到底是誰打入雲城,攻進破雲莊的?”
這個問題,在場歌盡沒了記憶,蘇青鸞全然不知曉,唯一能寄希望的,便是君無雙。
於是乎,君無雙買對蘇青鸞和歌盡的目光齊刷刷往自己身上來的時候,君無雙也好生的無奈。
“我當時只是一介小吏,哪曾知曉?”君無雙大叫莫名,“卷宗記載,便是一羣江湖人士忽然集結在雲城中,那晚上滿城肆虐,衝進破雲莊。”
“那帶頭的是誰?”蘇青鸞又問。
這話,卻教君無雙有些恍惚了,“那夜是誰帶頭?你……你且容我想想,不該啊,卷宗上沒有此人名字,但我似乎該知曉纔對。”
君無雙總覺得自己應當是有印象的纔對,可在蘇青鸞忽然問起的時候,卻又驀然一片空白,“鄴公子……”君無雙有些難以確定的道。
“不知是何姓名,只在那晚上似聽得街上誰曾大聲叫喚鄴公子,那時情形混亂不曾在意,也不知是否此人!”
蘇青鸞和歌盡兩人面面相覷,皆都沉默了下去,心中都有一個疑問!
鄴公子,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