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麻子

此時,天色剛明,夜色月色皆被清晨的亮色所遮掩,只餘下西邊一抹淡淡的月牙白還戀戀不捨掛在空中。此時,街上販賣吃食的小販都趕早起來開張了。

蘇青鸞則是將那沓藥方也一併拿上,此時與蕭肅容同坐在街邊一家小店外,市井街坊,散不盡人間煙火氣。

城中豆腐湯花賣得最好的是一家支着竹篷的小店,據說三代都在這裡,手藝獨絕。

蘇青鸞倒十分舒適這等街邊市井的嘈雜,即便此時坐着矮凳在小桌邊邊上等着,依舊悠然自得。可蕭肅容卻顯得有些拘束了。

他一身錦衣華服,結交的都是城中權貴紈絝,出入皆富貴場所,幾曾這般姿態坐在街邊小販的矮凳上等一碗湯花?

這要叫人看去,非得取笑他不可。

於是,蕭肅容看了下此時正認真翻看着藥方的蘇青鸞,想了想還是湊近了她跟前,低聲道:“你若是想吃豆腐湯花,我知道城中鼎香閣有個廚子,做的湯花亦是不錯,要不我們去那嚐嚐?”

蘇青鸞停下了翻方子的手,一雙眉目輕凝着蕭肅容,秋波未漾,卻更似被風拂過的一般,她這眼神像是有個勾兒似的,直盪漾得蕭肅容的心有些虛得慌。

“你不要這麼看着我呀!”

蘇青鸞冷笑了一聲,“豪奢不知節制,金丸輕易賤民。你若是嫌此地配不上你雲城少城主的身份大可離開,我自掏腰包便是,莫要影響我看方子。”

蕭肅容被如此一說,忽然臉上有種掛不住的感覺,“你這麼說,好像我與璽揚陽是一樣的人似的。”

蘇青鸞擡眸正視他,“難道不是?”

“怎會一樣?”被蘇青鸞這麼一應,蕭肅容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不過是閒暇無聊與城中各家公子都有交情,正好那璽揚陽比較會玩了一些……”

蘇青鸞正視着蕭肅容,看着他此時模樣,她一本正經的道:“你說話的時候目光閃爍不定,神態焦慮且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心虛的表現。”

說着,蕭肅容一怔,忽然有種被人看穿的錯覺。

蘇青鸞抿脣一笑,頗爲自信,“我說了,我是個醫心病的大夫,任何人心中所想都會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來,人之心理,浮於表現,細微表情都瞞不了我。”

心……心理大夫?

在蕭肅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店家將兩晚豆腐湯花給端了上來,便是加以乳香細熬,輕滑細嫩,浮上的湯花翻滾得陣陣豆乳香氣迎面撲來,末了還在上面撒上細微的花生碎末,香得蕭肅容都無心去那鼎香閣了。

他有些拉不下面子,輕蔑的哼了一聲,“你這些把戲,不過是裝神弄鬼,賣弄罷了,哪裡有什麼醫治心理的大夫,信口胡謅。”

忍不住那豆乳香氣,蕭肅容倒是坐了回去,嘗上一口,頓時咋舌,“倒是不遜那鼎香閣大廚。”可吃着吃着,蕭肅容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我便是與那璽揚陽不同,你不要將我與他……”

“找到了。”蘇青鸞壓根沒有心思去聽他的話,而是在翻到藥方上患者名爲“金錠”時,叫喚出聲。

蕭肅容亦住了嘴,細聽蘇青鸞念着藥方:“香油,當歸。取香油加熱,當歸炸至焦枯研成吸粉,塗於傷口。”

“馬齒筧燒炭成性,抹於患處。”

“取紫草,珍珠粉塗抹。”

蘇青鸞念着念着,卻停了下來,說:“用這種方子的人,不是麻風病就是渾身潰爛,疼癢難止,流膿發白,且病情深重的話,潰爛發膿之餘,夏天還會於潰爛處生蟲長蛆,膿蛆跗骨食髓,鑽心難耐,痕癢難當。”

聽着蘇青鸞這描述,蕭肅容原本吃着還帶着小驚喜的豆腐湯花頓時就不香了,他看着這碗中豆腐,煮得發白潰爛中泛着滾滾湯花,頓時,他便覺得再香亦有些吞嚥不下。

他甚至懷疑,蘇青鸞是故意的。

蘇青鸞最後停留在先前拿到的那張寫了一半的方子,只見那張方子上面也是寫着問診人“金錠”。

“齒筧、丹蔘,鼠骨燒灰,研成……”

蘇青鸞念着這方子上的字跡,和元寶……蘇青鸞心中猜測她是文嬛兒,可沒有證據,此刻姑且暫稱之爲元寶,和元寶之前背的那張方子一致,且元寶還一直嚷嚷着“珍珠。”

蘇青鸞說:“照這些方子看,是爲潰膿患者所開的方,且這個患者所患乃是頑疾,從文大夫不停的換藥方嘗試可以看出來一直在嘗試。”

說着,蘇青鸞又擰下了眉心。

蕭肅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他拿過那些方子看了一下,說:“看樣子這文大夫的確是個善人,其餘方子都有記藥錢,唯獨這人的方子沒記。”

蘇青鸞倒是有些驚訝的看了蕭肅容一眼,卻沒想到他不笨,竟能察覺到這一點,蘇青鸞又補了一句,“由此看來,這個金錠應該是個窮苦至極之人,如此想來,去南安街應該能找到此人。”

蘇青鸞也不吃了,逕自起身朝城南的方向而去。

蕭肅容更是吃不下了,忍着內心的翻滾去結了賬,他發誓再也不吃這道豆腐湯花了,亦轉身一道前往城南。

南安街安身立命的都是貧苦百姓。

城南分兩頭,南寧街一擲千金、紙醉金迷,南安街日趨蕭條、貧困潦倒,僅僅一街之隔,便猶如天堂地獄,看盡人世繁華與淒涼。

走在南安街上,兩旁房屋破落,許是這周邊的人戒備深重,居然大多人家豢犬。在蘇青鸞和蕭肅容臨街而走時,因爲是生面孔的緣故,竟驚得周邊大大小小犬隻驚吠,一聲連着一聲。

蘇青鸞帶着蕭肅容在這南安街上轉了一整天了,四下打聽,都沒有打聽到金錠在哪裡,甚至都衆口一詞,南安街上沒有這個人。

眼見着天黑了下去,周圍一片漆黑,又加上週圍豢犬的人家多,他們一走動便一陣吠叫,讓人心中惶惶的。

來到一處籬笆隔着的人家前,這戶人家養的是條幼犬,見有生人靠近,亦是狂叫不已。

蕭肅容開口了,“你何苦來這種地方,要是不幸瘋犬發狂,被咬傷的話可得不償失。”蕭肅容如此說着,彎下身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朝那籬笆林另一邊扔去,幼犬以爲有人投食,頓時搖着尾巴奔跑過去,暫停了吠聲。

蘇青鸞看着縣衙裡給的檔案,喃喃道:“金錠應該就是住在這附近的了,怎麼就打聽不到了,我再尋個人打聽一下。”

蘇青鸞的心裡惴惴的,找了一天都找不到金錠這個人,不免心頭有許多的失落,這一遭要是能夠找到金錠,那麼很多疑團都能解決。

文大夫的藥方爲何只開到一半?

到底藥櫃上的血是從何而來的?

元寶,是不是文嬛兒?

以及……金錠牽連醫館一案,又和趙、張二人失蹤一案有關,這兩樁案子是否相聯?

現在,只要找到金錠,很多疑點總能解決,可偏偏就是找不着。

正好此時,一個頭圍藏色巾的大娘端着水盆走出來,看到籬笆前站着兩個陌生人,頓時疑惑的問:“二位客官,來這裡做什麼?”

看他們二人衣裳穿戴,根本就不似南安街的人,自然婦人問話時候的眼神亦多了些許戒備。

蘇青鸞上前問:“大娘,我乃公家的人,因着半月前牡丹樓後面一樁毆打的案子,大人派我二人前來找金錠問話。”

聞言,那大娘一臉疑惑,“金錠,什麼金錠?”

金錠於他們而言,只聽過,沒見過,頂多有人追着國公府的璽爵爺,偶爾能搶到金珠。

蘇青鸞和蕭肅容對視了一眼,眼裡的疑惑更深了。

按說在醫館連醫藥錢都出不起的人,只有南安街一處可找了。

蕭肅容比較轉得開,又有油嘴滑舌的,於是上前去給大娘塞了一錠銀子,“大娘,我等確有要事找金錠,他就住在南安街,半月前還被趙嶺張曉武打過一次呢!”

得了銀子,大娘的戒備鬆了,臉上亦喜了起來,她收起銀子臉上亦是一副無奈的模樣,“這位公子,不是我欺瞞,我住在這裡大半輩子了,整條南安街有哪戶人家我再清楚不過了,沒有叫金錠的。”

沒有金錠這個人?

這下,連蕭肅容都沒轍了。

蘇青鸞站在那裡一言不發,臉色凝重得十分難看,蕭肅容此時也一團亂麻,也不知大娘寒暄了幾句什麼,隨便應答了幾句,就見大娘轉身去拴自家的犬。

“不應該呀!”蘇青鸞手裡捏着那沓藥方,愁腸百轉依舊繞不出個頭。

她低頭不斷的翻看着那幾張藥方,“鼠骨成灰,馬齒筧,紫草,這些都是治……”蘇青鸞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從腦海中似有一道閃電劃過,照亮前路一片漆黑。

有個從一開始就在眼前,卻一直被忽略的人,蘇青鸞到了此時纔想起,她頓時叫住了栓犬的大娘。

“大娘,我再打聽一個人,南安街裡可有一個喚作‘麻子’的人?”

……

夜外風高,冷月稀清,亂葬崗的風尤爲清寒。

一座座凸起的小土丘下面便是一副寒骨,埋於此處的都是可憐人,要麼是客死他鄉無人認領的孤魂,便是家境貧寒連一口薄棺都出不起草草葬了的野鬼。

夜行其間,穿過這一座座墳丘處,總有陰風從身後吹,伴隨着風捲過的嗚咽聲,如同夜鬼慟哭,好不淒涼。

在破舊的招魂幡下,藥童小小的身影穿梭其間,拉慫着雙肩低垂着頭,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他離家出走已有一天了,餓着肚子,也睡不好,兩個眼袋烏黑髮紫,乍一看還跟個鬼嬰似的。

又疲又餓,卻又不甘心,小藥一不甘心就替一塊石子,“啪嗒”一聲,石子在前方漆黑引路,“哼,小蘇不愛我了,我都離家出走這麼久了,她都不來找我,她就不怕我在外面餓死了?”

又一個不甘心,石子滾到前前方去,“啪嗒”一聲,打在某一處墳頭上,“呵,女人,就是沒良心。”

可緊隨着小藥的這句話說出,從夜色之中隱約傳來“咔,咔,咔”的聲音,此時情緒此時天,亂葬崗前傳來這樣的聲音,簡直就是棺中的死屍在用頭頂棺材板,想破棺而出似的。

小藥停下了腳步,頓時戒備了起來,“哪裡來的孤魂野鬼,我……我可是小蘇的人,你們敢嚇我,我回頭叫她來挖哦!”

藥童的“哦”還在這周圍迴盪,可那一聲聲“咔咔咔”的聲音還在繼續。

藥童心下好奇,貓着身子一步步的朝着聲音的來源處尋去。

但只見前方,那座曾兩度被蘇青鸞挖了又填上的孤墳處,一個瘦弱的身影坐在墳丘旁,那清麗的面容以及那略帶癡傻的神情,藥童自是認得的。

“是元寶?”

她深夜來此作甚?

藥童才忽然想起,之前也是在這裡撞到元寶的。

而此時,元寶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匕首,就這麼蹲在麻子的墳丘邊上,一下一下的將匕首插入土中。

這裡的土填得不厚,匕首一插進去便正好刺在棺材蓋上,“難怪小蘇先前開棺時,那棺材蓋上有斑駁的刺痕,原來是元寶弄的!”

什麼仇,什麼怨嘛?

非要在人家死後,還夜夜拿着匕首去搗人家的棺。

風甫一而過,帶起這周邊的塵土,打着卷呼嘯着吹過,元寶似乎發現了身後有人在注視着她,她亦微微側首,目光朝着藥童這邊看來,勾脣一笑。

還別說,元寶本來長得就好看,如果不是她此時癡傻、如果不是此時亂葬崗的氛圍太過驚悚、如果不是她此時的目光太過滲人……

她這一笑,也還怪好看的。

而在一旁,寒風冷月映墳碑,依稀能看得到麻子那塊薄得風一吹就能倒的墳碑上寫着:

金錠之墓!

第十九章 印記第六十五章 赫府第三十七章 心動第二十二章 竹筒第五十四章 沙泥第十九章 冰刀第二十五章 心病第四十六章 小蘇第七章 肚兜第九章 兩次第三十七章 心病第三章 金線第一章 書生第十四章 閣樓第十三章 離魂第三章 青絲第十六章 雪松第三十七章 膏肓第十二章 劍下第二十九章 滿月第四十五章 藥碎第十九章 雲雀第十二章 金錠第二十章 通道第三十一章 然諾第十章 嬰兒第十三章 離魂第十八章 疊翠第十九章 歡喜第五十四章 清白第十八章 年少第八章 霧夜第二十四章 謊言第十章 求醫第四十二章 麝香第七十一章 不同第二十三章 蛇頭麝第六十八章 傘皮第五章 鬱結第四十二章 屋頂第五十九章 迷幻第四十五章 藥碎第七十六章 阿九第二十七章 香氣第四十二章 人心第六十二章 青鸞第三章 老童第六章 白骨第一章 香囊第十一章 娃娃第九章 秋水第三十章 入甕第十八章 狗官第二十二章 黃昏第四十一章 井封第十四章 上盈第三十四章 賤種第三十六章 石灰第二十八章 箱子第一章 偷驢第十四章 唾沫第四十一章 歌謠第三十章 情結第三十九章 心雪第三十三章 一路第六十三章 癡傻第十八章 行屍第二十七章 香氣第二十四章 戀物第六十五章 赫府第十二章 劍下第三十一章 苦膽第四十二章 屋頂第四十七章 後巷第二章 頭顱第四十六章 小蘇第四十三章 你我第四十章 活着第十五章 大人第十四章 唾沫第四十章 埋骨第十八章 行屍第三章 香灰第七章 十年第八章 霧夜第十三章 麻子第二十九章 滿月第十五章 短匕第六十七章 看到第六十八章 傘皮第五十八章 堂兄第二十三章 軒媽第三十四章 賤種第三十二章 曙色第九章 兩次第二十五章 埋伏第三十八章 活死人第二十二章 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