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麻子啊?”
一提起麻子,大娘顯然就是知道的,但是一臉晦氣的樣子,“他就住在街尾最後那間屋子裡,不過,麻子死了啊!”
“死了?”蕭肅容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蘇青鸞能從文大夫留下的藥方推斷出金錠有可能就是麻子,可蕭肅容怎麼都沒想到得到的結果是,麻子死了。
可當蕭肅容回望蘇青鸞的時候,卻見蘇青鸞並沒有如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那麼吃驚,反而是一臉果真如此的表情。
“果真是麻子!”蘇青鸞說。
“哎喲,這個麻子可造孽呢!”一說起麻子,大娘的話閘子便打開了,停也停不下來,“父親是個花柳鬼,他一出生也全身潰爛不已,說遺傳的也有,說麻風病的也有,反正沒人願意親近他,眼見再過幾年就到而立了,就是有錢也沒人願意嫁他,後來……”
後來聽說,麻子迷戀上了牡丹樓裡的姑娘,時常有人見他在牡丹樓後頭垂涎張望。
哎喲,那牡丹樓是個什麼地方呀!
一擲千金的場所,溫柔鄉、銷金窟,裡頭的姑娘個比個的俊,哪裡會看得上麻子這種既窮又一身潰爛的人。
只是麻子不死心,每日都會混到樓後面去,經常竄着無人的時候,偷偷竄進樓裡去。
樓中的,上至姑娘鴇娘,下至龜公打手,誰會正眼看一下這種人,每次都是打一頓再轟出去了事,臨了,臉上長着痦子的龜公還會呸上一句,“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隨隨便便就能來的嗎?癩蛤蟆。”
麻子鼻青臉腫,也只是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抹自己牙口被打得滲了血的地方,然後也“呸”了一句,灰頭土臉離開。
走在長街上,因爲他渾身潰爛的原因,走近的時候都還能聞到一陣陣惡臭的味道,故而街上男女老少遠遠的見了他都是躲着走。
要說這麻子,如果不是這一身臭皮囊的話,臉骨倒是個極佳的,身形又高,從後背上看,說是從衙門當差的都不爲過。
麻子常年穿一身灰布衣,因潰爛蔓延至臉上,所以額邊常有一縷長髮零零散散的飄落下來,正好遮擋住那痕跡,他從牡丹樓前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土,也不在意,兀自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許是春寒還剩些許料峭,麻子還沒來得及抖抖身上衣裳,便聽得身後駿馬踏踏而來的聲音,伴隨着馬上紈絝的叫喊聲,“一羣狗東西,來搶食啊!”
那是國公府的爵爺,常用黃金製成珠子大小,喜歡跑馬長街,一路豪擲金珠,引得身後貧民哄搶不已。爵爺以此爲樂,貧民無所謂被笑上幾句,還能得一珠子養活全家老小,故而甘願隨從哄搶,哪怕捱上幾鞭都無所謂。
所以,即便璽爵爺縱馬疾馳於長街上,遠遠的都能聽到他的笑聲。
當麻子聽到他笑聲來時,原本想躲開的,但因爲剛被人揍了一頓,腿腳不甚靈便,又加上璽揚陽縱馬速度極快,才一轉身的時候便見駿馬到了跟前。
駿馬高頭,一任前蹄高揚,呼嘯至麻子的頭頂上時,麻子嚇了一大跳,“啊”的一聲慘叫跌坐在地,只見璽爵爺一收繮繩,駿馬哼哼着停了下來,鐵蹄踏踏不平朝着麻子的腿上踩了一腳。
麻子再度慘叫出聲,拖着那條殘腿倒在街道上不停的翻滾着。
“爵爺,不會人命吧?”後頭追趕而至的一個男子衝上來詢問,一見是麻子,不禁笑了起來,“癩蛤蟆,怎麼又是你,不怕死啊?”
只見又一個男子也過來,硬湊着想在爵爺面前露臉,便道:“這傢伙一身臭病,莫薰着了爵爺,不過斷了一條腿,不礙事,橫豎是條賤命。”
說話的一個喚趙嶺,一個喚張曉武,全都住在城南這邊。
按說城南這邊都是貧苦人家,這兩人又都是當地混混,偷奸耍滑,只因訓得一手好鷹犬,故而得以跟隨在爵爺的馬屁後面,此刻在麻子面前,更是事事出頭賣力。
璽揚陽端坐馬上,居高臨下,頭上抹額鑲着極品南玉,在日光下耀目生輝。
爵爺本來好好的心思,此刻駿馬衝了人,心生不悅,“不玩了,不玩了,都不好玩。”說着璽揚陽調轉馬頭就想離去。
可麻子卻在那慘叫着,“爵爺,你這麼離去豈非要了我命?”
璽揚陽一聽,再收了繮繩,回首看來時沉吟了一瞬,“瞧你酸臭落魄的樣,料也是沒錢看大夫,算罷算罷,今日晦氣,不玩了都給你。”
說罷,璽揚陽竟將自己腰間別着的那口青金繡袋朝麻子一扔,只見當中滿滿當當的一袋子金珠在其中,璽爵爺難得大發一次慈悲,道:“醫好了這條賤命,別叫我在這條街上再看到你,礙眼的東西。”
爵爺出手豪闊,說完這一番話之後,策馬頭也不回了。
旁的人見到麻子這等際遇,眼都饞紅了,多少人在這裡窮苦一輩子,都沒能得到這一袋子金珠,可這是爵爺所賜,雖有人羨慕,但亦無人敢上前明着搶。
趙嶺與那張曉武羨慕得眼都紅了,都各自上前“呸”的一聲,那趙嶺嚷嚷着道:“真叫你走了狗屎運,被撞一下得這麼多金珠,殘了都值得。”
那張曉武卻冷言嘲諷,“得了這許多金珠又怎樣,那送藥的……”
這話才說一半,便被那趙嶺瞪了一下,下邊的話戛然而止,只聽得那趙嶺說:“管他孃的,能有命花這些錢才叫福氣,今兒別了爵爺就上牡丹樓樂樂。”
張趙二人訕笑着離開,其餘的民衆有些想上前來索取金珠,但都被麻子一臉兇狠的模樣齜開了,他捂着那袋子金珠,拖着那條殘腿依舊朝着自己家走去。
身影落寞,一瘸一拐的模樣,怪可憐的!
可籬笆牆內的大娘卻“呸”的一聲,一說起麻子就罵得嘴巴都歪了,“那麻子纔不可憐,活該他去死。”
“這不是被馬驚撞了腿,還一身殘病?”蕭肅容說道,在夜幕下他倒也多了幾分蕭瑟起來,可也沒想到璽揚陽那傢伙,居然也有大發慈悲的時候。
“有了這些金珠,他應該醫得起病纔是,可爲何麻子在文大夫那裡,直至他死的時候,都沒有下診金呢?”蘇青鸞有着這疑惑。
就連翻到最後那張寫了一半的藥方上,都依舊只是寫着金錠的姓名,並無標註診金。
“嘿,這你們就不知了吧?”大娘將自家的幼犬給拴好,說起街頭巷尾之事最是熱活,“那日被撞了之後,聽說他又到牡丹樓後門去,與張曉武趙嶺二人打了一架,聽說啊最後正好衝撞到縣太爺,直接讓班頭做了案底的。”
“韓贇?”蘇青鸞與蕭肅容二人同時開口。
此刻二人俱都不解了,韓贇之前爲何不說此事?
“過後呢?”蘇青鸞又問。
那大娘說到接下來,臉上一垮,“過後,那麻子可壞了,簡直壞透了。表面上說不追究被打的事,到了第二天清晨,去打水的人親眼看到他在城南的那口水井那裡吐口水,那挨千刀的,當場被好些人拉住狠打了一頓。”
“吐口水?”
“對啊,口水!”大娘振振有詞,“那口井就在張趙二人家附近,平時他們兩家必用的水井,可用的還不止他們兩家呀,也不看看這麻子什麼德行,他這是要禍害整個城南的人。”大娘唉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索性當天,村民決定直接將那口井封了,不用了。”
“爲何?”蕭肅容依舊有不解的地方,他將目光看向蘇青鸞。
蘇青鸞是大夫,必然知道的,她說:“麻風病飛沫可傳染,且重症難治,他必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故意去井裡吐口水。”
“可不是,誰不知道他那唾沫比毒蛇還毒。”大娘罵罵咧咧,“害得我們現在取水得繞好遠的路。”
蘇青鸞又問:“那麻子,後來怎麼死的?”
麻子死了,大娘罵得再多也無益,她回道:“那天被村民們打了一頓之後,第二天清晨氣絕的,官府仵作去驗,聽說是被村民打時,人多混雜,把肋骨打斷了,插入心肺致死的。”
沒被張趙二人打死,反倒因爲報復這二人,被村民們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