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黑了,玄月水嶼雄踞洞庭之畔,夜幕中宛如灰黑色的剪影,朦朧而神秘。
龍舟慢慢向山莊的水寨接近,操舟的侍衛立在舟頭,提着明燈照向水嶼方向,燈光明滅,長短不停地變化,一望便知是在打什麼信號。
朱灰灰趴在欄杆上,饒有興趣地看着變幻的燈光,然後向木頭一樣佇立在旁邊的秦總管搭訕:“秦……總管大人,這燈光,是在說什麼?”雖然知道這陰陽怪氣的白胖子瞧不上自己,可是實在沒有人可以說話,也只好將就和他聊天了。
秦總管板着臉不睬她。
朱灰灰鬱悶地斜了他一眼,從桌上拿起一隻蘋果,“喀嚓”啃了一口,狠狠地嚼了兩下:“秦總管,你幹嗎看我不順眼?”她偷過他家的雞麼?偷過他的包子錢包麼?或者是她調戲過他的老婆閨女?對了--太監似乎沒有老婆和閨女的……
秦總管“哼”了一聲。
他瞧她不順眼還是輕的,也不知道小王爺打哪兒撿來這麼一個野丫頭,又粗魯又髒不說,還沒學問、沒本領,大字識不得幾個,功夫連三腳貓都不如,這麼一個“文不成武不就”,扔大街上討飯都得餓死的主兒,小王爺還拿她當上賓款待!
朱灰灰自說自話了半天,秦總管除了哼就是哈,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令她看了都覺得身上起雞皮疙瘩。
見龍舟離岸邊不到半里,她跳起來便向艙外奔去。呸!你個死娘娘腔,老子才懶得看你的臉色呢!
這次秦總管卻說話了,他劈手拉住她,沉聲道:“且慢!”
朱灰灰眼睛瞪起來:“幹嗎?想非禮啊!”兩隻爪子彎成鉤,猛力抓向秦總管的胸膛。哼哼!她看他不順眼也很久了,這叫先下手爲強,魔爪抓胸,老子反“非”之!
秦總管臉上的肌肉一跳,目中厲芒閃動,側身避開,忍氣道:“玄月水嶼情況不對!”
朱灰灰抓了一個空,用力過大,差點摔出去。她踉蹌了幾步,才站穩身體:“怎麼了?”偷襲不成,仍然裝得若無其事,這厚臉皮的功夫着實不易。
秦總管臉沉得跟此時的天似的,擰一擰就要滴水。
朱灰灰看看岸上,摸摸頭,忽然有所悟:“天這麼黑了,他們居然沒有點燈!”
沒錯!難怪秦總管說玄月水嶼情況不對,天這麼黑,還下着雨,玄月水嶼竟然連一盞燈都沒點!連高高挑在旗杆上的引航風燈都熄滅了!
心裡閃電般想起楓雪色。怎麼回事?難道……難道玄月水嶼的人,眼睛全和大俠一樣瞎了?還是有什麼變故?
秦總管冷聲道:“船上向玄月水嶼打了半天的信號,他們都沒有回一個--這玄月水嶼,還有會喘氣的人麼?”
他雙掌一拍:“靠崖!青龍之房、心、屋三隊上岸去玄月水嶼,箕隊留守護舟!”
朱灰灰聽得莫名其妙,正要發問,便聽艙外轟然答應一聲:“是!”
她被嚇了一跳,聽這聲音,舟上少說也有五六十人,可是她在舟上待了這麼久,卻根本就沒察覺到。
她卻不知道,流月的侍衛,是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位編隊的。先前被流月帶走的角、亢、氏三隊,和房、心、屋、箕四隊,屬青龍之東方七宿。
秦總管當然不會跟她解釋這個,見舟離岸只有不足十丈,手輕輕一揮,便有二三十條大漢躍上岸去,個個身穿金色飛魚服,繡春刀出鞘,落地無聲,迅即沒入玄月水嶼宏大建築的陰影中。
見此情景,朱灰灰越發覺得,玄月水嶼的麻煩可能不小--在她的印象裡,那次方漸舞在湖中水榭宴客,一個神秘黑衣人出現之後,從湖中、礁下、岸邊、草叢……涌出無數的護衛,將現場包圍得水泄不通。
而現在,他們這麼多人到了玄月水嶼的地盤,卻根本沒有人迎出來……
眼睛一轉,發現秦總管在一邊,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她也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踱出艙房,站在船頭,衡量着與岸邊的距離,覺得憑自己這兩下子,如果學人家躍過去的話,八成會掉到湖裡。
她轉過頭對秦總管道:“總管大人,您不上去麼?”
秦總管站在她的身邊,皮笑肉不笑地道:“小王爺命老奴保護朱姑娘的安全,所以,朱姑娘在哪裡,老奴就在哪裡。”
朱灰灰眨着大眼睛,假裝不介意地問道:“流月兄讓你保護我,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
“是!”秦總管對看不順眼的人,絕不多說一個字。
朱灰灰輕輕拍拍胸口:“那太好了!”忽然縱身向湖中跳去。哼!老子跳湖,看你倒是跳也不跳!
誰知那秦總管只是冷笑一聲,一隻白嫩的手閃電般伸了出去,“分光捉影”,半空中揪住了朱灰灰的衣領。
朱灰灰被他拎在半空,簡直要吐血,想不到這陰陽怪氣的白胖子出手居然這樣快!
秦總管拎着她,在空中停了片刻,一剎那,朱灰灰以爲他要將自己扔下湖去,不禁有些害怕--儘管她剛纔的動作也是跳湖,結局雖然相同,但被人扔下去和自己跳下去能一樣麼?
秦總管初時還真想把她扔下去,考慮了半天,他終究還是看在自家小王爺的面上,提着她掠上岸去。
朱灰灰雙腳一落地,撒腿便向山莊水寨跑去。
玄月水嶼黑乎乎的,她不是不怕,不過,流月兄讓秦總管給自己當保鏢,他看上去倒是很厲害,應該不會隨便讓自己被人殺了吧?
玄月水嶼的圍牆很高,朱灰灰沿着牆根找了半天,總算在一角找到個側門。
門關着,朱灰灰趴在門板上聽了聽,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她用力推門,誰知這門卻是從裡面鎖着的。
看看高高的圍牆,再回頭看看秦總管,意思是讓他把自己提進去。秦總管頭一揚,假裝看天。
朱灰灰心頭有氣,扭過頭來不睬他,瞄着立在牆兩側雕刻成獸形的石質拴馬樁。這東西比她還高,也許站在上面,就可以跳上牆頭……
她抓着獸足,用力地爬了上去,按着獸耳,踩在獸頭之上,顫微微地站了起來,踮足向山莊內望去,卻仍是什麼也看不清。她雙足一蹬,向圍牆躍去,兩隻手臂掛住牆頭,努力向上一翻,折騰半天,終於上了牆。
向腳下看看,依稀辨得似是草地,剛要往下跳,忽然想起在街上聽話本的時候,一般在這種情況下,都要先試試會不會有陷阱埋伏絆馬索之類的。於是揭起牆上的一塊瓦片,用力向下砸去。
瓦片落地,不知打到什麼,發出“啪”的一聲,四分五裂。朱灰灰側耳傾聽,感覺下面應該是實地,於是縱身向下跳去。
別看她上牆不容易,下牆可利落得很,足尖沾地,就勢一滾,卸了下墜之力,身形也隱在了一棵樹的後面,然後露出半個腦袋,向外探頭探腦。
身邊微風一拂,秦總管已經出現在她的身邊。
朱灰灰瞥見他臉上的輕視,知道又被這娘娘腔瞧不起了--尋思下也對,自己怎麼總也改不了做賊的習氣呢!這個玄月水嶼是大俠他們的地盤,而且自己是跟官府的人一起來的,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應該光明正大的嘛!
於是她立刻從樹後站出來,咳嗽了一聲,將手背在後面,有模有樣地學着在戲臺上看到的大人,端着架子,邁着方步,向前面走去。
玄月水嶼寂靜如死,偶爾有夜鳥的“啾啾“之聲,再無一點其他聲息。
她穿過幾進院子,一個人都沒有看到。連先前進入的那些侍衛,也都沒有蹤影。
這情況……實在不尋常……
正行間,足下一滑,似是踩到什麼。朱灰灰急忙扶住一塊山石,才穩住身形,便看到石上趴着一個人。夜裡也看不出那人衣服的顏色,只是感覺手上血腥撲鼻,大約曾經有血順着石頭蜿蜒向下,雖然被雨水衝去,卻仍留有餘跡。想必她剛纔踩到就是血水吧?
朱灰灰心裡發毛,忙不迭地跳到一邊,卻又踢到一個什麼東西,“噹啷”一聲,在寂靜無聲的山莊顯得分外刺耳,嚇了她一大跳。
凝目望去,她發現自己踢到的,是一柄斷刀。
再往裡走,便不時出現屍體和兵刃,屍體的擺放都不一樣,大部分都是穿着整齊地倒在一邊,只有少數是被利器所殺。夜裡視物不明,朱灰灰心裡非常緊張,然此時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她不知道玄月水嶼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這裡沒有一個活人,而且看屍體的樣子,死亡時間不會太久!
那麼,大俠呢?大俠怎麼樣了?
朱灰灰雖然心裡害怕,直想轉身逃去,但想到楓雪色可能在山莊裡面,而且生死不知,立刻焦急起來,一鼓作氣地往裡衝。
那秦總管默不作聲跟在她後面,朱灰灰安慰自己,就當身後跟只幽靈吧,咱不去惹他不就完了嘛!
玄月水嶼佔地實在不小,朱灰灰又找了幾重院子,除了屍體,仍然沒有見到活人,卻有點暈頭轉向。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迷路了。
秦總管見她跟沒頭蒼蠅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瞎撞,實在忍不住了,冷冷“哼”了一聲。
朱灰灰瞪了他一眼,忽然直着喉嚨大叫:“大俠!大俠!”
玄月水嶼沉寂良久,山莊西北角處,突然響起兵器撞擊的聲音。
朱灰灰又驚又喜,喜的是,這山莊之中,終究還是有活人的;驚的是,那兵器撞擊之聲,證明有敵人……